“此番出塞,你跟去。”承乾宫中,静慈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会出自胤禛之口。
“四哥?你说什么呢?”静慈根本不信这样的话会是胤禛说的,“我说过的,你不去的地方,我也不会去。”
“有老十三在,你到底在担心什么。”胤禛不解。难道是几年前的心病还没解?不对啊,三年都过去了,她如果心病还没解,就真的是没长大了。
“静慈看了他一眼,才重新做了回去,揉了揉眉头:“四哥,你这是以为我没长大的表情?”她粲然一笑,“我只是想起来,我答应过你,有你在的地方,才有我。”她顿了顿,眉头却又是一皱:“你想让我去干吗?”
“盯着太子。”胤禛看着她,悠悠然地说出了这四个字,听得静慈却是嗤笑:“四哥,你应该还记得太子是怎么对待我的。”
“静慈……我记得。”胤禛有些头疼,知道这样的事情她一时不会接受,不得不揽住她的肩膀,道:“你等了三年的那一刻,就快要到来了,你就不想亲自去看看吗?”
“四哥是太子的人,会允许吗?”他跟在太子身边,多少年了?久到比自己的一辈子还长,这样的话,为什么会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四哥还有什么吩咐的吗?”最终,她缓了口气又问了一句。
对于她这样的一番质疑,胤禛不愿回答淡淡说了句:“今年皇阿玛的各种活动,你能跟的都跟。”遂转身离开。天晓得,在知道太子千方百计算计静慈想将她远嫁时自己是怎样的一番心情。太子一派?算了吧,他跟在太子身边十余年,看着一个聪慧好学的天才最终堕落为一个沉溺权势的蠢货,这样的日子,他也受够了。以后,胤禛只是胤禛,再不是谁的跟班,也绝不再对谁听之任之。额……不过皇阿玛的话还是要听的。
“主子跟四爷吵了一架,最终还是跟来了。”塞外,洛谷无奈地笑了笑。
静慈走在他前面,面上难得也有了些笑容,甚至还有些无奈:“你在外面都听到了?有什么办法,这么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都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洛谷笑而不语,一路跟着她到了皇上的营帐外,隐约听到帐内有声响,她便止了步,示意帐外的侍从不必通禀,静立在帐外听了会儿。”大阿哥在里面做什么?”她回身看着洛谷。显然,身后的侍从当然不会知道,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
她换了个姿势,重新站好,心中思量着刚才听到的话。大阿哥胤褆,似乎是在向皇阿玛说着太子的什么事。心里觉得奇怪,胤褆,素日虽跟胤礽没什么来往,却也应该不至于到落井下石的地步吧?
”呦,是静慈在这儿啊?皇阿玛找你?”她正想着,就见胤褆从营帐内出来,见到是她,言语和笑容中有一丝不自然。
她抬起头,对上胤褆那双带着些不屑的眼神,笑容早没了面对胤禛时的灿烂,反而多了份凌冽:“大哥,静慈年纪虽小,但也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道理。”说罢,迈步向殿内走去,再不理会站在原处的胤褆。
”阿玛。”帐内,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在康熙眼前站好。这几年来,她何止是鲜少出京伴驾,连这位阿玛的面儿都少见了。十八岁,不大不小的年纪,她可不想在这位帝王面前来回晃悠着,好似在提醒他自己到了适嫁的年纪似的。
玄烨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儿。是有些时日没见过她了。苏麻喇姑说,她待在自己身边,才是大清的安泰,他虽没看出这个女儿有什么非凡之处,对于那位老人的话却也是宁可信其有。如今,她年岁渐长,草原各部的眼睛都虎视眈眈地盯在她身上,时刻等着听自己何时下旨将她嫁给哪个部族。傻子都知道,这丫头的身世何其显赫,除去是帝王家公主之外,还有佟佳氏可以傍身,这样的背景,谁都想要。所以,这几年来,他才有意无意地冷落了她,一并冷落了承乾宫中的佟贵妃,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了她。可是,似乎还需要再想些别的办法……希望这从小心思敏锐的丫头不会就此怨了自己才好。
”许久不见你了。”想到这儿,玄烨开了口,目光重新看向案上那些走着。太子无德,太子失仪……几乎是一样的内容。他如今就想不明白了,何时太子成了众矢之的,这么多人都来上奏太子。
”四哥说,阿玛近些年没少为太子哥哥操心,叫静儿不要来扰了阿玛。”她回答的倒是规矩,康熙却不以为然地一笑:“老四?他倒是会教。既能把你教成这样,怎么不见太子有什么长进。”
她偷偷抬眼打量着康熙的神色,听着他说的这话,再看看他手底下的奏折,大概也猜到了两分,遂笑道:“静儿只是个女儿家,阿玛是在向静儿抱怨太子哥哥的不是吗?那静儿可不敢多听了。”
听她这话,康熙才回过神来。自己怎么无意间同这丫头讲起这些事了?看来自己果真是怀念她小时候在自己身边,什么都敢听,什么都敢说的日子了。叹了口气,道:“除了你,我还能与谁说呢?静慈,你要记得
,在这里,只有父子,没有君臣。”记忆里,自己也从不愿与这个女儿论什么君臣。这样上下悬殊的地位关系,是与那些敬着自己却又处处算着自己的人论的,绝不应是与她。
静慈答应了声”是”,却依旧是安静地立在那里,等着他下一句的指示。良久,却听到他开口道:“坐吧,站着不累吗?我可没罚你站着。”她依言坐下,才听到他接着说:“太子的事,你怎么想?”
”阿玛当年惩治了索额图,是因着索额图怂恿了太子,把太子带错了路子。却也让旁的人以为,是太子已然失势,才会有外面种种言论……”她开了口。这样的话,当然不是她想出来的,若是依着她的性子,才不愿意管胤礽的死活呢。可是临走前,胤禛千叮咛万嘱咐的只有这么几句话,她虽没想明白其中缘由,却也只得照着他教的说。
”胤禛教你的吧?”康熙瞥她一眼,不太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说这样的话。
静慈却只是笑笑,临危不乱:“阿玛知道的,静慈自幼读的书都是四哥教的。想来,四哥跟静儿是一样的心思。”胤禛如今远在京城,是也好不是也罢,皇阿玛又不能为着这么一件小事儿派人回去问话。
康熙叹了口气:“难为太子还有你们兄妹二人这么护着。可惜了……不成器的东西啊。”权利,当真是能让人蒙了眼睛和心境。若是胤礽能像静慈这般看的明白,纵使是愚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别了康熙,静慈反复掂量着胤禛让自己说的那几句话,猛然想起《道德经》中的话,径自觉得好笑,说白了,不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啊?胤禛有点儿意思,绕了一大圈,说是给太子说好话,到头来,没准就成了皇阿玛嫌弃太子的又一大诱因。可惜,静慈终究是静慈,永远做不得四哥那般精明。不过也好啊,她若是比四哥精明了,要四哥还有何用。
心情颇好地走了几步,忽地意识到往日里都会说点儿什么的洛谷此时却是安静得异常,不禁有些奇怪,扭过头去问他:“你怎么了?”
二十多岁的少年昔日俊朗的眉宇此时却是挤在了一起。洛谷难得有些慌张:“主子……刚才您进去与皇上说话的时候,奴才看见,太子在帐子后面偷听……”当时,他见旁的侍卫没有声张,自己自然也是不敢说什么。可如今越想越是后怕,若是皇上帐外的侍卫是太子早已部署好的,就着几年前索额图欲助太子逼皇上让位一事……那后果……
”我还怕他干不出点儿什么事儿呢,这回好了。”静慈嘴角一勾,笑容妖艳而诡异。”别急,他来了一次没让人逮着,总会再来第二次的。这些日子,坊间传言那么多,我就不信他会就此罢休。”说罢,在洛谷耳畔低声吩咐了几句,才算了事。
按理,太子并非无力躲开她精心安排的这场算计。只是谁也不曾想到,这样大的一枚棋,会以这么快的速度径直丢到太子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提前设计好的局。
晚膳过后,康熙在召见过几位大臣后照例继续批阅这奏折,静慈一步三回头地端着茶盏和糕点进了来,成功引起了康熙的注意力:“怎么?你进来时把尾巴落在外面了不成?”他笑道。
“静儿倒是不记得自己有尾巴,可是……静儿好像是把太子哥哥落在外面了。”她走上前来为他斟茶,一面漫不经心地笑道。
康熙抬起头来,皱起眉头:“太子?我没叫他来。”他有些诧异,胤礽来做什么。
她放下茶壶,将茶盏恭敬地递到康熙眼前:“静儿已经吩咐人去瞧瞧了,太子可能是一会子有事向皇阿玛禀报吧。”
康熙不以为意,复又低下了头,手中的朱批不断,声音沉稳地道:“但愿如你所说。太子所犯的过错已经很多了。”
“阿玛总说太子哥哥这几年有行为不轨的地方,静儿倒是觉得,是太子哥哥年岁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了……”她话未说完,却是惊讶地看着纸糊的窗子,惊呼了句:“什么人?”殿外的侍从听她此言,慌忙做好了护卫的姿势,四下拿人。静慈挡在康熙身前,皱着眉头看着从帐篷外被抓来的人,等看清楚了,却是一愣:“太子?”
“太子?”康熙也是一愣,不能理解好端端的他为何要躲在帐子外面偷听。
“静慈?!”同样震惊的还有胤礽,“你算计我?”
“她何曾算计你?”康熙有些糊涂了。算计?静慈还能有这心思?不可能啊。
“回禀皇阿玛。”胤礽磕了个头行礼,“儿臣是听了静慈的话,才待在殿外的。”
“阿玛。”站在龙椅旁的静慈闻他此言眼睛一红,看向康熙:“静儿来时就见到太子在外面晃悠,静儿是奉旨而来,让太子哥哥在外面多等一下。静儿哪里算计了太子?”
“胤礽!闹够了没有?”康熙大怒,拍案而起。这个儿子,如今越来越让他无奈。分明是自己行为不轨,却要把罪责推到旁人身上,这是应该是一国之太子,或者说哪怕是一个男
人该做是事情吗?”滚回去。”他一挥手,直接将胤礽赶了出去。
静慈看着气氛愈发僵硬,也不愿多待,行礼欲告退,却听见康熙说:“来了也有个把月了,过几日启程往回走吧。”
“是……”静慈答应了声,忽又想起一事,道:“胤衸前些日子乳母禀说身子不适,太医看了,便让先留在永安昂邦了”
“知道了。”康熙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她这回可以退下了。被莫名折腾了一晚上,康熙整个人都觉得乏了,不久便换了顾问行来伺候着洗漱熄灯睡下了。
她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于几年前的事情有些气不过,有意借着在塞外的有利条件加之胤礽自己的不轨行径,在皇阿玛面前生出些事端,却没想到,他们还未回京,真正的事端就出现了。
“小十八爷不好了。”回京的路上,还不至永安,静慈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喃喃道了句:“怎么会。”却不知是在问谁。
“主子……现在怎么办。”洛谷轻声问道。皇十八子胤衸,年八岁。本不在他们所关注的范围内,只是这次,卡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儿上了,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影响到他们。
静慈皱着眉头,没理会他的问题,踱步向行宫中康熙所在的宫宇去了,到了门口,却听到殿内胤礽的声音:“十八弟虽病重,却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皇阿玛一路疲惫,若是为了十八弟而加快了行程,惹了伤病,那可怎么是好。”
“除了太子,还有谁在里面?”她扭过头来,问向殿外的梁九功。
“只有太子在,十八阿哥在永安不太好,太子是来向皇上奏明的。”梁九功老老实实地回禀着。她没有再开口,刚想推门进去,却被人拦住了。沿着艾绿色的衣袖往上看,是胤祥那张难得一本正经的脸。”你要去干嘛?在塞外闹得还不够乱吗?”此番出来,他的任务就是盯住她,可是,他也就是咋塞外贪恋着骑马了几日,怎么她就惹出来这么多乱子。
“你放开我。”她想甩开他,却没有甩开。”快点儿放开我,我要向皇阿玛禀明,我要先回京。”她有些恼火了,这么不肯放开她是为了哪般。”要不然,你跟我一起进去?”
“我随你一同去。”胤祥没想到她原来动的是这样的心思,这才放开了手,容她推门进殿。
“既然太子哥哥觉得,皇阿玛赶过去不妥,那……静儿和十三哥,愿先往。”她瞥了眼太子胤礽,淡淡地开口说道。
“准了。”康熙说完,挥手示意她二人可以出去了。静慈行礼退下,待出了殿门,她冲着洛谷吩咐道:“在这里盯着胤礽,我有十三爷跟着,不会出事。”说罢,急匆匆地就同胤祥一同离开了。
可惜,她还是晚到了一步。当她赶到永安昂邦时,太医已是束手无策了。静慈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孩子,心中有些不忍。这个弟弟,比四哥的次子弘昀还小一岁,却是自幼体弱多病。不幸生在帝王家,连生病都无法得到至亲之人的照料。
小小的少年病怏怏地躺在榻上,扯了扯静慈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道:“可惜……不像十七哥那样有福气……不能承受十四姐的庇佑……”
“没事的。”在宫中时,旁人都说她的脸是冷的,可心却还不至冷到什么地步。”十八乖,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就都过去了……”
“姐姐……记得替十八转告皇阿玛,儿臣……无力再祝他……万寿…无疆了……”小小的少年磕磕绊绊地说完这句话,尚还稚嫩的小手松开她的衣袖重重落下,随之,他合上了眼睛,再没了气息。
静慈转过头去,不忍再看下去。吩咐了人去通禀,一通忙完,才见到匆匆从京城赶来的胤禛、胤禩等人。
“太子为何没来?”胤禩有些奇怪。她来了,胤祥来了,那太子呢?太子去哪儿了?
静慈冷哼一声,道:“太子觉得,十八年纪小,不值得他挂怀,现在……应该正在皇阿玛身边讨好呢吧。”她眼圈红红的,说话也没了往日的端庄和平稳。
连胤禩看着这场景都有些心疼,更何况旁人。胤禛无暇去问在塞外发生了什么,在行宫又发生了什么,只开口道:“你们从塞外一路赶过来,定是累了,先歇下吧。这里……就交给三哥去处理吧。”说罢,拉着静慈便离开,胤祥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跟上去。
“可怜生在帝王家。”她被胤禛拉到没人的地方,口中喃喃说道。
“所以,死的早些没什么不好。”胤禛叹了口气,“等都看透了,才是真的不好呢……随我回京吧。”此番过来,除了来看看老十八,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将她提前带回京城。风雨欲来,他无力去阻拦,但至少也要护住她的周全。
“你先回去吧,阿玛到了这里若是见不到我,会出事的。”长这么大,他的要求和提议她从未拒绝过,这次,却是连犹豫都没有。胤禛终究拗不过她,只得先行离开。京中皇帝不在,若是连坐镇的皇子都不见踪影,可如何使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