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雨飘摇,你这里倒是悠闲。”这几日宫中的气氛异常诡异,胤禛一路走至承乾宫,直到看到她才觉得忐忑的心放下了些。这个宫中的气氛,诡异到可怕。
她放下刚端起的茶盏,安稳地坐在那里,摆手示意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才盈盈笑道:“哪里悠闲了?一看你就是刚从府里过来。”她摇了摇头,“我可是刚从乾清宫出来的,新鲜的一手信息,要不要听。”
她说话的语气懒懒的,好像说的不是什么大事。听得胤禛眉头一皱,表情很是严肃:“都这样了你都还能笑得出来?拿国家之事跑来跟我开玩笑吗?”
“不笑,难道要哭吗?”她才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在生气,“除了苏州的十三个人,其他都是扬州盐商子弟。大清的科举都成玩笑了不成?皇阿玛在乾清宫里奏折翻了一地,这会子顾及顾问行正忙着呢。”
“谁去处理了?”他仰着头看着殿内的屋顶,目光却不知到底聚焦到了哪里。
“张鹏翮。”她摇了摇头,对此人似是有些怀疑,“可他袒护噶礼。”噶礼在当山西巡抚时候,虽为官勤敏而且能办理政务,但是却非常贪婪,放纵官吏虐待百姓,导致山西百姓抱怨不断。后来,升迁至两江总督,却依旧不知收敛,最终竟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她忽地一拍桌案,吓了胤禛一跳,却见她站起身来,道:“张伯行为官清廉不攀权富贵,怎么能就这般被一个噶礼糟蹋了?还互参一本,这不是可着全天下看笑话呢吗?四哥且坐,我去去就回。”说罢,也不管他,径直带着菊香,后面跟着洛谷和一干小宫女太监不见了踪影。
她匆匆赶至乾清宫时,宫门是紧闭着的,顾问行面色凝重地站在殿外,见她过来,一路小跑着走到近前来,小声说道:“公主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事?”
“江南之事可是有眉目了?”她匆匆忙地问道,也懒得去介意那些什么规矩了。
顾问行面露难色地瞧了瞧她,摇了摇头:“公主都不知道,那奴才又能知道多少啊。皇上已经派了张鹏翮去查明真相,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的。”
她微皱了皱眉头。这事,她可比顾问行知道的早过了,可惜,就算是张鹏翮去了又能怎样呢?还不是一样。”没事了,本宫回去了,别跟皇阿玛说本宫来过。”她了无兴致,摆了摆手离开,心中却有了另一番打算。
“洛谷,你能去江南走一圈吗?”心思转到身旁的侍卫身上,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笑意。
洛谷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这什么跟什么?他的职责是跟在她身边保她太平,皇上若是发现他不禁私自出宫了,而且还离京了,那绝对是会把事情联系到她身上的。张伯行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何必需要她如此费心。”主子……奴才出不去啊。”
“你出不去,就找能出去的人去一趟。这么多年了,本宫纵着你结交的那些人,总不能都是吃白食的吧。”她低声说着,“张伯行的确不是什么大人物,可噶礼一日不除,所在之处便是一日不安,所以必须尽快斩草除根。”谁知道,这个张狂的人身后站着的又是谁呢?总不能眼见着他嚣张到京城来吧。
了无兴趣地走回承乾宫,她发现胤禛竟然还没有,不禁有些惊讶:“你怎么还没走?”
胤禛径自斟茶,抿了一口,唇齿留香,果然是好茶。”你莫名其妙就跑了,我总得知道个为什么啊。本想着,弘历过百天,借着这个机会带你回园子里玩玩儿,如今看来似乎也不用了,你在宫里玩儿的也挺开心的。”分明就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从他兄妹二人嘴里出来却好似是风轻云淡的玩笑话。
“走吧。”宫里有什么好玩的。她嗤笑。”既然有侄子可以玩儿,那宫里再怎么好玩也都不好玩了。”
“不用跟贵妃说一声?”胤禛一愣,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快,一副现在就要走的架势。难道,不用跟贵妃说一声吗?
“去去就回了。叫奴才们留个口信就行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她正愁着有个什么样的理由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宫然后稍微走的远一点呢。既然四哥愿意当这个理由,她倒也不介意跟着出去溜达溜达。
说是去看弘历,其实她对小孩子和莺莺燕燕的人都没什么兴趣,随意扫了几眼便去后院躲清闲了。路上,倒是顺路碰到了两个她以为不会遇见的人——侧福晋年氏,以及弘历的生母钮祜禄氏。
说来奇怪,钮祜禄氏既已生下弘历为何还只是个格格?转脸看向年息梅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轻声问道:“嫂嫂是有事找我?”
虽被她称了声嫂嫂,可分明比她还小上几岁的年息梅却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转而对钮祜禄氏说:“你先去忙吧。”
“巧了,本宫也有事情找嫂嫂。”说着,主动伸手挽着年息梅,向着王府后面的小花园去了。
“我哥哥……还好吗?”凉亭中,年息梅有些犹豫地问道。她不知道这么问眼前的这位公主是对是错,然而,她如今身在王府,胤禛又并不是多好说话的人,她所能问道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小姑子了。
静慈瞧着眼前这女子,她的面色比今年前好了许多,也不似从前那般羸弱了。想来,这些年在府中的日子应该还算不错,四哥待她肯定也是极好。”本是要来问嫂嫂关于年大人的,原来嫂嫂也不知道。”她笑道。年羹尧两年前被任为四川巡抚,两年间干的是风生水起,加之原四川总督音泰年岁渐长,恐怕再过些年,这四川总督之位……
“原来公主也不知道。”年息梅低低叹了口气,打断了静慈的思绪。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这比自己小了十岁有余的嫂子,分明还是个孩子,却成了四哥府上地位数一数二的侧福晋,四哥对自己就够像对待孩子了,那对待这个比他小了二十多岁的侧福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她很少去关心胤禛府中的诸多福晋格格,如今却也忍不住去猜测。想必,也是极宠着的吧,年息梅的神态中都能看出一二的。”嫂嫂也不用担心,想必年大人在蜀地也还算安泰,那虽说是蛮夷之地,但好歹也是天府之国,总不至像西北那样吧。”
年息梅听她此言,觉得也有几分道理,遂不再多疑,带着人蹦跶着到别处玩去了。却是把静慈一人撂在了原地,看着不远处钮祜禄氏隔着院子的角门偷看宾客筳宴的背影。
“她是什么来头?”她觉得好奇,抬手招来胤禛专门寻来伺候她的崖香问道。生了世子,却似乎并不被四哥重视,这倒是有些稀奇。
崖香瞧了一眼,道:“一年前四爷生病时,是她在近前伺候的,公主怎么不知道?”
“四哥病了?”她一愣,自己竟然不知此事。想想去年一年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了?怎么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
见她在晃神,崖香忙低低补了一句:“公主不知道是肯定的。四爷特地吩咐了不要叫公主知道。去年世道不好,公主一面要顾及着皇上,一面又要照顾着小十七爷。四爷是关心着主子呢……”
她回过头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事,不让她知道,到头来自己倒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落下病根来。不过想来,钮祜禄氏既然能把孩子上下来,应该是因着她当年伺候的还算得体吧。
再回过头时,已不见了钮祜禄氏的踪影,胤禛似是吃醉了酒,步子有些摇晃地走到她近前来。吩咐了崖香去端醒酒汤来,她扶着他坐下:“喝这么多做什么?也不见你是多喜欢那孩子。”说罢,一盏茶已端到了他眼前。
胤禛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昔日的冷面上借着酒气倒是染上了一抹绯红,冲着她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弘历?”
“也没见你因生了弘历,对钮祜禄氏有什么赏赐。”她说道。
胤禛却再没接她的话,径自冲着身后的侍从说:“去,到厨房去温壶酒呈上来。”
“还喝呢。”她瞥他一眼,看着他那双不知道此时是醉是醒的眼睛。深不见底的眸孔中,或许是因着醉酒的缘故,竟带着几份暖意。这样的胤禛,她从未见过。
趁着她发呆的档儿,胤禛已是携着她的手起身离了凉亭朝着屋中去了。这大冷的天儿,任谁在这里待久了都得落下病来。
静慈陪着他喝了几杯温酒,忽地想起事来,倚在罗汉榻的一边,看着矮桌上的烛光,问道:“那弘历呢?你打算怎么办?是交给乳母带还是……”还是让一个府邸格格亲自带大自己的儿子?她才不信四哥会这么干。
“交给你带去宫里养怎么样。”他抿着酒杯,就这么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听得她哭笑不得。看来真的是醉了,这样的话也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想什么呢?一个小十七就够麻烦的了。怎么,你还觉得我宫里的日子过得不够辛苦,打算让我弟弟侄
子一起带?”他一定是喝多了,才会想起这么没谱的事情。”四哥醉了,我命人扶你回去歇下吧。”
“知道你不爱热闹,我命人把弘历抱来了。”他说完,果真有乳母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过来。
她接过襁褓,看着里面那个小到还没有睁眼的孩子,像个漂亮的瓷娃娃一样。”真好看。有乳名吗?”她转头看向胤禛,后者正一手支这脑袋看着她,想了想,淡淡说出两个字:“元寿。”
是个好名字。静慈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孩子交还给保姆,转过头来:“你府上的事儿我不太懂,等过几年吧。等他再大些,让皇阿玛做主吧。”乳母已经带着弘历离开了,她没好气地看他,喝的可真是不少。”走,我送你回去。你要去哪儿?”福晋那儿?年息梅那儿?还是李佩雅那儿?如此这么一数,他府上的福晋侍妾可还真是不少。
他歪着头竟就在那罗汉榻上侧身睡下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到:“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吧。”说着,竟然就睡着了。
她有些无奈,却又没有办法。唤了人来伺候他躺好,自己一时竟无处可去了,只得在屋外的院子里晃悠。举头望明月,奈何冬日月不明。她又不需要去低头思故乡,在这冬日的晚上,连赋诗一首的兴致都没了。
“主子来了一天了,想好怎么办了吗?”心情本就烦闷,听到洛谷这话她更是郁闷。回头瞪了他一眼,再一转头,一个妃色的衣角从眼前闪过。她一惊,什么人敢在这雍亲王府鬼鬼祟祟?”什么人!”她呵斥一声,洛谷也登时警觉了起来,抬着头向不远处张望。
被呵斥的人怯怯地现出身来,一步一步挪着小碎步挪到她眼前,低垂着脑袋:“见过姑姑。”
静慈汗颜,这大晚上的,这孩子在这里做什么。”怀恪?你在这里做什么?”说是孩子,其实也不过比自己小了七岁,比胤礼还要大两岁呢。
“额莫说阿玛已经好几日没去过了,让我来看看。”她的语气明显没什么底气。额莫说过,面对这位姑姑,连同正福晋在内,谁都没什么可以正面面对的底气,可是今儿,却被她运气不好地碰了个正着。
“你阿玛喝醉了酒已经歇下了,回去吧。”她想来是面冷心软的人,看着怀恪畏畏缩缩的样子便有些心疼。怀恪是四哥唯一长至成年的女儿,本应是众星捧月般宠着护着的,可四王府中规矩甚严,胤禛又不是个慈父,故而,这个女儿虽不曾经历后宫之中的勾心斗角,却也是在胆战心惊中度过的。
看着她发间的发簪有些歪斜,静慈难得俯下身来为她整理头发,顺手从自己发间取下只嵌着玛瑙的金簪插在她头上:“那年你过生辰时,姑姑也没送过你什么礼物,这支簪子就算是补给你的吧。晚上太冷,不要再在外面待着了,快些回去。”
怀恪愣怔地看着她,反应了片刻才福身谢过,几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了。
“说起来,江南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她虽不在宫中,心思可不敢有半分放松。如今胤礽的位置风雨飘摇,外面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到这位如今活的战战兢兢的太子。而现在,她的原则只是——太子能保一日是一日,若是一朝保不住了,也绝不能让太子之位落到胤禩手中。
“张伯行和噶礼如今是剑拔弩张,张鹏翮偏袒噶礼。奴才不明白……这张鹏翮和噶礼……”这几日,洛谷自己私宅府院前院的鸽子可是飞来飞去频繁的很,可是很多事情他却想不明白。
“那俩是儿女亲家。”她淡淡说道,“不过依着张鹏翮大人的性子,噶礼不会无罪,但相较而言,张伯行会更惨些。”文人打嘴仗,还是二对一,委实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她无心去理会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原委,只大略交代了一句:“我不想再听这些过程,盯着那边不要想着随意糊弄和着稀泥了事。”其他的,有皇阿玛在,哪里需要她担心什么。
洛谷答应了声,见天色已经不早,道:“太晚了,主子也歇下吧。”
她却摇了摇头:“出宫前,有耳闻皇阿玛要拟旨判齐世武那些人,你去瞧瞧,是不是有这事儿。”睡觉?开玩笑,若不是她今儿有意诚心多灌了四哥几杯,这个档口,谁还睡得着。
她转身回屋看着在榻上睡得正安稳的胤禛,有些羡慕,最终却只是坐在一旁的炕上,以小炉温着茶水,坐着挨过了整整一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