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乌冲杜仲招了招手,示意他退开些,并还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对柳烟做出任何不利举动。杜仲的心定了定,放轻脚步,一点一点的挪到了陶乌旁边,以口型询问他,柳烟这是怎么了。
这问题还真是让陶乌头疼,想想只能也回了个口型,就两个字——妖化。
寒意打杜仲心里弥散出来,瞬间袭遍他的全身。他不怕妖怪,但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活人,在他跟前变成个妖怪。不是那种外形上的变幻,而是本质的变化。
柳烟似乎没有觉察到他们两个在后退,依然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而山林聚积起来的力量,也保持着原样,虽然就压在他们的头顶,但无法再前进分毫。
柳烟终于抬起了右手,拈住线网里的一根红线,勾起、扯断,一切只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失去了束缚的符纹,再度泛起银光,急速的膨胀,像是想要从她手心里挣脱。可就在那团银光涨成个篮球大小时,柳烟左手五指一扣,使得那银光再也动弹不得。
这一扣,看得陶乌与杜仲都是后背一凉,无来由的就感觉到了肉痛。尽管那团银光并不是实体,可柳烟的动作,就像是五根钢钉,生生的刺入了活物的躯体。
柳烟把左手抬至面前,头也顺势抬了起来,陶乌看得真切,她的半边额头上,密布着血管一般的红丝。那些红丝弯曲着、纠结着,形成了一种既像是祥云,又像是蔓藤的纹路。其中还有几条细如发丝的红纹,沿着她的皮肤,流沙一样的、顺着眼尾滑入了她的眼睛。
她的手指甲也长长了,表面覆上了一层血色,泛出暗哑的黑色幽光。哪怕是这林子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也全然遮掩不住那团黑气。
“坏了!”陶乌低呼一声,又朝后连退了几大步。可惜,脚下的泥土太过松软,他一步没有踩实,险些崴到了脚。
好在杜仲打定主意要跟着他,这时才能手疾眼快的一把拉住他的衣服,稳住了他的身形。
“怎么了?”杜仲压低声音,不理解陶乌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陶乌吞了口口水,不太确定的回道:“八成,是要使阴火了……”
杜仲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就有点发懵。阴火这个词,对他来说,简直就能跟地狱划上等号。
寻常人只说阴火就是鬼火,大多以为是野地里、坟头上那种零零星星的惨绿鬼火。可事实上,所谓阴火,是天地间的阴寒之气所聚,与五行之气一样,都是天地自然所生成。又与至刚至猛的天火,形成阴阳互补之势。杜仲是术士,他自然知道阴火的力量有多可怕,也难怪陶乌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了。他还深知,如果现在给他面镜子,一定能看到自己的脸色只会更差。
这个柳烟,这个平日里言语不多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来历,怎么会使用阴火?据他所知,这个世界上,不管是术士、抑或妖兽,都没有能够召唤阴火供自己驱使的能力。就连他师父虚圆留下的那本札记里,对于阴火也只有寥寥片语,说是某地的怨气如若积聚百年不散,则会引出阴火,焚烬方圆百里的一切生物。
陶乌没时间跟杜仲说上回柳烟烧死月光花妖的事,他现在紧张极了,想象不出这一回,柳烟一旦出手,威力会有多大。而且,这片山林的古怪力量,是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围袭而来。如果柳烟真用阴火去烧,难保不会波及到自己跟杜仲。
难不成,这一次自己这条命就无声无息的搭在这里了?陶乌忽然觉得悲凉,身为饕餮,居然不是因为吃东西被撑死。反而是被柳烟这个半人半妖、神智不清的家伙,给没头没脑的烧死了。最让他扼腕的是,到死也没吃到白钰!
他呲了呲牙,看向身边的杜仲,眼中的狠戾,不加掩饰的倾泻而出。
“你,你又怎么了?”杜仲被他看得后背发冷,想都没想就拔出了玄铁铩,横在自己胸前,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陶乌磨了磨牙,阴恻恻的说道:“被阴火烧死,滋味反正不怎么好,不如让我把你吃了吧。我也不至于做个饿死鬼……”
这话差点没把杜仲给气晕过去,就知道不能跟妖怪站在同一阵线,老话还真没说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眼下这么紧急的当口,陶乌没说想想办法,怎么脱身,竟然还打算要吃了自己。
所幸,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关头,柳烟出手了。
只听她嗓音沙哑着,迸出一句话来,“这么想引我走,不如我来送你一程吧……”
火,似乎是明晃晃的,可是,却没有温度。不……不是没有温度,随着柳烟手心里一团明丽的光焰腾起,方圆十几米内,温度骤然降至了冰点。仿佛那团并不太大的火焰,需要不断吞噬周遭的热量,才能持续燃烧。
至于那抹摆脱了线网束缚,自柳烟掌心飞速逃离的银色符纹,此时已如流星般,划过无形而凝滞、压抑的空气,朝山林深处的黑暗中掠去。只是,任凭它的速度再快,其后都紧随着一团拳头大小的阴火。
陶乌长长的嘘了口气,所幸,他最为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看起来,这一次,柳烟的妖化,似乎比前两次的杀伤力来得小。但这也正是他头痛的地方。妖兽在某种程度上,与普通人类是没有太大区别的,他们的行动力完全受到意识的支配。而柳烟现在的情形,正说明,她身体中属于妖的那一部分意识,不但已经在逐渐觉醒,并且还越来越清晰。
自打那抹符纹与柳烟的阴火,一前一后划入山林之中,原本已积聚成汪洋的巨大力量,就像是被一柄利刃,给生生的切开了一道口子。陶乌与杜仲同时觉得,先前那股无形的压力,正一点一滴的在流逝。极目远望,还能隐约看到阴火的光芒,比之最初腾起时,已涨大了数倍,也许是正在消耗着压迫他们的力量。
陶乌小心翼翼的,绕了个弧形朝柳烟走近几步,头顶上的光线明朗了不少,这让他得以将柳烟看得更清楚些。密布于她光洁额头上的妖纹,愈发的清晰而明艳了,亦更像是浮出皮肤的细血管。陶乌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妖纹正在以一种微妙的节奏,随着柳烟的呼吸,慢慢的跳动着。那涌动于其中的,正是柳烟的鲜血。
柳烟的双眸瞳孔早已变为了赤红
,连带使那不知道望向前方何处的目光,都带出了一道血气。如果说形容一个人的眼神很清澈,通常会用到黑白分明这个词。那么,如果是赤白分明呢?再清澈的眼神,也脱不去浓浓的邪气。
那不是妖物的眼睛,陶乌不由自头的打了个寒噤,他见过的妖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大多数,都是与他曾经生死相搏的,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只妖怪的眼里,看到过种仿佛是被鲜血浸润出来的目光。哪怕,那些妖怪从来都活得挺血腥。
于是,陶乌迟疑了一下,本已抬起想要去拉柳烟胳膊的那只手,又缓缓的垂了下来。他判断不出,现在的柳烟神智是否清醒,以及是否还认得他这个狗腿的打杂。这种险不值得冒,万一柳烟直接把自己给弄死了,他都没地儿说理去。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远远的响起一声不太真切的尖叫,有点像人的声音,又有点像某种野兽的声音。只是,隔得太远,他又没太注意柳烟之外的动静,是以,下意识的愣了愣。那么一愣神儿的当口,眼前一道浅影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急速奔去,他仔细一打量,才认出那个人影是杜仲。
而后,杜仲焦急的声音才落到他的耳朵里,“好像是小猫……”
陶乌狐疑的用指甲,挖了挖耳朵,不管用哪只耳朵来回忆,他都没听到那声飘渺的尖叫,是文皌发出的。
不过他也顾不上,去操心这两个熊孩子,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先把柳烟从这个鬼地方带出去。他隐隐有个非常糟糕的预感,若是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必然会引发更难以想象的后果。
可是,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柳烟在甩出那团阴火之后,整个人又沉寂了下来,定定的站在当场,一动也不动。陶乌暗自在心里揣度,思量着她下一步是要打算做什么。
奈何,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柳烟已经有了动作。
她缓慢的转过身子,看向离自己约摸五步远的陶乌,眸子里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情绪波动。这让陶乌觉得,自己到底是已经死了,还是直接在空气里化为了乌有。
“你在害怕我?”柳烟开口了,声音依然有些沙哑,语调也异常的慢。
“大……大,大……大小姐……”陶乌嗑嗑巴巴的回答着,他当然不承认自己是在害怕,可又不知应该怎样反驳。况且,他的喉咙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了一般,连吐字都快不清晰了。
嗫嚅了半晌,陶乌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又再深深的吸了口气,如同是要把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给压回原处。好在他也算是见过不少大世面的妖兽,与其说是惧怕柳烟的力量,还不如说是对于她莫测的变化,感到心惊。
“我怎么会怕呢!”陶乌拍了拍心口,发出两声闷响,然后习惯性的挂出,一脸谄媚的讨好,“大小姐那么面慈心善,不可怕,一点儿都不可怕!”
好象是要加强这回答的说服力,他把不可怕三个字,连着重复了好几遍。越说,还越发的斩钉截铁。可心中却在嘀咕,你要是还认得出我,那当然不可怕,可怕是你现在能不能知道我是谁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