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的脚程很快,不过二十多分钟就走到了文皌所说的那条小路上。这条路离盘山公路的路基还有一米多宽、两米来高的距离,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都长出了不少杂草。杜仲轻轻磕了磕双脚,然后让文皌小心抓紧,接着蹬地一跃,跳离了大路,身形稳稳的落在了那条小路上。
待他落了地,文皌才呼出口气来,她很担心这个小术士的身手,做好了如果他会摔倒的准备,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有些多余了。杜仲往前又走了十来步,就发现这条路不是太安全。前段时间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雨,加之这山中湿度也大,所以这路上的泥不但软、还很滑,一不留神就可以滑倒。而那些杂草更让人看不清楚下面的路会不会有什么坑洼。
他左右看看,抽出玄铁铩来,利落的斩下一段一米多长的笔直树枝,权当是用来代替登山杖。然后才放心的一面探路、一面前行。
又走了半个来小时,这条路算是走到了底,周围高大的树冠几乎把天空都遮避起来,让杜仲很难一眼辨出东南西北来。他又拿出罗盘想确定一下自己的位置,却没想到,那罗盘里的指针提溜转着圈,怎么也停不下来。“这怎么回事?”杜仲愣住了,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把手中的罗盘翻转了几下,又拍了拍,还是原样,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遇上鬼打墙了。
“障眼法啦,笨蛋!”文皌终于找到了身为妖怪的优越感,尤其是这种与生俱来在丛林中寻路的本事。她在杜仲的肩头一借力,窜上旁边的一棵树上,回头摆动了几下尾巴,让他跟着自己走。杜仲看着她轻盈的在头上的枝桠间跳跃,自己只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赶紧跟上。他不想让文皌觉得自己身手迟钝、体能不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跟在她后面。有好几次,他不小心脚下打滑,都勉力的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就这样全力以赴的在山林里穿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总算是看到了那条安静流淌的清溪水。
文皌跳到溪边的一块巨大平滑的青石上蹲下,她的四爪都沾上了些泥巴,实在下不了嘴伸舌头舔爪子,只能在青石上使劲蹭了几下,可惜收效并不令人满意。她看着杜仲把包扔在旁边的草堆上,弯了腰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想不出这么点路,他怎么就会走得这么费力。
“喂,把我的衣服拿出来。”文皌跳到他脚边,又伸出两只前爪在他的裤腿上蹭了两下。杜仲不知道她想干嘛,不过还是依言照办,拎起先前斩下来的那根树枝用力插到泥土里,然后把文皌的那条蓬蓬裙挂在上面,自己则背转过身去。哪怕知道这就是只妖怪,可是想想她会变做个小姑娘的样子,也不好意思盯着她看。
就听到一阵悉悉嗦嗦的动静,估摸着文皌应该穿好衣服了,可是接着却听到哗啦的水声。他以为她掉溪里去了,赶紧扭过头来,却看到她只是在玩水而已。阳光下文皌的皮肤看起来愈发的白了,那头银色的短发像是笼了一层柔和的光
华,金绿色的双眸和红彤彤的嘴唇真是漂亮极了。她仔细的洗干净手脚,又爬回青石上,望着杜仲舔了舔嘴唇,“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一顿风卷残云过后,杜仲头天备下的干粮被消灭得七七八八了,吃饱喝足过后,他才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今天的晚餐怎么办?明天的三餐怎么办?以及回家前的每一餐,要怎么办?文皌对他的担忧表示很遗憾,说没吃的可以打猎嘛,这么大的几匹山,就算打不着大家伙,猎点小兔子、野山鸡之类总应该不是太问题吧。杜仲掂量了几下那柄玄铁铩,心说隔行如隔山,自己的强项是猎妖驱鬼,打猎根本就一窍不通,而眼前,唯一能猎的妖怪,可不就是文皌么。
反正已经来到了这里,势必不能只因为食物没有带够,便又退回去。杜仲唯有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好了。休息了一阵,文皌精神百倍的站起来,拖住杜仲的手,又飞快的开始赶路了。大概是她变回了人形,不方便再一路腾挪跳跃,杜仲终于不再觉得要拼了命才能跟上她的速度。这一回,他们一直走到日头偏西,转过了两三个山坳后,又看到了一条勉强能算是路的小道。走到这里以后,杜仲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不再需要文皌带领,开始加快了脚步。如果他没有记错,前面不远应该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可是,才又转过一处突兀的折路,就看到一块巨大的黑色磐石横在小道上,磐石之后有些什么便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了,因为那后面尽是浓稠厚重的白色雾气,将一切都包裹了起来。“石径有尘雨洗,洞门无锁云封。”杜仲走到那块巨石跟前,伸手轻轻的在石头上摩娑,那上面有两个暗红色的草字:泉源。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听师父偶尔念叨的两句话来,自己也不知不觉的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文皌没听清楚他的话,但她也知道磐石之后,就是目的地了。她看着这磐石不再像是障眼法,便也伸出手去,却不想指尖才刚刚碰到石头,半空中就是一道金色的闪电劈将下来。“啊!”文皌尖叫了一声,她的手已经被重重的弹开,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往杜仲身边躲去,那道闪电像是有生命一般,直朝着她的头顶袭去。眼见已是避无可避,她屏息将全身的灵力运到双臂之上,护在了头顶。
这个电光火石之间的变故,把杜仲吓了一跳,想也没想便一把揽住文皌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拉。可惜那道闪电来得太快,饶是他觉察到不对便已出手,还是击到了文皌的手臂之上。文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还偏偏喊叫不出来,她只不过是个小妖怪,当然扛不住天雷之威,只堪堪抓住杜仲的胳膊,就已经不支倒下。她晕过去之前,似乎听到杜仲一边叫着小猫,一边俯身抱住她,以抵抗后续而来的数道天雷。
杜仲把文皌紧紧护在怀中,朝后连滚好几圈,后续而来的四道天雷劈在他的左右,他丝毫没有受到伤害,只是身边的地面上被轰出了四
个大坑,坑里的泥土都已经变成了焦黑的灰末。他抬头望向天空,依旧是一派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根本就看不出那天雷是从何处降下。他想过回来寻找师父的旧居,也许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但任他想破头,也没有预料到在立即到达目的地前,文皌居然触发了天雷。
在民间说法里,但凡是妖物,修炼出人形后,五百年便会遭遇天雷劫。可是杜仲是术士,知道所谓的天雷劫是怎么回事,那是生为术士的人类,慑于妖物的强大,一旦发现了,便会焚符引咒,以天雷之力击杀妖物罢了。
他低头看了看晕倒在自己怀中的文皌,现在变成了一副半妖之态,狸猫的耳朵和尾巴再也掩饰不住了,那头银色的头发,好象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而被天雷劈中的那只手臂,如同是被烈焰焚烧过的木头,渐渐已有干枯之势。他一探她的鼻息,不禁深深的忧虑起来,她现在浑身软得就像没有骨头似的,而气息也弱得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他回想了一下刚刚的那个变故,好象是因为文皌伸手碰到了那块黑色的巨石而引发的。他自己也碰过那块石头,而且那五道天雷的指向性太明显了,道道都是奔着文皌去的。那么,问题的根源,应该是出在那块石头上。
杜仲抱着文皌站起身来,这些他不敢放下她来,生怕她稍微一离开自己的怀抱,便又引来天雷之劫。他小心的现次走到巨石前,上上下下又仔细的扫视了一遍。原来,此前他只看到了那两个同样巨大的“泉源”二字,没有注意到整块石头上都布满了淡得不能再淡的符纹。
这些符纹他很熟悉,还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师父就不止一次的教他画过。如今看来,这一定是他师父在这里设下的一道禁制,避免本派之外的人闯入。这也太狠了些,杜仲一时间有点恍惚起来,在他记忆中,师父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哪怕是替人驱邪除秽,也很少将妖物直接置于死地。他无法想象师父会在这里设下这么一个,务要将外人一举击杀的禁制来。
师父的旧居里是埋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吗?杜仲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痛起来了,这一时片刻的变故,似乎要颠覆他过往的记忆。不过现在不是思量这些问题的时机,他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文皌,尽管她只是被一道天雷击中手臂,但看样子,随时都可能会魂飞魄散。当务之急是要想法赶紧解除这道前行的阻制,然后替她镇住魂魄、治疗伤势。
杜仲咬破自己食指指尖,以鲜血在文皌的额心飞速的画下道符,再取了张符篆默念咒诀,使之化作数缕藤蔓,密密实实的缠绕包裹在她那条受伤的手臂上。最后又从包里翻出一截红绳,一头系住她的手腕,一头栓在自己的腕上。
杜仲此举是先把文皌的魂魄强行封在她的身体之中,并且暂时保住她那条受伤的手臂不至被焚毁,等过了这巨石,再慢慢救治。他可不想救回她的命来,却害她变成一只三脚猫,到那时,自己肯定会被恨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