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乌听她讲到月光下,石蒜开出殷红花朵的场面时,后背不自觉泛起了一阵寒意,仿佛已经身临其境。一时间,就连手中碟子里还剩了几颗鸡蛋没吃,都给忘了。
“不,你这个不是梦游。”陶乌静静的听完她的讲述后,很肯定的否定了她这个预设,梦游的人,他不是没见过,但没有一个与柳烟表现出症状相似,“有一个词儿来着,你等我想想……”
陶乌曲起指头叩了叩自己的额角,他好象曾经在哪里听说过一个名词,就是用来形容柳烟这种情形。可是,好久都想不起来那个词,到底是什么。
“想不起来就算了,咱们还是先去看看那棵老槐树吧。”柳烟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就觉得不能指望这个吃货,摆了摆手让他别再苦思冥想了,然后又补充道:“趁着现在光天化日、阳气充足,那棵树就算是成了精,也不会这么嚣张吧?”
那也行,陶乌觉得大白天的,不存在什么危险。仰头就把碟子里的煮鸡蛋,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吧唧几口吞下肚去。然后又看了看柳烟手里握着的那只,觉得不能浪费粮食,“你不用了吧?也给我吃了吧……”
柳烟目瞪口呆的瞅着他,非常自然的把自己滚过脸的那颗蛋,拿过去也塞进了嘴里,半天才喃喃道:“你……果然不挑食……”
“我不嫌弃你!”陶乌随口说着,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屋外走。不就是颗在她脸上滚过的鸡蛋吗?那有什么呀!比起昨天夜里吞下去的那截槐枝,还有那个死小孩儿,这已经算是上好的美食了。
阳光下的巷子,完全不似头天夜里那么阴森,尽管还是静静的,但却不会让人心生不安。
他们两个走到巷子口,首先看到了散落一地的槐树叶,干枯金黄的颜色,就像是提前进入了深秋时节。
陶乌俯身拣起几片,放到鼻子下面仔细的嗅了几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又抬头,在伸展开的茂盛枝桠间,轻易找到了一处新鲜的裂口。裂口处呈现出棕褐色,若不仔细看,会以为那是断裂时间太长的印迹。
陶乌指着那处裂口给柳烟看,并问她道:“你觉不觉得,那里像是干透了的血……”
柳烟顿感一阵反胃,立即又想到了那片红花,不禁轻掩住口鼻,仿佛是空气中又出现了血腥味。
她围着槐树慢慢的走了一圈,由上而下的仔细观察着,这树是不是有什么异样之处。忽然,她看到对着墙的那侧主干上,大约离地两米多的地方,有个很不起眼的突起。不知道是即将长出来的新枝,还是什么东西钉进了树干之中。
她正要喊陶乌来看,却听他双手一拍,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你那个症状,应该叫做夜惊!”
夜惊,这是一种多发于十岁以下、小孩儿特有的毛病。大抵是受了惊吓、或者有了什么心结之类,无法言说之下,就会表现为半夜惊醒。
接下来要么两眼直视、表情紧张恐惧,以及呼吸急促、心率增快,甚至会大声尖叫。然后又重新入睡,待醒来后并不能回想起梦中所受的惊吓是什么。
要么就会表现得跟
中了邪一般,比如失去意识、大汗淋漓,能透露出一种可以被外人感知的恐惧、焦虑、以及窒息的表象。而且,在清醒过后,可以叙述出自己那种,见鬼似的幻觉……
柳烟的情形,就完全是夜惊这种症状。
听陶乌说完,柳烟饶有兴趣的在他跟前踱了几步,她很少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么严肃、并有价值的话语。
“你不要这么看我。”陶乌有些别扭的侧过头去,柳烟看向自己的眼神儿,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生物似的,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道:“要不,还是把这棵树给砍了算了,否则,你若是天天闹夜惊,总有一天会因为元气虚耗而死的……”
柳烟撇了撇嘴,转身走回到槐树旁,指着树干上的那处小突起,对陶乌说道:“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陶乌见她对自己的建议,根本就没当回事,觉得这丫头果然还是没心没肺。顺着她的手指望上去,逆着光,并不能看得很清晰,但他却直觉那是被人为插入树干的某种东西。
左右看看四下没什么人,陶乌干脆一纵身蹿到树边的墙头上,拉近了距离,他终于能看清楚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这东西是深褐色,但又有一抹墨绿的微光偶尔流动于表面,就像是有生命一般。露出树干的那部分,大约有拇指粗细,不是特别光滑,看不出是附着的是粗砺的表皮,还是密实的鳞片。
陶乌努力把头凑得近一些,但这是背光的一面,加之这异物与树皮都是深色,很难发现细节上的问题。不过,陶乌并不只凭眼睛观察,他的嗅觉亦是非常敏锐,刚一凑近树干,便已让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却非常熟悉的腥气。与头天夜里他吃下肚的味道,一模一样!
“看出是什么东西了吗?”柳烟见他半天没吭声,忍不住问道。
“等会儿……”陶乌一边回答,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分了好几个角度,拍下这个异物。接着,他把手机扔给柳烟,“你站远些,我得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柳烟依言退出约摸五六米,垂眼飞快的浏览了一下照片,她没见过这种东西,但又不知是何原因,心里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认识才对。
墙头上的陶乌已经伸出了手,他很谨慎的先用指尖戳了戳,那枚异物周围的树皮。过了片刻,发现没什么反常后,才用两根手指拈住了突起,略一用力,想要将其拔出来。
他原本以为,以自己的力道,就算是枚被施了咒的镇魂钉,也应该随手而起。可事实却偏偏不会遂愿,那异物就是纹丝不动,如同是在树干上生了根。
柳烟望到他的动作,下意识的一闭眼睛,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被他拖拽出来。当然,也就没想到会出来这样的结果。
陶乌本就是个没什么耐性的妖怪,谨慎也不合他的理念,此时心里不觉就有了几分烦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手掌咻的变为利爪,狠狠的扎进了树皮之中,直没入寸许。紧接着扣住那块树皮,连带那枚异物,大力的向外一扯。
就听到,“喀嚓。”一声轻响,他手中已经多了一块粗糙、
且不平整的,连皮带茎的木质。一根七八寸长短,微微有些弧度的硬物,嵌了在当中。
他赶忙从墙头上跳下来,走出柳烟身旁,离开了树荫的遮挡,对着阳光仔细辨别起来。
那物件儿,上半截笔直,突出于树皮的部分略微粗大一些。下面半截的弧度,像是汉字的一撇,尖而细的底部,尤如一柄开了刃的柳叶刀。
至于他先前以为是粗皮,或者密鳞的表面,只不过是以极精致的雕工,刻出的不知名纹理罢了。
这东西,如果一分为二,陶乌倒是能认出来。上半截分明是敲击引磬所用的杆,下半截则是骨刀,可是将两种用途完全不同的法器,组合出一种新的物件,有什么用处,他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所谓引磬,是术士们做法时,尤其是招魂、役鬼、请神之类,必须用到的法器。引磬通常是一尺上下,可握于手中,因此又被称之为手磬。起坛之际,以细长的铜杆或铁杆轻击,声音悠长而具穿透力。据说有连通阴阳、禀达天地的作用。
而骨刀,又被称之为,“鲨鱼齿。”或,“鲨鱼剑。”是取巨鲨的嘴前齿制成,也是术士所用五宝之中,唯一取自动物身体炼化的法器。与月斧交叉悬挂于窗口,可以阻断任何凶邪入侵。
照理说,这两种东西,各有用途。可现在合为一体,被钉入这老槐树之中,却生出了无比凶险的效果。陶乌觉得这玩意儿,不但不简单,而且很有可能是冲着柳烟来的。
柳烟从他手里接过这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阵儿,忽然开口道:“这东西,是青雘做成的!”
陶乌闻言愣了一下,青雘是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这东西就不是人类世界所有的,因此他根本就没往这上面想。况且,他也不认为,柳烟会认识这种传闻中,出产于青丘的矿石。
一想到青丘,陶乌就的眉心就突突的跳了几下,他立即就想起了那日,在格尔木的酒店里,不请自来的北山泽,对白钰说,从青丘给他带了话来。脑子里的信息,顿时又变成了一团乱麻,陶乌最烦处理这种没头没脑的状况。
他正思索着,是不是应该赶紧把这事告诉给白钰,一旁的柳烟却又开了口,“好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这是青雘……”
“你别是又中邪了吧……”陶乌随口答了一句,又伸手到她眼前晃了晃,“诶,你知道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吗?你还认识我吗?”
柳烟翻了个白眼,像是看白痴一样盯着陶乌,“你才中邪了!”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唰唰。”的声响,他们扭头循声望去,原来是个清洁工,正拿着大扫帚清扫街道。
“先回去吧。”陶乌拉起柳烟的胳膊,就往回走,“回去再慢慢研究,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
与此同时,市中心的那幢写字楼顶层,白钰站在那面巨大的云母屏风前,正以指头轻拂过屏风上的纹路。如写意泼墨般的景象,随着他手指的移动,无声无息的发生着变化……
小丫头白水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的举动,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