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粼粼,晚虫唧唧。
璃珞走在不知名的小径上,四周乌黑苍茫,也生出一股惧意。看来回去时只有能捉住萤火虫,才能为她引路。捏着布袋子,寻着那大团的绿光,总算来到一处从未见识过的殿阁门外。
抖抖精神,将布袋子搁置在地上,开了口,洒了些珍珠粉在袋子周围,然后便悄悄躲在一旁。这可是幼时老族人教给她的办法,果不其然,不出半盏茶,布袋子周遭就围满了盈绿的萤火虫。
璃珞大喜过望,走过去快速将布袋子一笼,就见袋中鼓鼓囊囊,小虫乱撞。搁在月光下一瞧,透亮如绿水晶,果然是漂亮极了!
她扎好口袋,又贴心的留个小孔给它们透气,这才满意的回去。
谁知刚刚转身,就察觉身后的殿阁中有些声响,教她头皮一阵发麻,想要快步回去。突然,殿阁中燃起来微弱的烛火,照亮了乌漆漆的路途。
璃珞回身,见着这座小巧的殿阁门外遍布着爬山虎幕墙,隔着重重墙壁观望,里面的确像住了什么人。
是自己吵到了里面的人么?这里住着谁呢?这般破旧,也不像是宫娥内侍们住的地方。璃珞按耐不住好奇心,绕过殿门来到后殿窗外,悄悄贴在窗扇外向里探望。果然见着薄薄窗纱之后,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妪坐在桌面,披着外衣,执着灯,像是正在等待外面的人离开,为她引路。
虽然不知这老人是谁,璃珞还是一阵感动,行个礼旋身,借着这微微光亮,顺利找到来时的路回去。
才走到拱桥处,远远见着月稀宫外乌烟滚滚,火光冲天,且听见一片人声鼎沸。璃珞大惊失色,顾不得夜路难走,急切地向回跑去。
索性只是灶房起火,控制的及时,没有蔓延到寝殿中。沈翊赶到时,火势已经轻了许多,只是听见所有的人都围在一起寻找着皇后的踪影,让他将心提到了嗓子边儿。
阿婉边哭边唤:“娘娘!娘娘您在哪儿呢!娘娘!请您听见了回奴婢一句罢!”月稀宫不算大,每一间屋子几乎都寻遍了,还是不见她的踪影。
院落内白鹅哀鸣,连同阿婉的哭声,让始终等在外面的沈翊如临大敌般难捱。他不能再劝说住自己无视她,脚步一点点向还冒着烟的院子挪着,生怕,生怕会在火场中,有人喊发现了她的尸身……
“圣上!您万万不可接近呐!”
“圣上请您先避开此处,奴才们会抓紧将火扑灭,救出娘娘的!”
侍从们纷纷冲上来护驾,飞溅的火苗子还在挑衅,稍不留神就会落在衣衫上。
“璃珞……佟璃珞……朕不准你死……”
他终究是输给她,哀恸呼号,他已经失去璃素,这世上唯一与她有着牵连的人,怎么可以也跟着死了呢?为了璃素,她也不可以死!
几位宦臣将阿婉拽了出来,任她如何哭闹,还是不准她再回去寻。阿婉瘫在地上,见着一旁早已落泪的沈翊,扑过去叩首:“圣上!求求您快些寻着娘娘吧!求求您!她才二十岁呀!她前半生受了多少苦啊!圣上!求求您!别再对她那么狠心了!她爱着您的呀!她爱着您!所以您如何对待她她都认了啊!她什么都不说,不代表她不忍着自己背地里落泪啊!求求您!快点求求娘娘吧……”
沈翊的心闻言已被凿穿万次,他大吼道:“今晚上朕若看不到王后安然无恙,你们的脑袋就通通不要在脖子上了!”
“是!”
众侍从硬着头皮加派了人手,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千钧一发的开始灭火。
璃珞将萤火虫的袋子系在腰间,急匆匆跑回来,见着几名宦臣正架着悲痛欲绝的沈翊守在还冒着烟的殿外,忍了两年的泪霎时倾泻而出。
“圣上……”
她唤着,他为她落泪了么?
又看到一旁哭得昏厥的阿婉,璃珞开口唤道:“阿婉……我没事……我……”
“娘娘!真的娘娘么?”
阿婉揉揉眼站起来,确认她平安无事。
沈翊幽幽回过头,怕是心痛的晕眩,眼前好端端的人影只是幻觉。璃珞几步走过来,见他红着眼圈,忍不住破涕为笑:“您是担心我在里面么?”
他失神的眸光落在她安然的笑靥上,少顷,终于对焦。沉黝的黑瞳死死盯着她,怕稍一眨眼,她又会处在险境。
“臣妾知错了,让您为我担忧。”
她头一次乖巧的认错,被他看得久了,心儿越发涟波漾漾。
“娘娘!幸好您不在殿中呢!把奴才们都吓死了,您没事就是万幸呐!”阿婉过来前后检查她一番,确认没有受伤。
“你去了哪。”
他为她快要窒息,她竟然毫发无损的从外面回来,这让他百感交集。
璃珞嗫嚅着嘴唇,笑着摸摸泪将腰间的袋子举到他眼前:“我……我去捉这个了。”
沈翊终于把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挪开一点,看向她笑盈盈地举着的那闪烁着微微绿光的布袋。
兴许方才他为她担忧的那一幕都被看了去,沈翊叹口气,盯着她的笑颜不忍发火:“这袋中是何物?”
“萤火虫……我去抓了很多……”
璃珞红着脸解释,她这样大的人了,又是挂了名的王后,大半夜去捉这些,传开来一定又要被他训一顿。
果不其然,听见的人各个掩笑不语。
“看来,朕是该好好犒赏它们一番,没有让朕的王后殒命火海。”
心中还浮着些许后怕,或许他应该过去抱一抱她,宽慰一颗吓掉了半条命的心。
“今日住回偏殿罢,这月稀宫内乌烟瘴气,缓些时日再回。”
他没有训斥她,也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带着一丝体贴。璃珞知道自己一直在笑,从未如今日这样欢欣过,她感激起这场大火,终于让她向他多迈近了几步。
阿婉搀着璃珞,跟随着沈翊的步子向内宫行去。一路上,沈翊径自向前走,知道她在身后,小声地与那胖宫娥炫耀着她捉了多少萤火虫。不必回头也能见到她在这凄冷的宫闱中温暖灿烂的笑靥,一丝笑意也悄然浮在唇角。
“圣上……”她突然浅浅唤他:“我去捉……”
“臣妾。”
“……是,臣妾去捉萤火的地方,是一处从未见过的殿阁,那边夜晚路途极黑,很容易分辨不清。好在,殿阁中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婆婆为臣妾执灯引路,那位婆婆是何人呢?”
沈翊突然停驻,回身道:“你见了她?”
“是,但是臣妾只是隔着窗扇看过一眼,只知道是位好心的婆婆,并无当面见过。”
沈翊的眸子一瞬间又变得深邃。
“从今以后,朕会下令封了去那里的路,你以后不准再去。今后也不准有人再向朕提起那里,可都记得了!”
他仿佛回到了失火前的面目,疾言厉色地让她心悸。璃珞虽不知他缘何又冒了火气,还是应一声保平安。
天上落了细雨,月稀宫的火焰也该寿终正寝了。今夜,她不想惹他生气。
住回最初的偏殿,恍如隔世。
阿婉打了水来,安顿她歇息。璃珞突然拉住她的袖摆,窝在床上扯着笑容道:“好阿婉,你可知那后宫的偏院住着谁?那老人家又与圣上是何关系?只有她一个人住在那里么?”
阿婉连连摆手:“哎呦娘娘,奴婢可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容易盼着他将您接了回来,说不准从此以后您与圣上就能和美无间。陛下他吩咐了不准再提,您莫要再惹得他动怒了。”
璃珞套不出话来,只得翻身向里猜疑着假寐。捉了大半夜的虫,又受了不少惊喜,阿婉放下帐子一出去,她就沉沉睡下,连松了布袋的口都不知晓。
知道她又住在自己的隔壁,沈翊躺在床中,心中一阵安然,可却难以无眠。几只萤火虫扑扇着翅儿飞入屋来,一定是她只顾憨憨睡下,看管不当罢。
方才,在起火的殿外,听见那宫娥声嘶力竭地说,她爱他,所以无怨无悔。只有他自己知晓,那时候寻不见她,甚至连尸身都没有,心是有多么痛。
隔着帐帘,他抬手,摸一摸飞旋在外的绿光入梦,梦里,他可以不再戴着面具,可以顺从自己的心去抱住她,将那深埋的心事说给她听:“还好,还好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