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睡不着么?”
阿婉起夜,见着璃珞的屋子里还燃着烛火,将要三更,她依然不成眠,这样怎么会对腹中的胎儿好呢?
璃珞欹着枕头,垂垂的眼眸瞅着那桌台上的烛火舞跃,“哦……那就替我吹熄了罢,每逢仲秋时日,我都睡不踏实的,总爱半途醒来。既然睡不下,索性就在给孩子想想名字。”
阿婉坐在一旁,看见她充盈着血丝的眼睛,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娘娘,睡不下也要躺着啊,让小皇子跟着休息,您这样下去身子哪里受得住?”
有孕几月,因为身子瘦弱还显现不出,“您都不打算告诉圣上么?万一他知道您有了孕,指不定有多么高兴呢!没准儿一开心就愿意将您接回去了……”
“阿婉,我与他之间,唯一的纽带就是这个孩子了。不会再有其他的情愫。我盼望着有一天,不再记起他,与他走到今天,怕是再也无法弥补,莫要再讲与他欢好的话。”
璃珞及时打断她未出口的话,合上眼睛,回想起今日出去散步,听闻容妃有意入住中宫殿。那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扰乱她心扉的话语还是入了耳。若真得要准容妃搬去中宫,她定会一头撞死在中宫殿阶前,绝对容不下别的女人占了姐姐的位子……也包括她自己。
暑气消散些,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昏黄的灯盏流着泪,怨念着审阅奏章的人为何还不就寝。
礼部吏部两位侍郎候在殿内,揣度着桌后紧紧皱着眉的皇帝有何心思。
“这是贵妃娘娘要你们向朕请示的么?”沈翊叹一声:“朕没有允诺她,她反而懂得召集你们二位商议。”
“回禀圣上,您既然已经有意下诏贵妃娘娘的腹中胎儿为我晔国未来的国主,佟皇后至今无诞子嗣,那么依照古礼,应当将佟皇后的凤玺废除,册立贵妃娘娘为新后。这样一来,贵妃娘娘就可以名正言顺搬入中宫殿了。”
半晌,沈翊揉着眉心道:“自圣祖皇帝立国迄今,中宫殿素来作为皇后寝宫,容妃现下还只是贵妃,朕一日未下诏册封她为后,她就一日不得换宫。至于是否废后,也是朕的决议,此议搁置,朕暂且不会批复,尔等退下罢。”
侍郎们不敢有异议,本就知道要碰一鼻子灰,怎奈临来时受了贵妃娘娘再三相求,一方是现在的主子,另一方又是未来的主子,委实都不好得罪。
中秋,八月十五。
宫里新进贡的果品花茶琳琅满目,且各殿都有准备,吩咐宫娥去取。阿婉临出门,搬着一只大竹篮子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是取的最多的!多拿些红枣蜜饯什么的给您补补身子。”
几日来不曾睡好的璃珞也不好说她,疲倦地点点头:“也不要拿得太多,我们如今的处境莫教人拿捏了话柄。”
这样的节日与她,根本不会是是要亲友团聚在一起热闹的日子,只求平安度过。
“是,阿婉知道了……”
“还有,这篮子大,小心些走路,不要再冲撞到什么人。”
阿婉一一应着,马不停蹄地拎着就跑出去。
难得的中秋佳节,她也想过得欢闹些罢。璃珞依着门扇歇着,怕也只有这节日才能得些欢乐,也难为阿婉跟着自己死气沉沉地生活数年。
若是在月族,今夕定然是最为隆重的日子。月族的人不食月饼而吃月糖,做出的月饼又圆又大,是要供奉起来的。月糖就不一样,由八味果子,八种谷物包裹在蜂蜜间,酸酸甜甜,里外酥脆,老少皆宜。
可惜来到了晔国,再也不曾尝过那香浓蜜甜的味道。家,对她而言太过遥远。有关于家的一切,还是早早忘记罢。
正要回屋子里躺会儿,听见阿婉急促欢喜的声响传来,才刚走就回来了么?璃珞步出屋子,却见着阿婉身后跟随着一位稀客。
“娘娘!廉太医求见呢!”
阿婉引着廉重进来,因为这突然的来客而显得局促。
廉重行个礼道:“老臣给皇后娘娘请安,恭贺佳节欢乐。”
“廉太医不必拘礼,佳节同喜,请您殿内坐罢。”
璃珞唤阿婉斟了两杯热茶来,自嘲道:“难得太医有心,还会来这种地方探望我这个废后。”
阿婉上了茶,便从速退下去领贡品,好能赶回来陪着璃珞过节。廉重见着阿婉离开,递上手中的礼盒道:“内子的手艺,月族月糖,给娘娘尝尝罢。”
“月糖么……”璃珞感动地接过来,“我方才还在想念,没想到,今日真得能吃上。”
“少了荔枝与桂圆,请娘娘安心用食。”
“荔枝与桂圆?”璃珞懵懂的看他:“记得这两样也是都要放的。”
廉重慢慢抿了口茶,道:“此两样果子,孕子多食不宜。”
此话一出,璃珞大惊,她扣紧檀木礼盒,唇角抽动着:“太医如何知晓……知晓我有了孕?那,那他……”
“娘娘放心,老臣只是前日在御膳房为贵妃娘娘准备补药,无意间看见了您的宫娥为您也取了不少贵妃娘娘食用的的酸枣与梅干儿,一问才知,已经连着拿了不少日子,故作此猜测。”
“我……”璃珞无言,不曾料到竟然会被发现。
廉重伸出手道:“老臣冒犯,但相信娘娘一定不曾让御医检查过,可否让老臣为您探探脉象?”
心中一阵犹豫,璃珞还是忐忑的伸出腕子,廉重望着那皮包骨头的手腕,不禁摇摇头:“请娘娘为了孩子,也要让自己健康些。”
“我吃不下……总是吃不下……我知道我不配做一个娘亲。”
璃珞惭愧地低下头去,乖乖平气顺心,让廉重测的稳些。
少顷,廉重收了手,道:“明日老臣会派童儿送些药膳来,您的身子实在是太弱,长此以往孩子一定不保。若娘娘还想留他,请记得三膳按时,适量走动,食些老臣为您记下的蔬果,慢慢调养,切忌药汤,切忌伤风,方能保胎。”
廉重取来一旁书案上的纸笔将宜食的食材写下,又另附一张药方:“若是有了万一,这是保胎方子,兴许能挽回。若是需要老臣,一定竭尽全力。”
璃珞淡淡扫一眼那方子,桑寄生,菟丝草……全都是她不知晓的药名。
“谢过廉太医……我不知该如何感激您,求您,暂且不要对皇上说,好么?”
“娘娘折煞老臣了。”廉重行了礼:“这几日请您千万记得安胎,以免出现不详之兆。如若有疑,可以随时让娥儿来寻,老臣就此退下,祝福您及小皇子福寿安康。”
“廉太医……”璃珞将那方子贴在心口唤着他:“您为什么要帮我?”
廉重停顿,髯鬓染了白霜,腿脚却依然有力,微微回头,道:“您与内子同宗,她年轻时落了胎,从此,再无子嗣。”
几十年过去,他们依然相偎相依。
是夜,璃珞含着枚月糖,终于安然入眠。
碧天云,无定处。璃珞尊崇着廉重的医嘱,几日来有序地饮食作息,闲暇不忘出门赏赏秋景。自古逢秋悲寂寥,今昔有了腹中孩子的陪伴,竟然会觉得这肃杀的秋日也有了生机。
阿婉自然欢喜璃珞的转变,见她也稍稍比孕初时丰腴些,脸色也好了不少,自己成日里干活也有劲儿,满心期待着新生命的莅临。
这日璃珞让阿婉陪伴游赏到湖心亭,上一番来还是春日,还是她一个人,如今,再也不觉得孤苦。
坐着歇一会儿,阿婉看看天色,璃珞心知,那一个时辰的禁忌又要到头,便也及时收心回殿。虽然没有人会逼迫她,但是他下过的旨意,她就会安分遵守。
过了宫桥,正往外殿行进,忽间容妃携着一众宫娥内侍巡游而来,免不得一次照面。璃珞坦然一笑,大方地走着,而容妃也见了她,灿如春华地迎上来。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容妃欠一欠身子行礼,宫娥雪心急忙扶住她道:“哎呀娘娘!您又忘记您有孕了么?不能弯腰呐,相信皇后娘娘会谅解您的!”
“多嘴!”容妃轻轻打了她的背,对着璃珞娇柔一笑:“让您见笑,臣妾管教无方,失礼了。”
“不妨事,你有孕了,理当照顾。”
璃珞不想多生是非,回敬嫣然:“此番正要回宫,不扰贵妃娘娘的雅兴。”
容妃巧笑:“是,那臣妾恭送娘娘。”
璃珞点头,刚要提步就听见那雪心尖叫一声:“啊呀!有蛇!娘娘小心呐!”
“什么?”容妃吓得花容失色,转身果然见着一条花青蛇蜷匐而来,直逼她的金丝绣花鞋:“哎呀!救命呐!护驾!护驾啊!”
一名内侍冲上来护住惊吓过度将要昏厥的容妃,飞起一脚,将那花蛇不偏不倚踢向了璃珞。
“皇后娘娘小心啊!”
阿婉大唤一声,还是来不及,眼睁睁见着那吓人的东西落向了璃珞的腹部。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