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中隐幽着烛光, 阿婉贴在门边望一眼,道:“兴许是太医已经睡了,圣上。”
“两位年事已高, 本不该约在晚上来访, 纵然是君臣之道, 我们也不该这样为难。”
璃珞扯扯沈翊的袖摆:“就明日再来好不好?”
“哪里能好?你如今这副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沈翊就差冒火, 见着璃珞但笑不语的模样,还是忍下了:“阿婉,去叩门!”
“是。”阿婉应声轻叩了几下, 不见庙内有回音。
沈翊道:“他们年纪大了,这蚊子声的叩响谁能听得见?再大些!”
阿婉点头, 手还未抬起来就听得屋内一阵阵微弱的啜泣。璃珞也听得了, 与沈翊各自心中一咯, 便唤了阿婉绕到庙堂后门,隔着布纱窗扇悄悄向里打量一番。
简陋的床板上廉夫人半倚在被褥上掩面低泣, 屋中并不见廉重的踪迹。
“她竟会说话?!”沈翊听着那泣声大骇,若不是被璃珞瞪着恐就要喊出来了。“欺君欺君!”
璃珞在他耳畔低语:“你且在外头等我,让阿婉与我进去,这种时候廉夫人不会想见着男人。”
沈翊纵然有一百个担忧,还是不舍与她争论, 背手走远些立在月色下:“快些, 这山中晚风凉。”
☆
轻轻叩了虚掩的殿门, 阿婉扶着璃珞迈过一阶高高的门槛来到厢房外。
璃珞有礼地在外唤了声:“婆婆, 我是楚楚, 你可还记得我?这么晚来叨扰实属歉疚,我可以进去么?”
隔了许久, 屋内浅浅应了一声,继而一阵慢重的脚步声渐近,将陈旧的古庙厢门打开。
“婆婆……”璃珞笑一笑,见她的眼圈有些红肿,道:“昔日我没了记忆,给您和太医添了许多麻烦,如今我已经知晓我的身份,所以特来向您请安了……嗯,太医不在么?”
廉夫人开了门,见着只有璃珞一人与个侍女模样的在门外,“有个樵夫被砸伤了,老爷他去问诊。”
璃珞点点头,犹豫一番,道:“夫人,这么晚来打搅是想请教有个人不知您是否认识,他族姓为辛,名号不知,只是人称骨爷。”
“不认识。”廉夫人摇摇头:“也从未听闻过。”
“兴许太医认识,因为他唤过太医的名字……”璃珞摸摸悬在胸口的坠子:“我原以为我能再寻着一丝有关于我娘的线索。”
“你娘亲么?”廉夫人掩口低咳了一声,取来盏茶喝了几口:“你娘亲会与这人有何关系?”
璃珞抿唇,两只手交叠攥紧:“我谁也不曾说过的,我的娘亲,就是姓辛的。这是我能记得的有关于她身世的唯一线索了。”
“你的娘亲……姓辛?”廉夫人坐的正直了些,“可记得叫什么?”
璃珞摇摇头:“娘亲被爹爹跟大娘逼迫,带着幼时的我逃离出来寻找外祖父母与姐姐,她名字不准冠夫姓,我记得人称她是手艺做得好的辛娘子,就应当是姓辛没错,但是却从不知她的名字。”
廉夫人手中的杯盏微微一抖,“我上头也有个双生姐姐,出世几天就命薄夭亡了。我记得你与我同是月族的女子,是么?”
“是,娘亲下落不明已经十年,我找到了姐姐却换来今日的结局,现在只想告诉娘亲我们已经团圆,哪怕是见得娘亲的坟茔也好,希望她来世过得快活。”
“你娘亲很苦。”
“是,很苦。”璃珞点头:“我从未见过我的外祖父母,兴许是他们有意将娘亲抛弃,却偏偏沦落到翼国来,受尽了族人的鄙夷。她的一生过得太凄惨,我唯有努力寻找她,寻找外祖父母……奢望他们已经团圆。”
廉夫人久久不语,璃珞猜测她藏匿着心事不愿说破,便起身告辞:“廉夫人,既然您不认识,太医又还未回,天色已晚,我且先行告辞,劳烦您代我与太医致谢。”
阿婉上来为她系好斗篷,璃珞弯唇,又道:“对了廉夫人,上苍眷顾,我又有了身孕,我自己医术不精,还想托太医为我看一看呢。”
“你有了身孕?”
廉夫人起身来拉过她的手:“多少日子了?”
璃珞抿唇,道:“不足两月,将将孕初。”
廉夫人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突兀地,她上来抱过璃珞,在她的耳畔细声语道:“好孩子……带着腹中的孩子快些离开这里罢!”
“嗯?这是为何?”
“好孩子……快些离开!快些!”廉夫人松开她,拉过阿婉厉色道:“快带你的主子下山去!快!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我们远远地!”
“廉夫人……”璃珞大惊,几步被她推出庙门:“您这是为何?”
“皇后娘娘……你行的越远越好,莫要再寻什么亲人了,就带着你现下的幸福离开罢!快点离开!”廉夫人紧咬着唇念完,猛地就将庙门合上,任由多少呼唤也不再开门。
沈翊闻声赶来,见着一脸错愕的阿婉扶着璃珞被赶了出来,当即蹙眉上前拉过璃珞道:“她可有伤了你?是不是年纪大了患了疯症,竟然胆敢将你轰出来,她以为朕念及她家老爷就可以不处置她么?”
璃珞虽言语不出心中怪异的感受,但是身子却突然害冷:“不……廉夫人只是叫我快些走……”
“快些走?”沈翊不解,可是见璃珞脸色又不好了,也不再多说,点点头,又将她打横抱起。
“嗳!”璃珞觉察到他衣衫的冰凉才想起他方才一直都站在庙外吹着寒风:“你不必抱我了,我没事,你都冻了半晌,一定比我还要难受。”
沈翊笑着贴贴她的脸:“喔,那你回去给我捂一捂,我就不冷了。”
☆
夜宿时,蒲昭捧着个包袱进了门,道:“圣上,娘娘,有位老妇人方才徘徊在外,托属下将此物一定要亲手交与娘娘,夜色正浓,看不清她的打扮,倒是与廉太医的内人有几分相似。”
“快快递来!”沈翊唤道,拉过璃珞来一齐将包袱拆开,见着内有一叠泛黄信笺,几件婴孩肚兜,还有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命牌。
“乙未九月初三……”璃珞掐指算来,这张八字标明的乃是快五十年前出世的婴孩。
沈翊将那已经模糊了字迹的信笺拆开来,写信之人都是位似乎名叫“关儿”的女子,而收信之人是位男子,却清一色空着未填名姓。内容大体上是与他讲说女儿已经出世,但却无法寻觅到他,甚为思念,因为身处之地危险,无可奈何怕女儿被人伤及只能含泪送她离开,希望有一天能与他重逢再一起寻找。
璃珞颤抖着双手耗费一夜总算将三十余封信笺通读完毕,沈翊拥紧已经忍不住哽咽的她安抚道:“珞儿,这些或许真的表明了廉夫人正是你的外婆,但是我们没有真凭实据,还是不能妄下推断。”
“廉太医……廉太医……”璃珞惊恐地捏紧沈翊的衣襟:“快去!快去救廉夫人!快去!我担心她会出事!身处之地危险……她一直跟在廉太医身边,不正是说明……”
“我早已派了人去庙中寻廉夫人来,莫要担忧,廉卿家虽是三朝元老,但王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即使他真的做出过什么事来,我也会为廉夫人主持公道的。”沈翊浅吻她的额头:“不要再担忧了珞儿,你现在与孩子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如若事情是这般……廉重当年觊觎廉夫人美色而趁骨爷离开抢占了去,发现她已怀有身孕而屡次下了狠手逼着廉夫人将女儿弃养,致使廉夫人抱恨终身与骨爷无缘。那么这些年,他潜入晔国做了太医,就是为了打听骨爷与那女孩的下落……那么他……也一定早就猜测出自己的身世!……八月十五的月糖……药……璃珞不敢再想下去,生平第一次这般手足无措地只能依赖着身旁的守护她的胸膛。
“珞儿……珞儿……”沈翊唤着她道:“别怕!如果他当真是伤害了你们一家,伤害了我的孩子,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会比你还要恨他!”
“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是担忧……担忧廉夫人……我的外婆会出事……”璃珞低泣起来,“我终于寻到了我的家人……却不想他们受尽了这多多年的苦楚!我好怕我还来不及与他们相认,就……”
璃珞再也说不下去,沈翊跟着一阵难受,唤了蒲箭来再加派了些人手,天黑之前一定要将廉夫人安然无恙地接来。另,缉拿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