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宣绫靖焦急的话音落下,素鸢面前,突然多出来一枚药瓶,嗓音淡淡,如子夜幽寂,“止血药。”
素鸢根本没注意是何人,一把接过,熟练地倒在李世旋的伤口上。
宣绫靖此刻紧紧盯着李世旋,也没分心抬头细看。
慕亦弦双瞳如夜,深邃无波,面庞冷峻,全然淡漠,可视线,却淡淡划过已然吓呆的方长玥,落在了半蹲于地的宣绫靖的发顶上。
剑眉微敛,薄唇微抿,右手已然无声无息附到了左腕之上,思绪轻飘。
不知为何,刚刚走到庭院门前,眼见方长玥刀势劈向月宁郡主时,他心口竟是无法控制猛的一滞,那一股难以捉摸的悸动瞬间席卷而来,铺天盖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实,都要剧烈,就好像有一把刀绞在他的心口,稍稍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他从没有感到如此的慌乱与……恐惧……对,就是恐惧!
恐惧害怕到每一分呼吸都是蚀骨的痛,痛到眼前竟是一分一分变得昏暗,可在那昏黄黯淡间,依稀,似乎闪过一道模糊的红色光芒,而那一道红芒,却让他双手控制不住地猛烈往前探去,拼命要想挽留抓住什么,可又有什么宛若指尖流沙,怅然若失,只剩彻骨彻心的悲痛……
醒过神来,他就发觉自己呆立在庭院门前,右手悬在半空,残余的错觉让他微凉的指尖莫名的有些失落……好似真的错失了什么一般。
刚刚划过的那一道红芒……究竟是什么?竟会让他感到恐惧无助……
有些怔忪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他才终于走至风亭,可在看见月宁郡主之时,那一双悲戚冰凉的双眸乍然浮现在眼前,而他忽然心生一种错觉,竟是感觉那一抹悲戚冰凉与他刚刚那一瞬的悸痛错觉分外契合。
宣绫靖不知慕亦弦此刻究竟在思量什么,她虽未抬头,却也知道慕亦弦此刻正站在一旁,如今李世旋危在旦夕,她哪里还顾得上尊卑礼仪。
眼见着流血之势渐渐止住,宣绫靖这才微微松了松心神,虽不知李世旋为何救她,但终归不能因她而死。
就在宣绫靖松了口气之时,李世旋忽然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唇微微开合,却听不太清在说些什么。
李世旋眉眼中的忧急,让宣绫靖不由地附耳过去。
“郡主……不安全……别送我……回李家……我要……一定要……活下去……李家不安全……别送我回李家……”
低微的祈求,让人忍不住心头有些发颤。
“皇姐,你一定要活下去!答应弘景,一起活着,好吗?”同样祈求的话语,忽的响在她的脑海,也是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倔强固执。
宣绫靖瞳孔微微张了张,神思一瞬有些恍惚,最终微微点了点头,应下了此事。
见她应下,李世旋才终于缓缓合上了痛楚虚弱的双眸。
她以为,李世旋是怕自己死了要留下什么话,却没想,她说的却是要活下去,甚至还在担心自己的处境不安全。
这个庶出的李家女儿,究竟经历着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让她在生命危急之时,最最不放心的地方,竟是她生活多年最熟悉的家。
可她若是拼了命的最想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为何又奋不顾身相救对她而言仅仅只是萍水相逢的她呢?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实在不懂李世旋这一举动的用意。
可既然答应了她,她自然也要确保她的安全。
“太医来了!”衾香疾呼了一声,一众随着方长玥一同吓呆的禁卫刷的让开一条道。
前来的太医颇有些年迈,宣绫靖并不认识,但此刻人命关天,她直接阻了太医欲要对慕亦弦行礼的举动,急声道,“太医,快来看看李姑娘!一定要救她!”
“是是是,郡主放心。”见慕亦弦并不出声反驳,那太医连忙应道,仔细查看了一番伤口,才舒了一口气感叹道,“还好及时止住了血,伤势没有累极肺腑,郡主,将李姑娘先抬入屋内吧,这临时撒的伤药只是简单的止血,老臣马上为李姑娘在配置一副药膏与汤药,外敷内服配合,李姑娘应该过几日才能醒来,在修养月余,好好静养,应该便能恢复。”
宣绫靖也不放心他人,当即吩咐衾香与素鸢一同,轻轻将李世旋抬入屋内安置在软榻上。
而她自己,却仍旧留在风亭,此刻,她面上再无半分悠然笑意,双眸清寒,宛若千尺寒潭,透着丝丝氤氲不散的寒气。
薄唇紧抿,冷成一条僵硬的线条,峨眉微凛,骤出一抹无形的杀机!
“啪!”一巴掌,狠狠落在方长玥煞白的脸上,震的她的手都隐隐发麻!
五个通红的指印瞬间爬上了那煞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方长玥吓呆的神思也被这一巴掌生生打醒,可紧接着,被打的羞怒瞬间将她前一刻的惊慌全全压下,尖锐的叫声直冲上天,“贱人,你敢打我!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我要让太后废了你,把你丢去喂狗!”
“给我杀了她,杀了她!”嘶吼地叫喊着,她已然狰狞扭曲地失控朝着宣绫靖扑了上去!
细长的指甲透着一股阴寒的冷意,直冲宣绫靖的面部抓去!若是被碰上,必是一道血痕!
方长玥的袭击毫无章法,宣绫靖双眉如剑,凛冽成霜,正要躲到一旁,再好好教训方长玥一番,为活得那样小心翼翼,活得那样固执倔强的李世旋,和她小皇弟一样的李世旋出一口气。
然而,还不待她躲开,方长玥那疯狂挥舞的双臂却被一双大手凌空制在她的前方。
循着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看去,正是慕亦弦那冷冽幽冷而又俊美无俦的轮廓。
慕亦弦双目寒冽幽冷,出手的那一霎那,他自己都尚未反应过来,可脑海中那在庭院门口闪过的红芒又一瞬闪过,那一股铺天盖地的悲痛绝望又是猛烈席卷而来,让他毫无自知地,竟是已然出手拦住。
星目冷冽,流光烁人,淡淡的杀气渐渐凝实,直冲那娇小脆弱的女子而去,可这一刻,慕亦弦面目沉冷,幽寂如暮,浑然天成的威仪猎猎鼓动,宛如逆鳞被触的蛟龙,每一分吐息就吞尽所触的每一分生机,无情而冷厉,不见丝毫恻隐。
他晶莹如玉的手宛若一双铁钳,生生制在方长玥手腕骨骼上,咔嚓一声细微的骨头脆响,紧接着是女子尖锐而凄厉的叫声。
“啊——!我的手!”
慕亦弦被方长玥这一声尖叫唤回了微怔的神思,才发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而宣绫靖看着半站于他身前的慕亦弦,忽的神思顿住。
他静静立在一处,神色淡漠,好似无物能让他有所触动,挺直的脊背更是宛若撑着一片让人心安的天空。
熟悉的……让她心尖有些发酸。
逃也似的垂下视线,狠狠咬住唇瓣,才将险些逸出唇齿间的急促吐息生生逼回喉间,呛得闷痛。
方长玥痛得僵着双臂,不敢动弹分毫,可那无力下垂的手腕,却让她更是惊恐万分。
慕亦弦淡淡瞥了眼凄厉叫唤的她,薄怒微微显现于他微抿的薄唇间,声音自带无上威势,“滚!”
禁卫背后早就湿冷一片,通体生寒,听见这一声“滚”,终于如蒙大赦,飞奔地跑开。
而方长玥面上带着明显的巴掌印,又因手腕的痛楚早就涕泗横流,又愤恨狰狞地扭曲了整张脸,双目冒火的汹涌着杀意,死死盯着宣绫靖,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却难泄她心口半分的愤恨,可再看到慕亦弦时,浑身条件反射地恐惧至极地生生一颤,再无半分娇美妍丽的仪态。
方长玥眼中那不死不休的恨意,宣绫靖自然看在眼中,她从未把方长玥这样毫无头脑的人看在眼中,自然也不会在意她的恨意。
可慕亦弦却双目微微凛了凛,方长玥那一双赤红的双瞳,那眼中闪烁着必杀的戾气,那狰狞扭曲的面容,虽然并不能让他感到半分的威胁,可却让他心中却忽然拂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就好似不想让什么东西沾染到这样的情绪一般。
而触及那一双视线时,他神思不知不觉地有些恍惚,似乎有一双潋滟朦胧的双眸盯着他,而从那双潋滟的双眸间,他却好似看见了另一双倒映其中的双瞳,依稀,似乎也闪烁着恨意,更多的却是隐忍,宛若拼命忍耐着压制着什么,只余难明的痛楚之色。
扑通……
慕亦弦少有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这心跳声中,恍惚中带着一种奇怪的情绪,辨不清,可却莫名有些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生生堵在心口,无法纾解,无法探究。
神思微晃间,他见着方长玥眼中恐惧一颤,而后又恢复了那一副杀意愤恨,赤目殷红的盯着月宁郡主的模样。
而同时,他脑海中忽然回想到素鸢将他从前殿请来前的说辞,说是郡主差不多解开了凝洄阵法。
当即,慕亦弦双目淡漠冷寂,从怀中取出一物,嗓音如同万丈深潭,直让人寒栗难宁。
他视线淡漠,扫了一眼方长玥,嫌恶一闪而逝,“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犯月宁郡主分毫!你,双手便废了吧。”
慕亦弦此刻手中所执的,背后所刻的三字正是帝师令,是皇上之师的特权,仅能使用三次,却等同帝令。
就算东渊如今的皇帝乃是傀儡,可帝师令,太后也无法违背,毕竟,这是实实在在的帝令,从东渊开国便传至今时今日的祖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