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夜 奔

目送八路军骑兵离开,雷震心里怅然若失。转身回到庙里,见贺振良依然在昏昏沉沉地睡着,他吃了块干粮填填肚子,本打算背着贺振良继续上路,转念一想,这样要不了多久自己那带着伤的身体就会耗尽体力,万一遇到敌人或者野兽,结果将不堪设想。于是就拿定主意在破庙里等待救援,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沿路撒下的墨线上,盼着来寻找他们的人能循着墨线找到这里。

雷震四下打量着这座破败的庙宇,见神案后的半截残破佛像穿着黄绿相间地龙袍,不禁奇怪,佛菩萨怎么穿起皇帝衣服来?走过去仔细看看地上被屋顶砸断的另外半截,又发现这尊佛竟带着冕旒冠,佛头下面压着的神牌上,露出“天齐大”三个烫金端楷大字来。

看到这三个字雷震恍然大悟——神牌上写的应该是“天齐大生仁圣大帝”,这是泰山之神、掌管酆都城的东岳大帝的尊号,原来这是座岱庙(供奉泰山神的庙宇)

想到那伙兵匪丧命于此,雷震感慨这保国安民的东岳大帝果然灵验,想必他老人家也看不得恶人宿在自己庙里,就把这伙匪都收去了酆都城。

他心中感激,便从佛头下抽出神牌,仔细擦拭干净了,恭恭敬敬放到神案上,又鞠了几个躬,感谢神明的庇护。

太阳渐渐升高,庙里也渐渐变得酷热难耐。雷震吃了些八路军留下的干粮,恢复了点力气后,把贺振良拖到佛像后背阴的地方,再把指导员留给他的匣枪推上膛放在身边,靠着半截神像坐下。心里一安稳,便掏出金印,又琢磨起开启方法来。他反复咀嚼着“望阙叩拜面九五”这句话里每一个字的含义,希望东岳大帝能借他几分灵感,助他参透祖师爷歌诀的奥妙,找到让螭虎打开的机关,但眼见正午将至,那只螭虎依然没有被他移动分毫。

门外一阵马达声响。雷震急忙把金印揣进怀里,抄起身边的匣枪,隐蔽到神像身后,顺着神像断裂出的缝隙向门口望去,只见几个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日本兵叽里呱啦地说着话向庙里走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手里还提溜着两只鸽子。

一、

二、

三、

四……

对方有四个人,都背着长枪。

与这几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近在咫尺,雷震只感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也涔涔而下,拿着枪的手不停颤抖,另一只手死死抠着神像,心中反复念着“救苦救难观音菩萨”念了几句又觉得不大对,忙又改口念起“保国安民东岳大帝”来……

这些日本兵似乎不怎么警惕,进庙后连最基本的室内侦查都不做,一个首领模样的鬼子指着地上熄灭的火堆,吩咐了几句,两个日本兵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出门去找来干树枝生起火,四个人也真不怕热,都兴冲冲地围着火堆坐下,把鸽子插在刺刀上烤着。

很快,烤鸽子便散发出阵阵香味,外皮也呈现出诱人的红褐色。四个日军兴奋地大呼小叫,猴急地扯着鸽子分食起来。那边日本兵吃得不亦乐乎,这边雷震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窜出来,只盼他们吃完鸽子赶紧走。谁知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地贺振良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这几声咳嗽,让正在大嚼的四个日本兵像是中了定身法,瞬间僵住。首领最先醒过神,大声呵斥几声后,另外三人纷纷扔下手中没吃完的鸽子,拿起枪警惕地瞄着神像的方向。首领又是一声令下,一个日本兵端着枪,向神像后面走来。

“拼了!”看敌人离自己越来越近,雷震按照指导员传授的方法,慢慢推开匣枪的保险,双手牢牢握住枪,只等对方再走近些就射击。看那日本兵又走了两步,雷震又想反正也是把命豁在这里,与其等着他绕过来,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先崩了这个小鬼子垫背。便把枪管从神像的缝隙伸出去,瞄准敌人的头部扣动扳机。

与预想中“枪声一响,敌人脑袋开花”的场面不同,虽然雷震用力扣下扳机,但手中那只匣枪却只发出“咔嗒”一声,既没有火光从枪口喷出,也没有带给他一丝一毫的后坐力——卡壳了。但这轻微的声响却足以引起敌人的警觉,那日本兵一抬头,看到了躲在神像后的雷震,大骂“八嘎”,举枪就射。

“完了……”雷震万念俱灰,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枪声响起,他浑身一哆嗦,脑中一片空白,但却连一丝丝疼都没感觉到,睁眼一看,面前的日本兵已经向前扑倒,后半拉脑袋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是被这一枪开了瓢。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另外三个日本兵都被撂倒,随后便见白珊杜立走进庙来。

雷震大喜过望,想从佛像身后绕出来,无奈身体不听使唤,任他怎么使劲也迈不开步。他想大喊:“我们在这里!”,嘴张得挺大,可就是发不出声音。他不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在严重刺激下产生了应激反应,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处于一种“假死”状态,只知道越急就越动弹不得,生怕好不容易盼来的两个救星发现不了自己,便调动起全部意念集中到手指,把手松开,让匣枪落到地上。

其实他是太着急,没来得及想——假如白珊杜立没发现自己,又怎么会开枪击毙日本兵?好在松开手后,身体也从应激状态下恢复过来,他急着从佛像后走出去,不料一步迈出去脚像踩到了棉花上,软绵绵没有半分力气,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白杜二人绕到佛像后,见雷震满脸冷汗面色煞白地坐在地上,白珊上下一打量,问:“你没事吧?”雷震尴尬地笑着摆摆手,向身后指了指,说:“他一直昏迷,就刚才咳嗽了几声……”

白珊最惦记贺振良,忙蹲下去查看着他的伤情,对杜立说:“看这个大包,也不知道跳车后又撞到什么,他脑震荡还没好,又来了这么一下……”说着又指了指贺振良头下的一小滩呕吐物说:“要是不呛咳,这些东西会憋死他。他现在状况很不好,咱们必须尽快找医生给他治疗。”

杜立看了眼门外,说:“摩托。”

四个日本兵骑来两辆挎斗摩托,骑走时也不多不少是四个人。离开岱庙前,雷震由衷地又念了几遍“保国安民东岳大帝”,再次表达了对神祇的感谢,并暗暗允诺,有机会一定重新为泰山神重塑金身。四人上了车,沿着小路向泰安城驶去。快到城门口时丢弃摩托下车步行,杜立雷震轮流背着贺振良,黄昏时已到泰安。

雷震经常往来泰安,和守卡子的伪军很熟。听雷震说这个昏迷不醒的病人是他叔伯兄弟,伪军皮笑肉不笑地问:“雷老板,你兄弟病成这样,怎么也不雇辆车?”

这一下正问到了关键处,雷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听身后白珊说:“长官,我们是开车来的。”说着一指杜立:“这挨千刀的是个新把式,半路上把车开进沟里,要不我们能变成这样?”她先指了指自己受伤的右腿,又指了指贺振良的后脑勺,说:“看这大包,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消下去……”

那伪军走过去看了看,见两人伤得都重,立刻对白珊的话信了七成,但他是勒索惯了的,见这几人穿得体面,当然不会轻易放行,摸着下巴问雷震:“这位太太是?”

雷震赔笑着答道:“是我堂嫂。”

伪军点点头:“倒是个伶俐的人……”又装出为难的样子说:“雷老板,你也知道,最近咱泰安这地界乱得很,皇军对我们管得严,没有良民证那是一律不准……”

雷震不等他说完就把他拽到一边,低声下气地说:“哥哥,我堂哥急着看病,你高抬贵手,先放我们进城,回头我马上打发人把茶钱给你送来。”见伪军阴笑着不搭腔,雷震忙伸出一根手指说:“黄的!”

一根手指加上句“黄的”,就代表了一根金条。那伪军平日里虽然常常揩油,但都是些小钱,这时听雷震许给他一根金条,立刻眉开眼笑,一面假模假式地说:“哎呀雷老板太客气了,咱俩谁跟谁……”一面抬手高呼:“放行!”

进了泰安城,雷震可算松了口气。老姚的药行离城门不算远,还没拐下大道,离得老远就看见站在胡同口翘首等待的黑兰。一见到他们,黑兰风一样跑过来,先绕着雷震看了一圈,见他没伤,只说了句:“你没事,太好了”嘴一撇就哭开了。

青帮众人纷纷迎出来,严老七拉着雷震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不住口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到最后眼圈也变得通红。

老姚是晚辈,不敢像严老七那样,对雷震做出太过亲昵地动作。看到掌香平安他由衷高兴,说:“掌香福大命大,也不枉黑妞在门口苦等了一夜……”

雷震知道这一趟着实凶险,让大家都担心到极点。他不愿看到哭哭啼啼的场面,忙打岔开起玩笑,问黑兰:“真的一直等着?连觉都不睡了?我才不信。”

黑兰抽抽搭搭地说:“头半宿我一直……等着,后……半宿困得不行了,青草姐就……替我……”

“看看,被我说中了吧,我就知道这懒丫头肯定扛不了一宿。”雷震得意地拍拍她的头,又说:“你担心就担心呗,哪有叫别人替你担心的?”

众人大笑,簇拥着四人进了屋,安顿好贺振良后老姚去请医生。老姚在兰山帮头辈分虽不高,却是山东数一数二的大药商,泰安城的大夫人人都敬他三分,没费多少功夫,就把城里最好的外伤大夫“杨一眼”请了过来。

杨一眼之所以被叫做“杨一眼”,是因为一般外伤他只需看诊即可。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看诊难度最大,诊疗准确度也最低,但这杨大夫竟能以看诊出名,足见医术之高。果然,在看了贺振良伤处后,他提笔刷刷写下两张药方,交待老姚说:“口服外敷,两天内保管醒过来,半个月后恢复如常。”听他这么说,白珊杜立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但听他又嘱咐:“切记,养伤期间不要活动太多,不然就耽误了。”

一般来说,活血化瘀应该让病人多活动。但这医生居然告诉贺振良“不要活动”,杜立也懂些医理,听到这样的医嘱,不解地问:“为什么?”但他吃亏就吃亏在无论怎么说话都是板着脸,让对方感觉很不舒服。杨一眼白了杜立一眼,没好气地说:“什么为什么?他头部反复受伤,淤血压迫脉络,必须以猛药来攻。活动得越少,气血运行越少,药散出去的也越少,他好得就越快。懂吗?”

老姚知道这杨一眼的脾气,见他面带怒色,知道他能解释这么多全是冲自己的“薄面”,若杜立再质疑半句,只怕这医术通神的大夫就要发飙,忙递上一个钱袋,感激地道谢。杨一眼脾气大能耐大,数钱的本事也不差。接过来也不打开看,只用手掂了掂,就知道里面装得银钱不菲,一点些许不愉快立刻消散,满脸堆笑地客套:“姚老板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他把钱袋揣进怀里,又掏出一块明晃晃的怀表看了看,惊道:“坏了坏了,怎么都这时候了……”一面从随身提包里掏出一块小毯子铺在地上,辨了辨方向,向西南方跪了下去。

白珊见他行为古怪,心说难不成这大夫是个巫医,看过病还要再跳跳大神?她疑惑地望向老姚,正待开口询问时,老姚已猜出她的心思,解释道:“杨大夫是虔诚的木思林(该词汇已被设为敏感词,只能以谐音词代替,请读者见谅),每天必须按时祷告,咱们不要打断他。”说着,一把把站在杨一眼面前的黑兰拽开。

听老姚这么一说,屋内众人立刻肃静下来。雷震第一次看木思林祷告,只见跪在地上的杨大夫双手捧在胸前,满面庄重,口中喃喃念诵,只第一句时声音较大,听上去似乎时说什么“安拉乎艾克白尔”(真主至大),后面的词句就都听不清楚。不一会,他祈祷结束,折好毯子收进提包站了起来,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去。

送走大夫,青帮众人按照方子给贺振良煎药,又把另一剂外方制成膏药敷在患处。白珊虽说伤的不轻,但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老姚亲自拣了些上等草药,捣碎了让她糊在伤处。雷震就坡下驴,说肩伤是跳车所致。不料一亮出伤口,黑兰和青草立刻大呼小叫起来,非要拣老姚铺面上最好的外伤药给他用。雷震拗不过,只得脱下大褂赤膊坐在凳子上,任她们摆布。

黑兰涂着药,得意地说道:“今天叫我瞧了个新鲜,不年不节的居然会有人冲着我跪下去……”

老姚一哂:“那是人家的信仰,木思林朝拜的时候要向着圣地的方向,人家杨大夫那是冲着圣地拜,才不是冲你下跪呢……”又责怪:“你也没个眼力见,看到他要下跪还杵在地上一动不动,要不是我拽你一把,你还真让这老头跪你个小丫头?”

听老姚说“圣地”,黑兰瞪大眼睛问:“哎?姚大叔,这圣地跟咱们的圣物是啥关系?”

老姚哭笑不得地解释道:“那是人家回教的圣地,叫麦加,跟咱们的圣物能有啥关系?”

黑兰嘟着嘴嘀咕着:“一点关系没有,怎么还都叫‘圣’什么什么的……”

老姚更加哭笑不得,道:“那天下姓唐得多了去,还能都跟你师娘扯上点关系?”

说曹操曹操到,刚说到唐静,正巧她端着给贺振良煎好的汤药进屋。把两人的对话也听了个大概齐,一放下汤药,她便责备黑兰:“平时叫你多看点书,你就是不听。这下丢丑了吧。胜地是名胜古迹的意思,是胜利的胜,圣物是神圣的那个圣,压根不是一个圣字……”

这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随即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极其古怪,老姚咳嗽一声快步出了屋,大庆缩着身子捂着脸不住抖动,已是忍到了极点。白珊端起药碗又放下,终于没忍住,大笑起来。就连杜立都嘿嘿地笑出声来。

唐静懵懵地问:“我说错了么?你们怎么都……?”

雷震笑道:“静姐,这俩圣字其实就是一个字,麦加在回教中,是最神圣地地方,可不是什么名胜古迹……”

见师娘也出了丑,黑兰心里虽然暗爽,嘴上却替唐静分辩道:“有啥好笑,谁还没个说错话的时候?”

“对对对……”雷震连连点头,转移话题对白珊说:“还是快把药给贺长官喝下去,等会凉了就不好了……”

这杨一眼手段当真了得,用药后不到两个小时,贺振良就醒了过来。

贺振良这一醒,所有人都放了心。雷震跟大伙讲起下火车之后发生的事,众人听得惊心动魄。听他讲到八路军出手相救杀掉兵匪,又归还了金印,黑兰咋呼:“天哪,要不是听你亲口说出来,我还以为天下当兵的都贪财呢……”

听她这么说,白珊脸上挂不住,带着愠色分辩道:“别这么说,我们也是不贪财的军人?”

黑兰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胡说。雷震忙替她道歉说:“这丫头口不择言,白长官别往心里去,国军都是好样的……”

这句话实属口是心非。一屋子人谁都知道之所以会经此一劫,正是因为这些“好样的”国军。但贺振良白珊杜立偏偏又都是来自军统,所以除严老七和老姚附和了几句之外,其余人都选择以沉默应对,屋里的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贺振良长叹一声说:“我是黄埔出身,当然深知‘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的道理。但那指导员只是个下层军官,竟会有这样高洁的品行,真让我们惭愧……”他顿了顿,对雷震说:“刚才听你讲,这帮兵匪是77军的?”见雷震点头,又苦笑着说:“这77军是张自忠将军的部队。张将军刚牺牲不久(张自忠死于1940年5月),尸骨未寒,他的部下居然就干起了强盗营生,劫掠起老百姓来。张将军爱民如子,要是泉下有知,只怕连棺材板都要踢烂……”

严老七最会察言观色,见话不投机,连忙找个空插话问:“圣物打开了么?”见雷震摇头,又说:“耽搁了这么久,回去还要琢磨圣物的事,天木先生交待的任务不能按时交差吧?”

雷震微笑道:“不要紧,等回到总堂,我给天木先生写封信解释解释就是了,放心吧。”

严老七挠着头说:“咱们这圣物也够邪门,用祖师爷传下的歌诀居然打不开……”

听他们说这位先生叫“天木”,人又在上海,贺振良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他们跟叛变的军统上海站站长王天木有联系?可如果真是这样,又为什么会帮军统小组离开上海?他和白珊杜立交换了一下眼神,打断了严老七的感慨,问:“你们说的这位天木先生,不会是姓王吧?”

严老七点点头:“对呀,你也认识他?”

杜立不等贺振良回答,冷冷地问:“你们帮他?”说着手已伸向腰间,握住手枪。白珊也站起来挡在贺振良前面,严肃地看着青帮众人。

见说着说着他们仨忽然变得剑拔弩张,雷震忙说:“白长官,贺长官,咱们是不是有些误会?”

白珊“哼”了一声,说:“掌香恐怕不知道吧,这位王天木先生,已经投靠了日本人,是我们的敌人!”

雷震和严老七对望了一眼,惊讶地问:“投靠日本人?不会吧!?”

白珊以为他俩故意装糊涂,愤怒地说:“王天木以前是我们上海站的站长,他投没投靠日本人,我们还能不知道?……”她话没说完,身后贺振良问:“王天木让你们做什么事,给你们布置得什么任务?”

雷震听贺振良语气冷硬,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忙解释道:“这事说来话长。天木先生是上海的历史学家,我在工匠界又有些微名,他就让我协助他做一些古代器物的恢复工作……”他忽然想到一事,问:“你们说的那位什么站长,名字是不是就叫‘天木’?”见白珊杜立都点头,他拍着大腿说:“哎呀!我说的这位先生,名字是叫振铎,天木是他的表字!”

原来,这位王振铎先生是就职于上海国立研究院的,致力于古代技术复原工作的学者。随着朝代的更迭,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导致很多古代的工具、器物都失传于世,只剩下空洞的文字记载。王振铎要做的,就是从这些记载中找到技术的关键,让这些消失的东西重新回到世间。而要说制作器物,还有谁比身兼雷、蒯两家之长的雷震更合适?

三年前,求贤若渴地王振铎专程来济南拜访雷震,在他说明来意后,两人一拍即合,开始联袂完成古代器物复原工作。先由王振铎把古籍中的记录整理出来寄给雷震,再由雷震根据描述制作出模型。在他们的努力下,“记里鼓车”和“指南车”都被完美地重现,王振铎翔实地考据加上雷震的巧手,让这些复现于世的古代器物被制作得既符合当时的工艺特点,又具备实用效果。

而这次,他给雷震布置的任务,是复原东汉时张衡的一项发明——地动仪。

雷震一心惦记着早点回济南去递送情报,可碍于贺振良的伤势,不便提出“早点动身”的要求,偏这时严老七提出王振铎的事来,正好给了他一个合理的借口。向贺振良三人解释清楚自己是如何协助天木先生工作之后,他便以退为进地说:“这些琐事都不值一提,贺长官你好好养伤,耽误个十天半月也没什么大不了……”

本以为贺振良能客气地说句“我不要紧,休息两天就可以上路”之类的话回应,没想到他却说:“不行,咱们必须尽快出发,最好今晚就走。”见大家脸上都写满困惑,又说:“打死了四个鬼子,又把摩托车扔在城外,日本人很快就会发现,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把城封了,得赶紧走!”

见贺振良比自己还急着走,雷震心中不禁大喜,但这时已近半夜,要雇车确实不容易。便犹豫地问老姚:“现在还能找到车么?”老姚点头应道:“能,我这就去。”

没一会功夫,就见老姚回来。雷震迎上去问:“怎么样?”

“找到辆车,就在外面。但咱们人太多,恐怕……”

严老七听他说有车,高兴地捶了他一拳,问:“真有你的,这黑灯瞎火的还能找到去济南的车!”

老姚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辆货车,车老板要连夜回济南交差,顺路捎上咱们还能挣点钱,不比空跑强?”

雷震没理会两人的说话,问:“能走多少人?”

“四个。”老姚想想又说:“最多五个,不能再多了。”

只能走五个人。可贺、白、杜三人加上雷震自己,已经占了四个位置,剩下的一个位置该给谁呢?

“这样,我跟你回去。”严老七自告奋勇地说:“要是鬼子真把泰安城封了,一时半会怕是回不了济南,总不能叫你一个人琢磨咋打开圣物吧,我好歹……”

“青草跟我回去”雷震说。见大家都诧异地看着自己,便解释道:“她脸生,又没有本地的良民证,万一鬼子挨家搜查起来,那可就麻烦了,还是叫她跟我们先回去。”

黑兰一听他叫青草跟着,立马咋呼道:“你要带青草姐,就得带上我!”

雷震求助地看着老姚,见他摇头示意肯定坐不下。便训斥道:“别捣乱,你跟你七叔、师娘一起回去,”

黑兰委屈地嚷:“你带青草姐不带我,你……”身边唐静狠狠掐了她一把,小丫头这才住了口。

众人把贺振良抬到车上,尽量选个舒服的姿势让他躺好,白杜二人一左一右坐在贺振良两侧,雷震和青草也分列左右,坐在车尾。在众人的道别声中,马车缓缓出了泰安城,驶向夜色深处……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虽然天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但闻到空气中呛鼻的黄土味,雷震心里便觉得安稳——这是黄河的味道,是山东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青草却对这样的气候并不适应,不停咳嗽起来。雷震问了句“觉得呛得慌么?”听她“嗯”了声,便窸窸窣窣地在兜里翻找着,想找块手帕给她。坐在她身边的白珊见状,就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说:“捂住鼻子,能好一些。”

青草道了谢接过,打开手帕时忽然想起杨一眼的毯子,又想起黑兰和唐静的对话,不禁又笑起来。雷震不知道她笑什么,正要问,却听她说:“掌香,那个杨大夫,是什么宗教来着?”便答道:“回教,很大的一个宗教。怎么想起问这个?”

“那……和犹太教哪个大?”

这可把雷震问住了,他虽然工匠技艺精湛,但对宗教历史却并没有太深了解。正不知怎么回答时,只听白珊说:“犹太教是天主教的一支,回教是伊斯兰教的一支,都是大宗教中的分支,规模应该差不多。”

“哦,是这样啊……”青草说:“上海有好多外国人都是信犹太教的……”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们高鼻子白皮肤,一看就跟咱们不一样,可是对中国人都很友好。可日本人看起来和咱们一样,都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为什么就跟畜生一样?”

她这一番话问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是啊,日本人明明和我们长得一样,和中国也是只隔着一衣带水的邻邦,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残忍?

见大家都不说话,青草有些局促地问:“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有,你没说错。”雷震道:“日本人就是这样,没有礼义廉耻,专门恩将仇报。”紧接着,他给青草讲述了堀田重光心怀叵测,偷师学艺,骗取蒯知矩信任后盗走圣物“无偶”的故事。

听他讲完,青草恨恨地说:“日本人就不是人,我舅舅死在他们手里,我和舅妈这才……”她话到嘴边,觉得“做皮肉生意”不好听,便把这后半句咽了下去,道:“我要是会开枪,见一个日本人杀一个!”

贺振良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等青草说完,他长长出了口气,说:“日本人留给我们一个个家庭的恨,最终会凝聚成一个国家的仇。所谓国仇家恨,就是这样。只要我们不屈服,就一定会有打败日本人的一天!”他说得激动,挣扎着坐起来,对白珊说:“等到了地方,你教教青草姑娘射击……”

白珊有些为难地说:“老大,这教射击……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有时间”杜立说:“不容易打开。”

шшш⊙ TTκan⊙ ¢ ○ 几天相处下来,雷震对这位寡言少语的“老怪”的语言特点也有了一定的掌握。听他这么说,已听懂了他是要说打开圣物没那么简单,有足够的时间让青草学习射击,不禁一笑,打趣道:“你好好跟白长官学,等你枪法练成了,我让你做咱们兰山的大护法。”

“真的?”虽然黑暗中看不见青草的表情,但光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她兴奋得不得了。雷震哈哈大笑,说:“逗你玩呢,咱们兰山帮头都是手艺人,又不打打杀杀,哪来的什么护法。”

“诶?!我不管,掌香亲口许我的职位,不能不算话。”青草得理不饶人,说:“没有护法那是以前,从我开始,咱们兰山就有护法了,我就是第一任护法……”

几个人又说了一阵话,便各自休息。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拉车的那匹老马时不时打着鼻响,借着挂在车辕上的两盏煤油灯发出的微光,吃力地拉着车,沿着大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济南的方向走去……

六.乱 麻十六. 兵 匪七. 忍 具二. 盗 印八. 掌 香三. 浑 水七. 忍 具三. 浑 水十六. 兵 匪八. 掌 香二十.战 术五. 恶 斗十七. 夜 奔三. 浑 水十七. 夜 奔四. 线 索十二.罗 盘十八. 方 向二十一.殇 逝一. 急 智九. 无 偶一. 急 智十七. 夜 奔十五. 歌 诀二十二.龙 盘四. 线 索十一. 妙 计二. 盗 印十一. 妙 计十七. 夜 奔二. 盗 印十三. 避 难十六. 兵 匪十三. 避 难十五. 歌 诀八. 掌 香十三. 避 难八. 掌 香十六. 兵 匪三. 浑 水楔 子四. 线 索十一. 妙 计楔 子八. 掌 香楔 子楔 子七. 忍 具十六. 兵 匪二十一.殇 逝四. 线 索九. 无 偶三. 浑 水十九. 忠 义十七. 夜 奔十一. 妙 计三. 浑 水四. 线 索六.乱 麻十一. 妙 计十九. 忠 义四. 线 索七. 忍 具楔 子一. 急 智六.乱 麻十二.罗 盘二十.战 术十六. 兵 匪二十.战 术七. 忍 具二十二.龙 盘十九. 忠 义五. 恶 斗十. 联 手一. 急 智二十二.龙 盘十九. 忠 义二十一.殇 逝五. 恶 斗八. 掌 香四. 线 索七. 忍 具十五. 歌 诀一. 急 智一. 急 智九. 无 偶六.乱 麻十五. 歌 诀十九. 忠 义十. 联 手楔 子一. 急 智楔 子十四.再 见一. 急 智二十一.殇 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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