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您怎么了?”阿莉罗看着陈玠的模样,不由得眸光一缩,神情中带着疑惑,不解地问道。
陈玠摩挲着那枚白玉,轻轻地将它解下,放在掌心紧紧地握着,半晌才叹息一声,“这是锦兮她娘亲自小带到大的玉佩,我本以为这玉随着她娘落葬了,没有想到……”
陈玠失去妹妹多年,他与唐淮虽仍然有着旧交,承着旧日的情分,却并非心中没有着怨怼。对着唐淮不喜,对着唐锦兮也有着芥蒂。他之前觉得唐锦兮的出生,害苦了妹妹,是唐锦兮命硬克母。虽后来血缘亲情战胜了那些怨念,但到底并没有彻底看开。而现在想想,当初若非是唐淮三心两意,没有另纳妾室平妻,锦兮她母亲不会怨念得早产,锦兮也不会早产身子虚弱。
“阿莉罗,伤口清洁好了吗?”陈玠自自己的回忆抽离,用干净的手绢将玉佩裹好收了起来。唐锦兮的伤口需要包扎,这翠玉她暂时是不可以带的。
阿莉罗点点头,一脸担忧地看着陈玠,“义父,这次还要给锦兮妹妹缝针吗?”
“嗯!”陈玠点头,虽然金疮药也一样可以促进伤口愈合,可疗效到底不如缝针有用。
阿莉罗听闻如此,也只得找出了麻醉药丸,捏开唐锦兮的嘴巴,丢了一颗进去,又喂进了些许的水。因着唐锦兮这次的伤口在胸口处,陈玠纵然身为医者又是舅舅也不能给唐锦兮上手缝针,因为这样于理不合。
陈玠走出到了屏风之外,内里留给阿莉罗去处置。唐锦兮的伤不重,却也谈不上轻,因着位置不好处理,所以陈玠并不能完全对着阿莉罗放心,他要亲眼看着唐锦兮伤口无碍,他才可以放下心来。
针具小刀消毒完毕,阿莉罗刚刚想给唐锦兮取出嵌入体内的箭头,就发觉唐锦兮的口中开始不时的溢出血水,唇瓣处的鲜红的血,与她苍白如纸的面色,形成了甚是鲜明的对比、
阿莉罗内心一惊,惊诧地唤道:“师父,锦兮她……她……”
听到阿莉罗颤抖的语气,陈玠顾不得那些礼防,绕过屏风紧忙奔到床边,看着唐锦兮苍白如纸的面色,和唇畔不时流下那一股的鲜红血流,顿时心中仿佛被锤子敲打了一记似的,猛地痛苦了起来。
阿莉罗见着陈玠的面色惊变,心下也是万分的担忧,“师父,锦兮她,她怎么样了?”
陈玠摇摇头,心中也万分不是滋味。他看着唐锦兮,语气之中带着淡淡的无奈,“不大好。她脏腑有损,那麻醉散于她的身体实在是毫无益处。”
阿莉罗不理解,神色之中,满是无奈,求助似地看着陈玠,“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她的伤……”
“将箭拔出,上些金疮药吧。她现在的样子,不用麻药是撑不过去的。”陈玠语气之中带着浓浓的疲惫,他自然是知晓唐锦兮为何会这样子。她无法服下麻醉药,是因为他踹过来那一脚,多半是伤到了她的胃部,恐怕是有些出血,得将养一段时日了。
阿莉罗垂眸并不理会陈玠,轻手轻脚地脱掉唐锦兮的外衣,便发觉她那杏红色的中衣上,有着层层的血迹,那伤痕粗而深,看着像是被什么抽打过似的。
“这是马鞭的伤痕……”阿莉罗抚摸着唐锦兮腰腹上的一道伤痕,她小腹上旧刀上不差分毫地重新印上了一记血痕,似是翻卷开来的伤势,令阿莉罗眉心紧蹙。
没有说什么的阿莉罗,只是沉默不语的为唐锦兮上药,她心里有着浓浓的疑惑,满满的担忧。
唐锦兮这身体底子虽然还好,可是这样折腾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这几个月以来,她这遭受大伤小伤的,整个人都仿佛被衰神附体,成了灾难美人了。
陈玠不会不知晓唐锦兮现在的状况,就是因为知晓,他才觉得万分对不起唐锦兮。是他伤害了她,再一次的伤害了她。上次的意外伤害,可以解释为并不知情,可是这次,却是实打实的伤害,自己作为舅舅,实在是对不起她,对不起这个外甥女。
坐在屏风外的椅子上,陈玠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支撑着身体。抖着手自怀中掏出了那枚玉佩,摩挲着玉佩上的图案,玉佩是只玉兔,雕琢得灵动有神,尤其是那双兔儿的眼睛,当真是活灵活现的。玉兔身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兰字。
唐锦兮的生母,大名名唤管素然,小字心兰。唐锦兮的玉佩,原是管素然从小带到大的,当初妹妹下葬后,他那时在关外,匆忙赶回后,妹妹也已经下葬。他本以为妹妹自小带到大的玉佩,随着她做了填口一起长眠于地下,却没有想到。
摸着那枚玉,纵使多年被唐锦兮佩戴者,陈玠依然可以自上面感受得到管素然的气息。他握着那玉,心中就更是百感交集,他越发觉得愧疚。
妹妹拼死留下的骨肉,用命换来的外甥女,从小就没有享过什么福气,被生父庶母逼迫得放逐村野,又因躲避灾祸不得不流落边关,即使在自己身边,可是重重伤害了她的人却是他自己,他现在没有办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陈玠将玉佩贴在心口,忍住了要滚滚而落的泪水,他不能落泪,也不能悲伤。是了,做舅舅他的确不够格儿,明明才发誓要好好对待于她,却又还是莫名其妙的伤害了她,致使她受了重伤。
隔着屏风,陈玠看向了唐锦兮。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起来。他有着纠结,这挥之不去的纠结。唐锦兮是他嫡亲的外甥女,他最疼爱的妹妹,愿意以生命换来的女儿,他只想她幸福得过完下半辈子,可是想到阿布,陈玠的心情就又复杂了几分。
唐锦兮何辜,那个阿布又是何辜啊……
“哎……”陈玠重重地叹息,心里止不住的忧伤与难过。
阿莉罗给唐锦兮上好了药,红着眼睛走了出来。她检查过唐锦兮的伤势,小腹哪里不仅有着数道鞭子的伤痕,胸胃哪里有着一个红紫的脚印,她看得出来下脚得人是下了力气的,那力道再深几分,唐锦兮必然会脏腑破裂而死。
太残忍,太凶残了。阿莉罗给唐锦兮上着药,心里止不住地幽怨。她已经猜到了能够将唐锦兮伤到这样的人,整个军营之中别无几个,且那个脚印……
她做了陈玠的义女,自然是为陈玠缝制过鞋袜,那个脚码是陈玠的。唐锦兮的伤,是陈玠造成的。
阿莉罗无法接受,她不可以接受陈玠这样对待唐锦兮。这段日子以来,整个军营之中只有她和唐锦兮,一个多月以来,她们的友谊飞速发展,阿莉罗已经将唐锦兮当做了至交看待,而且她也彻底了解了唐锦兮,这样的一个姑娘,她没有理由与之作对。
陈玠看着阿莉罗出来,紧忙上前问道:“阿莉罗,锦兮如何了?”他的语气之中带着浓浓的关怀,他自然是关心唐锦兮的,别管如何,不管唐锦兮犯了任何的错,他打过骂过,也依然心疼他的外甥女,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阿莉罗看向了陈玠,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眼神有些陌生,呆呆地问:“你关心她?你真的关心她吗?真的在乎她吗?”
陈玠眯眼看着阿莉罗,不解地问:“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是她的舅舅,是他唯一的亲人,我不关心她又有谁会关心她?”
阿莉罗听了陈玠这话,不由得轻笑,唇畔的笑意带着几分嘲讽的味道,她重复道:“是她的舅舅,她唯一的亲人。真的这样嘛?那么您为何这样伤害锦兮,为何对着重重踹过一脚,为何对着她用马鞭狠抽让她受了内伤,为何忘记锦兮月前受过的重伤,为何见到她对于她不是关心,而是毒打?”
阿莉罗连串的为什么,让陈玠心头一颤一颤的痛楚,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头晕脑胀期间,就已经对着唐锦兮做出了伤害,他不得不承认,他对着唐锦兮踹脚挥鞭的时候,他的确忘记了,那是他的外甥女,他那一瞬间,又是将唐锦兮当做了仇敌。
“您为什么不说话?您知不知道,锦兮这段日子以来……她身体一直有些虚弱,临近冬日,军内物资不足,谷物粮食匮乏,蛋肉药品不足,锦兮才气血亏损的身子,根本就没有得到补养。且她一直忧心劳心于自己的小分队,再加上军营里对她不满之人的明枪暗箭,她应对得辛苦。这些您都不知道,却为何才一见面就指责打骂于她?”阿莉罗对着唐锦兮心疼,为着她打抱不平。
她不知道别的,她只知道阿布欺负她的时候,是唐锦兮出手帮助了她,是唐锦兮让她不必在惧怕阿布。即使陈玠是她的衣服,她也顾不得了,因为她不能让唐锦兮白白无辜地受了委屈。
阿莉罗的为什么和知不知道,让陈玠无话可说。他的确理亏了,也是他偏激了。是他没有尽好责任和义务,是他见到昏迷不醒的阿布,就昏了头脑,将一切都责怪在锦兮身上。
的确,做为舅舅的他,的确不够格。
他静默地叹息一声,他该是如何才能够补偿唐锦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