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滨大队!湖滨大队!听到请回答!”
“听到!指挥中心!”
“湖滨三路与陆川二路路口,轿车电瓶自行车相撞,有一人受伤严重,120已通知!”
“收到,收到!”
放下对讲机,我起身点开网页上的接处警系统,电脑右下角显示时间02:56。
阿良从上铺翻身下床,开始穿制服。
我拨通报警人电话:“喂,湖滨交警大队,你那边情况怎样?人哪里受伤?”
“喂!你们快来啊!人在车底下!压着呢!——别吵!交警电话!——喂!人现在不好说啊!我直行的!他窜出来,他喝酒了……”
“好了!”人在危急情况下,会本能地想逃避,逃避责任、自我辩解甚至肇事逃逸。我及时打断了他,“报警人,注意保护现场,120已经往你那去了,我们也马上到!先找人把伤员从车底下救出来,别用力拽!”
放下电话,阿良已经穿好制服走到门口,顺手摘下门口挂着的反光背心和警帽。
“湖三陆二,轿车电瓶车,人受伤,是吧?”阿良问。
“没错,”我拿起手机,准备通知值班民警。
“我已经通知过老李了”阿良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就在你确认警情的时候。”
半分钟后,“坦克”启动,警灯闪烁,老李一手系着反光背心,一手拉开车门。
“喂,再来个人!”
“刚才村里还有个事故,那边还没完。”阿良坐在驾驶室里对着老李喊。
“33,你过来!”老李向我挥手。
“OK!”抄起对讲机、反光背心和警帽,我以最快的速度钻进“坦克”里。
“坦克”,日产皮卡,湖滨大队最老的接警车,24-7连轴转,除了日常保养,几乎没有持续停驶超过3个小时。
飞驶在凌晨空空荡荡的公路上,“坦克”那红蓝闪烁的警灯刺破暗夜,扫过两旁一棵棵行道树,前面的树还未照亮,后面的树已重归黑暗,隔离带旁,一只流浪的野猫从车窗外一闪而过,接着,又一只野猫蹿入视野,略带惊恐的眼神中似乎透露着一丝不满。
仪表盘上,发动机转速超过了3000,速度指针不懈在100和110之间来回摆动。
“33,什么情况?”老李揉揉睡眼转头问我。
“今晚撞邪了,两点多连报来两个事故,村里那个还行,两辆摩托车刮了下,人没事,阿峰和叶哥去了;现在这个比较危险,轿车电瓶车撞,人还在车底下压着。”
“他妈的!肯定又是喝醉了乱闯红灯,大半夜不睡觉的找……”老李没说出那个“死”字,但这个字压在他嗓子眼,也压在我和阿良的胸口。运输部队退伍转业的他,右脚又微微向下踩了些油门。
轰——“坦克”咆哮了一声,速度指针跃上了130。
“一会儿走陆川一路,那里路况好!”老李盯着前方黑黢黢的路面,告诉阿良。
电网又坏了,湖滨一路上的路灯没亮。
“好。”阿良缓缓减速,右转拐入陆川一路,然后迅速轰油门,2.5升排量的“坦克”再次提速。
橘色路灯染黄了整条路,与湖滨一路一样空荡、安静,夜空的星光霎时被明亮的路灯掩盖。
前方,一辆被蓝白色闪光包裹同样在飞驰的急救车格外耀眼。
“跟着就行了。”老李指了指前面的急救车。
湖滨三路路口,一辆银色捷达停在路中央,旁边围了一圈人,年轻的都染着黄色、红色头发,穿着短裤赤着膊;年长的一头油泥,叼着牡丹或红梅,烟头都快烧破了嘴唇,背着手互相交谈着。
急救车放下担架,两个担架员与一名医生快步走向人群。
阿良还没拉起手刹,两人便已打开车门冲下车。
“指挥中心!指挥中心!”
“收到!”
“湖滨大队,到达湖滨三路陆川二路事故现场,请回复!”
“了解,保持联系!”
回复完指挥中心,我丢下对讲机,别上执法记录仪,按下录制按钮,冲向人群。
“警察来了!”围观群众间相互提醒着,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老李和阿良拨开人群,担架紧跟其后。人群微微散开了些。
捷达前部,引擎盖翘起变形,破碎的保险杠死死地卡着一块破碎的电瓶自行车车头塑料挡板,不远处,一辆严重扭曲的电瓶自行车斜躺着,路面上白色的划痕连接着两辆事故车。捷达左前轮正压在一名赤膊男子肚子上,将他分成车底与车外两部分,鲜血如红毯般铺在他身下,伴随微弱的喘息声,胸口一起一伏。
“你们再不来他就死了!”一个声音从旁观者中传来,特别刺耳。
“操!不是跟你说先救人吗!!”我情不自禁转身对着那些麻木的家伙和那个之前不知所措现在如遇救星般的驾驶员吼道。干这行,必须控制好情绪,可有时对着一群见死不救的东西,怒火会把胸口灼得很痛。
“那么重的车!抬不动啊!”
“只能等你们警察想办法啦!”
“33!跟他们较什么劲!过来帮忙!快!”阿良喊道。
急救医生跪在伤者身边,一面检查伤势,一面不停地说:“喂!别睡!就这样呼吸,对!呼气,吸气!——快帮忙啊!抬起来!快来不及了!”
老李也对着人群喊:“千斤顶!有没有千斤顶?!——33,应急箱里有千斤顶!”
我飞奔到“坦克”后门,拉开应急箱,抱起千斤顶冲到捷达旁,阿良一手接过,摆好位置,熟练地套上摇杆,手臂像蒸汽火车的车轮杆一般紧握摇杆飞快地拧起来。
“千斤顶!千斤顶来了……”人群中两个中年人从身旁的工程车里取来千斤顶。
“已经有了!有了!”边上的人赶紧制止他们。
千斤顶顶得车身微微地向上抬起,此时阿良明显放慢了拧杆速度——现在开始整辆车的重量正在渐渐向这个红色的小型机械施压,重力转移到摇杆上,变成了巨大的阻力。阿良的脸涨得通红,细密的汗珠一颗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捷达车身越来越斜,车轮眼看着就要与伤者分开。
几个围观的人赶紧过来伸手来拉扯伤者。
“别拉!下去一个,从底下推!”医生拨开一双去拉伤员的手,焦急地指挥。
“我去!”我一头钻入车底,双手抵住伤员下肢,轻轻往外推。
“33!注意安全!你们几个帮他一把啊!”车外,老李大声说。
受伤部位极度脆弱,且内部挫伤还不明确,这时如果用蛮力去拉,极可能对伤者造成二次伤害,我们里里外外都小心翼翼地将伤员一点点往外挪。
“好了吗?他快不行了!”外面的人喊。
我托着伤员双腿,轻轻地往外推。 “再推出来一点!好!33,快出来!”阿良双手插入伤员两腋下,将伤者又往外挪了挪。我趁机钻出了车子。
捷达被放了下来,一群人围在伤者身边,眼神中多了些许遗憾。
“他死了么?”有个声音轻轻地问。
“不知道……”
担架员拨开人群,将伤员抬上担架,推进急救车。
回过神来,阿良站起身,走到急救车旁。
“千万别睡啊!叫什么名?在哪上班?”受伤的男子胸口一起一伏,张着嘴,嘴角挂着血沫子,却怎么吐不出一个字来。
“老乡呢!老乡有吗?!同事!同事有吗?有认识他的没有?!”阿良转身问人群。
另一边,老李一手攥着肇事方驾驶证、行驶证,一手搀着已经吓软腿的捷达驾驶员,坐进了“坦克”。
急救车关上了车门,飞驰而去。
“***,车是你开的?说说情况,简单点!”老李拔出笔,在现场勘查图上填起了事故发生时间、地点。
驾驶员定了定神,长吁一口气,用沾满泥灰的双手捂住了疲惫不堪的脸,使劲搓几下,仿似要将自己从噩梦中揉醒,浑身的肥肉随之一阵颤动,破了个大洞的T恤衫把他包成了粽子似的,像极了米其林先生,浑圆的肚子和廊柱般的双腿挤在狭小的警车里,真担心“坦克”会被坐塌,毫不夸张地说,他一上警车,车子起码矮了十公分。
“我……我是在陆川二路上从那边开过来的……”
“南往北?”老李打断了胖子哆哆嗦嗦的话。
“是,当时到这个路口的时候我看是绿灯,所以就没减速……大半夜的嘛,想想也不会那么倒霉有车来……”
“李叔,问着了!”阿良带着一个面色慌张的中年男子来到警车边,“这是伤者的老乡,他俩是邻居。”
“33,现场交给你,我去画图,那个……阿良,看着驾驶员——哦,对了,还有谁陪着上急救车的?”
“也是个老乡,他家人已经赶去医院了。”阿良回答。
我打开了“坦克”上的探照灯,将现场照得雪亮。取出相机,开始拍照记录。
捷达车头向东北,车尾向西南,车头左前侧发生碰撞,变形,车后两条弧形刹车痕长度约20米左右,预计制动时车速超过60码。其余部位无损伤。
电瓶自行车为平板车型,估测车重超40kg,属超标电动车,按机动车论;车头转向轴断裂,前部挡板碎裂,右侧保险杠断裂,车体损伤严重,已经报废。
根据现场还原事故情况大致是捷达车由南往北行驶,电瓶自行车由西往东行驶,至路口时,捷达车发现电动自行车采取制动并往右打方向,但为时已晚,电瓶车直接撞上捷达左前侧后弹开。不过奇怪的是根据惯性定律来说,电瓶车驾驶员应随电瓶车一同甩出才对,或者被顶到车辆上方,不可能被直接压在车轮下,即使巧合,根据撞击速度产生的力量,伤者也应该是被压在后轮,但现在却在前轮。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老李。
现在伤员说不了话,很难说,你把现场勘好,全面点!老李说。
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去,空荡的路口只留下两辆事故车和三条身影。
路旁的建筑已经渐渐显出一圈青色轮廓,隔离带的梧桐树里,隐隐地传来阵阵鸟鸣。
老李盖上图板,向警车招招手,“坦克”缓缓驶至电瓶车前。阿良走下驾驶室,放下后挡板。老李扶起破烂不堪的电瓶车,我和阿良一人一边将车抬上“坦克”。
把路上那些较大的碰撞碎片拾到警车里,我坐进捷达,将宽大的座位调整到合适位置后,发动了车子,打开双跳灯,缓缓掉头,跟着“坦克”,一前一后向湖滨大队驶去……
陆川市湖滨特区交警大队辅警,编号F77533,就是我,陶方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