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雨一阵凉。
当大家都换上春秋执勤服的时候,夏天的回光返照——“秋老虎”来袭。这一波高温,甚至比盛夏还要闷热。
“这鬼天气!”外勤协管张立峰穿上反光背心,吞下几颗人丹,走出岗亭准备和于林换岗。
“老于,进来吹会儿空调吧,时间到了!”张立峰朝远处遮阳伞下背着手执勤的于林喊。
于林转过身来,脱下反光背心,使劲拧了拧,汗水像雨点般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剩下一个小时高峰岗就交给你了!我媳妇今天生日,得早点回去。”
“行啊,替我跟嫂子说声生日快乐哈!”张立峰拍拍于林的肩,笑着说。
“真懂事!哈哈……”于林跨上摩托车,戴好头盔,扬长而去。
夕阳渐渐暗淡下去,抛下最后一束晚霞,天空被染得鲜红。张立峰独自站在金融街高峰岗上,看着手臂上因为暴晒脱皮如同白癜风般的伤痕,不禁叹了口气。
“金融岗!金融岗!听到回答!“对讲机响了。
“收到,收到。“张立峰抬起肩章上别的对讲机回应道。
“关注一辆黑色宝马,车牌号张•B0008Y,视情拦截!“
“明白!“口中虽这么回应着,心里却慌了,张立峰干协管两年了,拦截汽车的活也不是头一遭,但是独自拦车还没遇到过,毕竟万一驾驶员不配合,凭一己之力拦车无异于螳臂当车。
只能硬着头皮试试看了。他从岗亭里取来指示牌和指挥棒,独自在路口设置起简易路障。
远处绿灯亮起,一大波车辆驶从金融街驶出,张立峰心中虽埋怨于林过早离岗害他一人应付,但双眼仍紧紧盯着车流,尝试发现目标车。
出现了!张•B0008Y,土豪级别的车牌啊……张立峰心想。他赶紧举起指挥棒,示意宝马靠边停车。
万幸,宝马车乖乖减速靠边,张立峰舒了一口气,准备呼叫大队申请下一步指示。
“轰!“宝马忽然轰了一下油门,瞬间逼近正在向对讲机喊话的张立峰。
“停车!“张立峰下意识地喊,右臂短袖袖口挂上了宝马反光镜,顺势被带倒。
“大队!大队!“
“收到,我们已经看到了,你还好吧?“
“右手擦伤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张立峰起身检查伤势。
“后面的警车会来接你,诶?还有一个协管呢?“
“他家里有事,先走了。“
“好,你撑一会儿,马上来了。“
4号警车、6号警车呼啸着从张立峰眼前驶过,继续追击黑色宝马,8号警车急刹停在他面前,我打开车门,冲心有余悸的张立峰喊:“上车!“
阿良调转方向,我们带着受伤的张立峰向湖滨人民医院驶去。
张立峰抬起手臂,只见右手腕至肘关节处灰色的一大片,是手臂与地面摩擦留下的灰尘,伤口处的皮整片整片地被撕掉,鲜血正缓缓渗出,连带着灰尘呈暗红色。
“疼吧?忍着点兄弟!“我从急救包里取出生理盐水和消毒药水,简单地给他清洗了一下伤口。
“怎么回事儿啊?“张立峰问。
“石鑫发现的,这辆车在北边工业区里转悠了好几天,像是在勘察道路,他调查出这辆车是一家地下飙车俱乐部的,上个月陆川南边盘山公路上不是出了一起两车坠崖的事故嘛,就是他们飙车引发的,这次大概是想安全些,就跑我们这儿了,石鑫在他们的聊天群里找到了证据,后天晚上9点他们要来特区飙车。“
“这帮有钱没处造的孙子!“张立峰骂了一句,疼痛使他没办法坐直,斜靠着车门紧闭双眼,”嘶、哈、嘶、哈“地倒抽冷气。
“方杰!方杰!“石鑫在对讲机里喊我。
“怎么说?“
“郑教和小王已经拦住车了,你们吧张立峰送到医院后顺便把许强接出来,他刚出院,铁明哥说对方人都到了,今儿把案子结掉。“
“知道了。“
阿良陪着张立峰走进外科清创室,我则坐电梯上了住院部,走进金凤爹的病房。只见病房里站着七八个人,老老少少都有,帮着金凤爹打包衣服。见我进来,大家都只看着我,眼中像见了梦魇一般,多少透露着一丝煎熬。
“叔,我来接你去交警队。“我开口了。
许强直起身,背对着我说:“知道了,铁警官刚给我打过电话,麻烦你在门外等我会儿,这就好。“语气沉稳而淡定。
我只能搓搓手,走到门外。一个面色蜡黄的老太太跟出来,拽了拽我的衣袖,满脸深深的皱纹,眼白浑浊,对我说:“领导,我儿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奶奶,叔没事就好,唉……这种事让谁碰到都……“我不忍说下去,老太太已经用枯枝般的手抹起了眼泪。
一个中年妇女出门扶住了老太太,轻轻地搀她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领导,我娘前两天也刚出院,这……大夫说不能受刺激。“
我道了声“不好意思“,转身打算走远些,这身制服给他们家人带来了痛苦的回忆。
金凤爹道别了家人,跟着我们上了警车,张立峰已经包扎好坐在后座上,被扯破的制服扔在后挡风玻璃下,赤着膊却像仍穿着一件衣服——其实他本身还是很白的,手臂和锁骨以上部分被烈日炙烤得太黑了。
回到单位,笔录室里坐着两个理着莫西干头的年轻男子,老达正亲自审问。
铁皮办公室里坐着六个人,三辆肇事车保险公司的理赔员、第二辆货车的老板、轿车方的两名家属。
“许强先生,首先我们代表肇事方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道歉……”一个理赔员先开口道。
金凤爹摆摆手,淡淡地说:“甭来这套。说吧,想怎么着?”
三个理赔员分别介绍了他们的理赔方案,根据事故责任认定书,直接撞死徐金凤的货车方保险公司一次性赔付35万,第一辆货车赔15万,最后轿车赔5万,合计55万。
金凤爹面无表情地听完他们的陈述,抬眼看了看那个挎着包抽着烟的后翼老板,摇了摇头。
“许强,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铁皮在旁发话。
“让金凤活过来,行吗?”金凤爹近乎嘲讽般的语气将铁皮噎住了。
“保险公司能赔这么多都已经是我尽力去要求的了!你自己撞伤的可不归我管!”后翼老板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语气生硬。
“你他*娘*的还有脸开口吗?”金凤爹暴怒而起,指着那个后翼老板,大有冲上去揍他的冲动。我赶紧把他拉住。
“许强!你冷静点,把你接过来也是来协商的,不是让你打架来的!”铁皮起身挡在两人中间。
金凤爹绝望地摇头叹气,闭着眼说道:“多少钱也换不回我女儿的命!”
“人死不能复生!老许,你想开点,经济赔偿也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了。”铁皮继续劝说道。
“这钱是我女儿的命换来的,我怎么拿得下?”金凤爹低着头,泪水一滴滴落在地上,他抬手捂住了脸。
“老许,你好好想想家里还有那么多亲戚,你还有你老娘,这笔钱至少也能让家里好过些。人去了就回不来了,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不是?”铁皮耐心地劝着,“你也可以上法院,得到的赔偿还是差不多的,对方该起诉的还是会被起诉,该 坐牢的还是要坐牢的,可这时间和精力我想你也划不来。”
金凤爹的身体一颤一颤的,无声地痛哭着。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来,涕泪横流地说:“我接受赔偿,但有一条,凤儿坟头,他们得去磕头谢罪!”
铁皮看了看轿车方家属和那个后翼老板,几个人点头像捣蒜一般,连说:“那必须的,必须的……”
石鑫打电话过来。
“方杰!紧急通知,今晚全体加班!全体!包括外勤!”
就算是炼景苑群体性事件也从没动用过这么大排场,全体加班,意味着要有大事发生,而且是全区范围,不然从不加班的外勤不可能被要求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