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方才回神醒悟,却脸不红气不喘,神色也不见一丝尴尬,只别有深意地又上下打量了我两眼,才不慌不忙地将我松开。我心里暗骂:好你个断袖,若不是怕露了身份,老娘早就狠揣了你,叫你永远只能断袖!
小沐扶起我,低着头十分规矩恭立在一旁。而我晃悠晃悠的斜眼盯着刚才抱我的男子,恨恨地看他如沐春风的微笑,越瞧越觉得熟悉。男子显然是感觉到我充满恨意与疑惑的盯视,却只作出一番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悠悠地展开手中的摺扇,就我将将碰过的银樽,斟满后举杯与异族男子对饮。
小沐似感觉到我不平的心境,每每在我蠢蠢欲动间紧紧的搀着我。我颇为狐疑的转脸望着小沐,以她的性子,除了在百里挑一和博仁康面前尚能斯斯文文规规矩矩的——等等,博仁康?
再次抬起惊目望着眼前举杯闲饮的男子,那眉那眼,那轮那廓,难道——自古帝王多风流,我假借头痛为名骗小沐回府,他不但恩准了还表示隆恩,送了大堆名贵的药物。如今倒好,又被他知道我不只扮了男装,还活蹦乱跳的出来在这红杏楼中,那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蓦地感觉一阵骇怕,忙侧脸望着小沐的眼睛瞪了瞪,双唇轻动,无声道:“此人,皇帝?”
小沐双眼在我与我面前喝酒的人来回波动,启唇亦是无声回道:“知道还敢那么瞪他,不要命了!”
不可尽信的垂头,又不死心的偷眼瞄去,煞间一盆冷水当头淋下,似觉周身沉入冰冷的海底。执樽摇扇,似笑非笑,侧目而望的不是那威风八面的博仁康是谁!
有此人坐阵红杏楼中,别说要与百里挑一约会,就是那欺君的帽子扣下来也不是我能承受的!这个时间段,他出现在这里,莫不是,莫不是他收到消息,知道我与百里挑一相约之地,故而前来守株待兔?还是单单出来喝花酒,只是巧合?
心里盘算着,看来与百里挑一的见面只能再寻机会了,眼下要紧的是如何混过此关。
抬眼望着那似笑非笑的唇角,且不论他是否认出我来,既然他不提,我也只当自己是他人,先与他打起马虎眼,若他直言不讳,那我也便厚着脸皮装到底。心里作了一番思索,干脆坦然的抬起头来,大大方方的对上那含着笑意仍不失为炯炯有神的星眸,压沉着声线抱拳说道:“多谢兄台仗义出手,才使小生不至摔十分的彻底!”许是心底对他刚才的举动仍有些芥蒂,逼着南方的音腔说出的话也有些不伦不类。
博仁康听着我的不伦不类的声音,轻笑道:“听着口音这位小兄弟似乎不是本地人,不过回味起又觉得甚为耳熟,且不知我与小兄弟是否有过一面之缘?”我来京都不过区区一月左右,说话的口音自然是带着南方的口音。不同于前次在王府中与博仁康的对话那么一板一眼,此次我特地加重了南方口音,他有此一问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有一点我尚觉纳闷,按道理说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没将我认出来也罢,可不应该连小沐也认不出来!可能——真的很有可能便是他在装!想到此处,才算是将心里的石头放下,既然如此,干脆跟着他装到底,只要他不说,便也不存在什么欺不欺君了。
“小生初次来京都游玩,不想京都民风甚是开放,路遇霸女抢夫。说起来小生委实是无颜的很,无奈之下才奔进楼中企图避开追捕,遇见兄台也算是缘分,小生这厢再次拜谢!”说罢又弯腰作揖。此番,我便道明了闯入红杏楼实属无意,即便他是收到风声前来蹲坑的也不至于会立马将我做第一怀疑对象来处理。
“喔?京都城中竟还有这等奇女子,着实叫史某大开了眼见!”博仁康只望着我但笑不语,倒是与他对坐的异族男子搭腔道。
“原来这位是史兄台,正所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既然那些人已被打发,小生也就暂且告辞了,再次感谢二位兄台出手相助!”边说边对着二位又作了一揖,足显了我的诚意。
“那几名大汉想必定守在楼前,小兄弟若是此时出去不正被逮个正着?”博仁康收起扇子温和地望着我道,“既来之则安之,依我之见,相识是缘,不如叫上几位仙子作陪,一起喝它个痛快!”
他笑得善意温和,而在我看来他纯是作戏刁难!明知我与小沐女扮男装,还招什么姑娘作陪,那不是纯心叫我等难堪嘛。心里快速慰问过他家老母,才觉得出气,方摆手推辞,自嘲道:“不妥不妥,小弟这点酒量兄台适才也是见识了,怕是要叫仙子们笑话了,既而扫了大家的酒性,那便大大的不妙了。”
“诶!刚才小兄弟喝的是经红杏楼的青滦姑娘改良的烧刀子,较之普通的烧刀子更为灼烈,小兄弟酒量浅,也难怪会入口即醉了。”史公子在旁边替博仁康湛满银樽,垂眸挑眉,看似极随意的打量了我一眼,“仁兄,史某倒有个提意:这烈酒也算是品尝了,不喝也罢。不如,换上一壶清茶,只道为随缘而来的小兄弟,如何?”
“甚好甚好,此地过于烦杂,不如换处清雅怡情之所,也当是添置些雅兴。”
于是,两个大男人一唱一喝,无视我的抗议小沐的沉默,自说着自话招来老鸨子,连推带搡的就将阵地转移去了后院的一处葡萄架下!
近看老鸨子委实是名年轻漂亮的老鸨子!那眉那眼都极具了人间极品的所在,且不说那曼妙的身姿、轻盈的体态、婀娜的玉步是多么的销魂,红色的云罗衫更好的点衬了她那光鲜的五观,以及那顾盼生辉的明眸。眸光往你身上扫上一扫,即使是个女子,也会叫她平白勾去了半个魂魄,尚留半个权当行尸走肉。
故此,只被她瞧了两眼,便对其产生了好感,是怎样的好感却是无法言语。只盼着可以寻个机会与她独处,以便打探青滦所在。
后院的葡萄架下确实是清幽所在,如今正值初夏,葡萄架三丈见方,四个角上分别垂吊着一盏烛灯。烛火映照着垂下的一串串尚未成熟的葡萄。葡萄枝上绿叶绸密,遮去了九重天外残月的银辉。
如此一处幽净的僻所,相对于人满为患的前堂,真真是难得之极。想来是独独厚待博仁康之用,除两个侍奉茶水的丫鬟外,果真见不着一个闲杂人。
当下不得不感慨红杏楼身为青楼却能维持一派高雅之相,谁说不是老鸨子管理教导有方呢!感慨的同时又不得不叹服老鸨子的交际手腕和管理水平,若是她将来有个闪失穿越去了二十一世纪,也不至于轮为小三或二奶那般悲惨且无奈。
葡萄架下一人一方,四人堪堪坐定,博仁康便大手一挥,摺扇拍的一下展开:“青滦仙子今日喜笑颜开,可是遇见了好事?”
博仁康话音才闭,我随之一震,睁着斗大的眼睛盯在青滦身上迟迟不愿收回!她,竟然就是名满京都,卖艺不卖身的名妓青滦?百里挑一的粉红知己青滦?
“这位公子为何如此盯着奴家,莫不是以为这红杏楼是一般的青楼杂院不成?”青滦正待要回答博仁康的问题,感觉到我的盯视,斜眼过来,掩起巾帕,颇为不悦。
我方觉失态,忙收回视线,见史公子与博仁康都注视着我,老脸一红,忙起身拘礼,施施然排解道:“青滦仙子貌美不可方物,盛名在外,小生未入京都便已如雷贯耳,早便生出拜访之意,不想今日偏偏赶巧了,猝然之下不禁多看了几眼,虽非有心无礼,却也有所僭越,还忘青滦仙子多多包涵才好。”
“呵呵,公子倒是挺会说话,一番恭维的话由公子口中说出来极是中肯。奴家倒还未请孝公子尊姓大名,确是失礼在先。”巾帕掩着嘴角,青滦眨着轻柔的双睑,幽长的睫毛颤颤起浮,莺声燕语的柔调及其酥骨,直叫人不由自主的沉醉其间。可仔细瞧去,才觉得她一切的动作全全出于自然,全无半分做作之嫌,当真是个人间尤物。我相当钦佩:这样一个尤物,在这等环境中要以何等的睿智方能守身如玉!
在场的两个男子,无不瞧得出神,待青滦说完,却又干咳的干咳,摇扇的摇扇,故作其他动作掩饰对青滦的着迷。我瞧在心里直觉得十分好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着了迷,何不早早的纳入宫中呢!心里想着,嘴里诌了一个名字应付着:“小生鄙姓百里,贱名春秋。”随后又指着小沐道,“此乃小生义结金兰的兄弟,小沐。”
看似信口开河的一个名字,其实是件担风险事情。京都百里世家一直辅佐皇族产业发展,这是博氏第一代皇帝逝后留下的规定,后人一直无人敢违。而如今博仁康妄想做独掌财政二权,那百里世家势必会是他的眼中盯,肉中刺;再者百里挑一目前正携邢沛柔避世所居,两者无论前后,诚然在他博仁康的心中早存芥蒂。而我恰恰取了“百里”这个姓氏做为假名,着实是在捊老虎嘴边的须,动太岁头上的土。
而另一面,我之所以平白担上这个风险,是为试探青滦的反应。百里挑一的信笺中言明“红杏楼青滦”,初初以为百里挑一与青滦的关系非同小可,故将青滦做为一个幽会之地的绳引。而如今才觉信笺中另有暗指,莫不是青滦的身份直得推敲?
“百里春秋?公子可是京都百里世家的内亲?”细观青滦,初闻“百里”二字,秀而不媚的明眸急急闪过一丝触动,随后巧然一笑,在我与小沐之间来回瞟了一瞟。如此,我心里便有几分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