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九十章

渐渐, 人都走得空了,只留下月繁星一人站在房间中央。他低头看自己身上血迹班驳,鲜红刺眼, 床塌边缘亦然, 只觉阵阵心寒让他手足发麻, 这些, 都是夜东离的血啊。

他杀人无数, 满身是血的时候多不胜数,却从未像此时此刻,觉得鲜血如此恐怖, 让他害怕得全身发抖。他缓缓跪坐到夜东离旁,手摸上他的脸颊:“东离, 是我害你如此。。”

他的手指划过夜东离淡然眉峰, 只觉自己心痛难忍, 也涌出口腥甜来,兀自苦笑道:“那我们就死在一起罢, 不要,不要他们来救!”

月繁星兀自昏迷,只觉浑身火热滚烫,有火在灼烧一般难熬,他张嘴呼救, 却没有人来救他, 他便在烈火中挣扎。。忽觉额上点点冰凉, 渐渐蔓延到他的脸颊嘴角, 一直蔓延到全身, 火热褪去,他隐约听到谁的叹息, 声声传进耳朵,听不清晰,声音越来越近,临到头了,才听得句:“不是我不救他,是我救不了他。。”

是小乔,月繁星如是想到,一个激灵,如同拨开层层雾气,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出现在他头顶上方的人,却是云子明,黑黑的眼睛满是担忧:“小星小星,你昏了好久。”

月繁星略略扯扯嘴角问道:“小乔呢?”

云子明嘟起嘴巴:“你一醒来,就问他。”他别过脸去道:“我给你换了衣服,照顾你这么久,你怎么都不问问我?”

月繁星眨眨眼睛道:“你不是好好在这里吗?”

他伸手掀开被子看了眼,朝云子明打趣道:“明明你好坏啊,给我换衣服,那我岂不是都被你看光了!”

云子明的脸顿时红了,站起来争辩道:“才不是我给你换的,是小乔换的。”

“哦?!”月繁星转眼看他。

云子明忙捂住嘴:“我什么都没说。”

月繁星撑起身子:“明明,你什么时候学会骗我了?”

云子明只得扁了扁嘴道:“是小乔不让我说的,他说你肯定很生他的气,肯定不想见他,所以。。”

“他在哪里?”

云子明想了想问:“你要去找他么?”

“恩。”

“你要去骂他么?”

“明明!”

云子明抓住月繁星的手道:“小星,我想小乔他只是不喜欢你对太傅那么好,一时想不开而已,等我再好好劝他,他肯定会出手相救的。”

月繁星摇了摇头:“我看小乔的样子,不像是闹别扭,我是想问清离原因,他在哪里?”

“在前院,他去给你熬药了。”

月繁星披了件衣服,嘱云子明去看看夜东离的情况,自己一人朝前院走去。

不多时他走到长廊之上,远远的,看到花圃中站着个大约八、九岁的孩子,背着手,正专心的看一朵花儿。那孩子长得好生俊俏,尤其是那对俊眉,浓淡相宜,侧面的轮廓弧线。和那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他停住身型,靠在柱子边上认真看那孩子。忽然,一道劲风扑面,月繁星侧头闪开,那物什便落到地上,他定睛一看,竟是朵刚刚折断的花枝,上面花瓣未散,露珠尤存,透着几分欲语还羞的娇然。

他微微一怔,心中惊叹真是绝好的功夫!

还不等他说话,那孩子已转过了身,面朝他便冷冷问:“你是谁?为何站在旁偷看我。”他那双黑瞳满是淡漠之色,粉色嘴唇微撇,仿佛这天地之间无一物能进得他眼睑般孤傲自得。

月繁星呆呆看他,有些无法言语,仿佛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小了很多号的夜东离。。

“你是哑巴吗?”小孩得不到回答,又补了一句,眉目间有些不悦。

月繁星这才回过神来,哑然失笑,这哪里是小一号的夜东离,根本就是个小屁孩嘛,险些被他的模样给唬过了,饶是如此他还是起了兴味,问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撇过头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正在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自花圃中响起:“林哥哥,林哥哥。。”跑出来的,正是那小小月儿。小孩见到月儿立即变了张脸,露出正常孩童该有的欢欣笑容跑了过去:“月儿,月儿。”

月儿一步扑进小孩怀里,将口水鼻涕全都蹭到他的衣襟上,小胖手在上面抓啊抓的捏,小孩双手放到月儿腰上,想来是想将他抱起。

月儿虽小,可因为吃得太好,重量早超出了同龄人的范畴,小孩虽卖力将他抱起,却抱得摇摇晃晃,十分不稳。月儿被小孩抱起,视野顿时开阔,也就看到了站在长廊上的月繁星,立即手舞足蹈,欢呼道:“爹爹,爹爹。”

这欢呼不打紧,惹得那小孩也想回头来看,岂料他的小身子根本禁不起月儿的狂热折腾,顿时,双双朝地上摔去。

月繁星一看,这还得了,立即扑了过去,将两小只接进怀里,自己成了垫底。

月儿抱住他的脖子流着口水呵呵笑道:“爹爹,爹爹。”

小孩本以为一定会摔倒,不想半路杀出个救星,睁开眼睛,却只看到月繁星的脸,惊了惊,这才听清月儿叫他爹爹,涨红了脸朝月儿道:“月儿,你乱叫什么,他才不是爹爹。”说着,他挣扎着从月繁星身上爬起,去拉月儿的手,一边拉,一边朝月繁星命令道:“你快放开我弟弟!”那表情,十足的霸道。

月繁星愣了愣,松开了抱月儿的手问:“他是你弟弟?”

小孩赶紧将月儿抢了过来,双手环住“当然!”看得出,他很疼爱这个弟弟。

“你叫什么名字?!”

“陈然林。”小孩骄傲的回。

“陈然林。。” 月繁星皱皱眉头:“姓陈,又取了李嫣然之然,你就是那个忽然失踪的孩子?”他低声疑惑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在嘀咕些什么?!” 陈然林不满自己被忽略,大声道。

月儿还拽着月繁星的手,去扒拉他手上的链子,衣袖褪开,链子自然显现出来,陈然林见那链子便愣了,半惊半疑追问道:“这是我爹爹的链子,怎么会在你手上?!”

面前两个都是夜东离和那女人生的孩子,如是想着,月繁星心中的涨痛感愈加强烈,而那个女人和她所生的孩子都如出一辙的逼问他这链子的来历,就好象是他偷占了夜东离的般卑鄙污浊,他心中不爽,猛的拉上衣袖盖好链子:“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说完,他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准备离去。

“你!”小孩正要发怒,这时,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从花圃左端走了过来,对月繁星视而不见,直接朝陈然林道:“少庄主,你怎么能偷跑出来玩!”

陈然林面上微露惧色,瞬间笼上层寒冰,咬牙道:“我才不要回去!”

那男人已走到他面前伸手拉他的胳膊,淡淡道:“少庄主,超过一个时辰,就要关十天的黑屋子,你不会忘记吧。”

陈然林的脸色立即变了,甩开他的手吼道:“我不要,我不要关黑屋子,我不要练功,我不要跟你回去,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去找爹爹,让他带我走。。”他边说着边打掉那男人的手,抱住月儿就朝夜东离所在的厢房跃足飞去,他的轻功飞得虽不算高,却有模有样,快得惊人。

那男人赶紧追了过去,月繁星看着他们的背影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陈然林跑得很快,撞开门,飞快的跑到了夜东离床前,双臂微张,按到夜东离身上着急的喊:

“爹爹,爹爹,快醒醒!”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动作更加剧烈,提高了音量:“爹爹,你快起来带我走,我不要留在这里。”他的声调里,已隐约带着恐惧的哭音了。

“少庄主,可不能哭。”跟在身后进门的男人看着他的背影平静道:“您不能哭。”

陈然林抽了抽鼻子,压抑着回:“你快走开。”

男人淡淡的看着他,目光中似乎散过几许怜悯之色,还是继续道:“快跟我回去吧,若是庄主来了见你这般模样,便有你好受的了。”

陈然林还死拽住夜东离的手,不死心的喊:“爹爹,爹爹。”那声音又尖又细,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孩童该有的绝望和无奈,乍听之下,让人满心萧条。

月繁星跨进门来便听到这句,一眼就看到这个小小孩童强自忍泪还死死拽住夜东离手不放,他愣在当下,看着那男人一步步朝陈然林走去,拉他的衣领,试图让他和夜东离分开,孩子死死抓住不放。。

他忽然回到那个雨夜,漫天而降的大雨,泪流满面的伤心,死死抱住的痛哭,手指被一颗颗扳开的绝望,那种被抛弃隔绝的无力感让他心如刀割,忍不住,上前一步喝止:“住手!你快放开他。”

话一出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嘶哑,徘徊在房梁上空,缠绕着,相隔多年的苦涩疼痛。见那男人回过头来看,月繁星又补上一句:“他不过是个孩子,你这是为何。”

男人的面容瞬间变得冷漠而严肃:“这位公子,这是陈府的家事,不该您来多问。”言语间多了不可打扰的霸气与责难。

“他还这么小,既然他想和父亲在一起,何不让他。。”

话音未落,就被男人打断:“我再说一次,这不该您来多管。”说完他又朝陈然林抓去,看情形,那双手臂充满了真气。

陈然林也感觉到身后人的意图,也绷起了身体准备还击。

不料,月繁星已跨步上前,伸手挡开了男人的手。男人没料到他会出手,冷不防的被挡开,微微吃惊,扭头瞪着月繁星道:“这位公子真要插手?!” 月繁星微微点头:“不要欺负孩子!”

男人嘴角微微一扯,像是听了多大的笑话般:“陈家多少年来都是如此培养继承人,这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叫做欺负?!”他不待月繁星说话,又道:“罢了,既然公子有雅兴,那我们就过上两招吧。”话说如此客套,可手上的动作和面上的神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的兴奋。

月繁星略凝神功夫,男人已迅速朝他靠拢,单手直插他的咽喉,月繁星侧身躲过回砍他的下腰。。

这男人的武功与月繁星平常见的武功套路都不大相同,手势间带着点琢磨不透手法,招招都是击人软肋的精准。月繁星与他过上几招,便有些想结束这场争斗,一来是因为这是别人地界,他的出手的确是没什么道理,二来他不想在夜东离面前伤人。。。。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他身形跟着也迟了半拍,此时,只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他胸前已挨了重重一掌。

月繁星的身体随着那力道朝后猛退几步,后脚撞上那面巨大屏风,将屏风撞翻在地,翡翠做的屏风触地而碎,发出巨大的破碎之声!

因为身后毫无支撑,月繁星溃然倒地。他刚想站起身来,忽觉心下三寸之地疼痛难忍,并蔓延到全身每处经脉,这疼痛前所未有,跟随着血液针扎般刺痛难忍,一时间,他甚至难以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能本能的伸手捂住那疼痛之地,冷汗淋漓而下,面色苍白如纸。

男人并没有步步紧逼,只是冷哼一声,转身抓住陈然林的后衣领想将他提出门去。月繁星看着他如此行径,还是忍不住哆嗦着嘴唇道:“你放下他罢。。。”

同时,陈然林在男人怀中挣扎得厉害,拳脚并用。

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到了门口停住,响起声惊呼:“小星,你怎么了?!”一个身影扑了过来。

原来是刚才的巨响惊动了附近的人。云子明到了,月繁星努力转过头去看他,却看到尾随而来的小乔,他还来不及对小乔露出一个微笑,小乔已扑到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脉搏,神情紧张的问道:“你可是这里痛?!”说着,他手朝月繁星捂着的地方摸去,见月繁星此时模样,便是坐实了他之前猜测,顿时,眼眶一红,跳起身来,朝那男子吼道:“你为何伤他?!”

男人不着急道:“是他先来惹我。”

小乔冷哼,不再多说,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直接朝那男子抛去,咬牙切齿怒道:“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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