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那是太过甜蜜又太过短暂的两天。在那两天里,我但凡没课就都跟周朗在一起,讨论研究报告的内容。周三下午很快就到了,我刚刚站到讲台上时还有些紧张,可是一看到坐在最显眼位置的周朗那鼓励而支持的表情,就觉得安心了许多。

就那样地,时不时与他交换几个自然又默契的眼神,我顺利完成了报告。走回他身边坐下的时候,我的心里像揣了只小喜鹊,欢腾得恨不得当场就高歌着跳出来。

第二天早晨,我下了第一堂课,和几个同学并肩走出教室时,突然听见有个陌生的男声叫我:“何芷昕!”

我回头,眼前这人有些面熟,可我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了。

他向我走过来,自我介绍道:“我是化学系的,我叫孙启晟,是负责学生工作的研究生。”

我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了,怪不得觉得他面熟呢,他就是昨天旁听钱老师课的评委之一吧?

于是我礼貌地向他问好:“孙老师好!”

这个称呼让他有些局促:“你不是我们系的,不用叫老师,叫我师兄或者名字都可以。”

我张了张嘴,觉得不管哪种我都有些叫不出口,而且似乎也没必要,便径直问他:“有什么事吗?”

他从怀里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打印件:“你昨天在你们中国历代儒家思潮述评那门课上做的报告非常好,不过……”

还没容我道谢,他就来了个转折:“我怎么发现你都不是那门课上的学生?这是选课名单,上周五就停止退课换课了,这份最后确定的名单上并没有你的名字。”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因为这件事找到我头上来,顿时有些紧张了:“这……有什么问题吗?这门课本来我是应该选的,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才不得不暂时退掉,我明年也会补回来的。”

他却铁面无私地紧咬着不放:“那你也得到明年才是这门课的学生,现在并不是。你怎么解释你跑到一门你没选的课上去做报告?还有,你刚才说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才不得不暂时退掉,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个人原因?”

我有些不高兴了:既然笼笼统统说成是“一些个人原因”,自然就是不愿和你深谈的意思嘛,你又不是周朗,才懒得跟你费那么多口舌呢!

于是我说:“没什么。那我算旁听生,自告奋勇来做个报告总没问题吧?”

他点了点那个名单的最后一部分:“这门课并不是对外开放的,这是旁听生名单,也没有你的名字。而且我调出了你的课表,你在那个时间是另有一门美学概论的,不可能来旁听。所以这是作弊行为!”

我真生气了:他当他是警察呢?居然这么查我!

于是我抵触情绪大发:“有没有这么严重啊?”

他没有回答我,反而进一步追问:“你刚才说的个人原因,跟钱老师有关吗?”

我愣了一下,隐隐明白了他话之所指,却不敢相信:“你……什么意思呀?”

他索性把话挑明了:“会不会你跟钱老师私下里达成过什么协议,你不必来上这门课,他期末也给你分,这样你就能少修一门课却多一门学分?钱老师为什么要你帮他作弊,你们……”

我听不下去了,急忙打断了他:“这位师兄,请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如果你没有证据,我是可以去告你诽谤的!”

他从容地勾了勾嘴角:“实话告诉你,现在这个情况只是我一个人发现了,如果我汇报上去,学校是会派出专人来调查的,就算查出来不是那么回事,我也是尽职尽责而已,决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我都快疯了:“学校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他居然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学校这么做自然有他不得已的原因。”

“什么原因啊?”我很好奇,也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愤怒当中。他已经在往前走了,我却停在原地,倔强地紧盯着他,一副不说清楚就不肯罢休的架势。

他停下脚步,想了想,对我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我以为他所说的找个地方坐坐指的是那种类似于公安局审讯室之类的地方,所以是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心情跟他去的,没想到他却把我领到了学校的咖啡屋,径自给我点了杯香浓的奶茶。

他告诉我:“地质系有个教授前段时间出了桩很不好的事,学校给压着,所以你们都不知道,”说到这里,他不忘警告我一句,“我现在告诉你,你可不许给我外传啊!”

我点点头,马上就要听到八卦的兴奋让我的气儿有些顺过来了。

他接着说:“这个教授原本带着个博士生,结果却跟那博士生的老婆好上了,把那女的给收为博士,那男的博士学位没拿到就走了。”

我差点没喷:“还有这种事?!”

他耸耸肩:“是啊,那两夫妻离异了,这教授也打发走了老伴儿,准备娶这个年轻女人了。”

“还是他的学生?”我必须强调我对学生和老师之间的这种事并不接受,“学校既然觉得不好,为什么不管啊?”

“怎么管?”他撇撇嘴,“那老教授是个院士,在学校里就是个宝,学校怎么舍得动他?也只能私下里委婉地谈次话,让他们不要太张扬了。但是这件事学校肯定引以为戒,对其他没这么高资格的老师就管得严了。”

我听明白了来龙去脉,思绪转回到自己身上,立即又不平起来:“那也不能草木皆兵胡乱怀疑呀!”

他笑了笑:“你们钱老师三十多岁,风华正茂,你又是个漂亮女生,这种事很敏感的。而且你还不知道吧?钱老师最近也在跟他爱人闹离婚,原因不明,他爱人到你们系里闹过,也弄得很不好听的。”

我彻底汗了:有没有这么巧啊?这样说来我还真是躺着也中枪了!

想到这里,我也没刚才那么大脾气了,好声好气地对他说起好话来:“孙……师兄,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钱老师他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相信我做报告的能力所以让我来帮个忙而已,他年纪轻资历浅,自然比别人更希望能拿到一个好一点的评分嘛,对吧?我和钱老师真的半点师生之外的关系都没有,我在课外就找他问过三次问题,而且都是课后直接在教室里问的,好多同学都在旁边呢,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他点点头:“我是可以相信你,不过别人就……”

我急了:“你刚才不是说了这事儿就你一个人知道吗?你别汇报上去不就行了?”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我语塞。是啊,我们俩非亲非故的,他凭什么要答应我?

可我也不能让人因为这种事来查我啊。虽说我和钱老师的的确确是清白的,可这种事一旦有人来查,我就已经没法做人了,至少在真相大白之前,那日子可怎么过呀?再说了,人心难测人言可畏,就算最后调查的结果是公道的,也肯定会有人想:世上没有空穴来风,他们俩要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又怎么会引得人去查他们?

再再说了,还有周朗呢,如果我因为这种事情被查,那么周朗他……

我没法再想下去了,对着孙启晟哀求起来:“求求你了行吗?”

他想了想,把目光投向别处:“我考虑考虑——这样吧,你今天晚饭跟我一起吃吧。”

我:“啊?”

这叫什么事儿啊?今天晚饭跟他一起吃?这跟这事儿搭得上界吗?

所以,他这是在明目张胆地索要贿赂?!

怪不得以前就听说过,大学就是小社会,现在哪还有纯洁的象牙塔呀?只要是存在等级的地方都是一样黑!

于是,那天晚上我是怀着无比悲愤的心情跟孙启晟去吃饭的,然后又怀着更为悲愤的心情眼睁睁看他点了一桌海味,还给我要了一例金瓜鱼翅!

我有苦难言地推辞的时候,他还摆出一副好人的样子:“你不是说你没吃过吗?尝尝吧,真的特别特别鲜,很适合女孩子,你肯定喜欢!”

我喜欢个鬼!在这种情况下,任它有多鲜,吃在我嘴里都不是滋味儿,一想到那我都不忍心去看的价格,我就直想往外吐——鱼翅就不吐了,怪可惜的,我只想吐他孙启晟一身血,让他知道我被他害得有多惨!

接下来的整个晚餐时段,我都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的,一直盘算着这个月还没过半呢,我可怎么跟我爸妈要钱啊?

要不,就跟他们说我要买书?

或者说,算我有息预支下个月的生活费?

再或者,找班上那几个勤工俭学的同学请教一下都有哪些挣钱的途径?

最不济,找班主任问问申请助学金的期限是不是已经过了,我现在绝对符合特困生的条件啊!

……

我这儿算盘打得风生水起,孙启晟兀自在那儿侃侃而谈地回顾遍了他从幼儿园到研究生的整个人生历程。这人,也好意思!一顿饭就能回顾完的人生也值得这么掰扯回忆录么?

让我震惊的是,服务员把帐单拿过来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然后递给服务员一张卡。

我脱口而出:“你不是让我请客啊?”

他看了我一眼:“有道理,是应该让你请客哈。那下次吧。”

我心一沉,估计同时一沉的还有脸:还有下次啊?我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呢!

那天晚上他礼仪周全地送我回宿舍,我一路都在琢磨——合着我那整个晚上都在琢磨各种各样莫名的事了——他为啥就没让我请客呢?

直到进了宿舍楼门,我才恍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我不是钱老师课上学生这件事只有他知道、其他几个评委都不知道?你说谁会无聊到听完了课打完了分还去查某学生的底细、以至于发现她根本就没选那门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