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的出奇,陈老爷双目含怒,直愣愣的瞪着陈云正:“你,你这逆子——”
陈云正掏了掏耳朵,道:“爹你骂来骂去,多少年了总是这么一句,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怎么,您来不是接我回去过年,倒是来骂儿子的了?其实吧,回不回去,在哪儿过年,我无所谓。”
“你敢,再不听话,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陈老爷是色厉内荏,他根本影响和改变不了陈云正的任何决定。
陈云正便把被子一掀,笑道:“爹你何必费事,现在就直接把这腿缷掉算了,等它长好了再打,您还得多花一把子力气。”
陈老爷气的直哆嗦,浑身乱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哪里是儿子,这分明是冤孽,打小想要教训他,没动手呢他先鬼哭狼嚎,搬这个求那个,把他这老子架在那,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这大了大了,眼瞅着要有出息,要替陈家光宗耀祖了,他又这么拧巴,说什么不是什么,该做什么不做什么,这是要作死么?
自己作死还不够,还要把全家的命都搭上?
陈老爷捂着昏沉沉的头,连连道:“冤孽,冤孽啊,早知道你这么不让人省心,还不如当初不生你这冤孽。”
陈云正顺坡下驴,把脖子伸过去道:“爹,现在掐死我也不晚,您要狠得下心,只管动手。”
陈老爷一巴掌挥过去,把陈云正打的半边身子一麻。陈老爷气道:“滚,你这臭小子,我问你,你到底想怎么着?”
陈云正揉着肩膀吸气道:“嘶,好疼,不是我说你,爹,你要么多使点劲,给儿子一个痛快,要不您干脆就别管了,这时不时的来上一这么一下子,不是让儿子零碎着受罪么?我能怎么着,刚才不是都说了么。”
陈老爷狠狠瞪他一眼。打死这个逆子,他倒是想,可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哪下得去手,连最不成器的老三他都没动过这念头,何况是陈云正?撒手不管?更不甘心,当爹娘的都是贱皮子,眼瞅着儿子走邪路,能光这么眼睁睁的瞅着不吭声?
陈老爷闭了闭眼,喘着粗重的气息,再度睁开眼,道:“小六儿,爹是真的管不动你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文家家大势大,你既娶了文家姑娘,却这么作贱人,文家能与你善罢干休?”
陈云正嗤笑一声道:“谁也不是傻子,当初文家选我为婿,自有他的考量。如果不能从我身上得到他想要的利益,就算我和他家姑娘再如胶似漆,他也能转眼就把我抄家处斩。”
陈老爷不懂这些,可他也明白陈云正说的在理。所谓商人无利不起早,政客们也一样,他们盘算的东西一点都不比商户人家的少,只不过各自谋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他问陈云正:“你既明白,怎么还敢这么糊涂!好歹也做点表面功夫,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总这么僵着,对谁有好处?”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陈云正打小最擅长的就是哄人的功夫,不说自家夫人被他哄的笑眯眯的,便是自己,也时常觉得这小六儿说话最得人心。他若想哄,文氏能够不入毂?端看小六儿是不是有这心思了。
陈云正毫不客气的道:“我还真是没这心思。”
陈老爷一针见血的道:“且不说文氏好与不好,可这门婚事,当初是你自己乐意的,你要真有骨气,当初就硬撑着别娶人家啊?哪怕你那会儿就死了,我和你娘哭也哭死,那都是命,可你现在占了人家的大便宜,那可是救命之恩,就是陈家满门老少给文家做牛做马都嫌不够,你可倒好,娶了人家姑娘不好好对待,还让人家****夜夜,独守空房,你这不是叫人指着脊梁骨骂咱老陈家是白眼狼,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人嘛。陈家虽是生意人,可几辈子都是老实人,你这样,可叫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陈云正道:“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担后果,关您什么事,关陈家列祖列宗什么事?”这门婚事是他自己答应的,可他也失去了他最爱的女人,这便是代价。这门婚事,还是文初若不择手段强求来的呢,她就得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和决心。
他给她留个清白之身,等他和她这段孽缘了了,她还可以另嫁,只要她不再打曼曼的主意。
陈老爷到底也没能劝得动陈云正,只得叹气而返,好在他伤势大好,商定了明日便回家。
掌灯时分,丫头来送晚饭。陈云正无精打采的摆弄着筷子,有些烦闷的嘀咕道:“这女人,有了儿子就不要儿子爹了,也不想想,没有儿子他爹,哪来的你儿子?过河拆桥的白眼狼。”
正嘀咕着,听见峻哥儿脆脆的声音问:“娘,白眼狼是什么?”
陈云正一喜,扬声问:“曼曼,是你来了吗?嘿嘿,我就说,明儿就要分开了,你总不会连最后一面都不见我。”
曼曼牵着峻哥儿的手进了屋,先白了一眼陈云正,又替峻哥儿摘除了外面的大氅,把他抱到床沿,替他脱了鞋子,这才道:“白眼狼就是没心肝的狼啊!是形容人凶残冷血,忘恩负义的意思。”
峻哥儿听懂了,就有点不大高兴的道:“我不是白眼狼。”
曼曼亲他一口道:“你当然不是,爹跟你开玩笑呢。”
峻哥儿就恨恨的哼了一声,道:“爹讨厌。”
陈云正捏一把峻哥儿肉乎乎的脸颊,道:“嘿,你这臭小子,敢说你老子我讨厌?”
峻哥儿也不躲,只不满不悦不耐的挑了挑眉。
曼曼看一眼峻哥儿,拨拉开陈云正的手,道:“好好吃饭。”
陈云正摇摇头道:“峻哥儿是男孩子,你别拿他当女孩子一样娇,小孩子就该活活泼泼的才好。”
曼曼将饭菜都摆到小炕桌上,摆好碗筷,这才道:“我也这样想,可峻哥儿性子随我,少年老成,难免沉闷了些。”
陈云正张口就来:“那怕什么,以后我把他带在身边,保管他没几天就跟我淘起来。”
说完这话,陈云正就闭住了嘴。现在他和曼曼这样情况,连他俩见面都难,更别说峻哥儿了,让曼曼把峻哥儿交给他,不就是默认自己做爹娘的说客,让她把峻哥儿交给陈家么。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曼曼,心想着,若她翻脸,他便用什么说辞应对。
可曼曼面色十分沉静,甚至还对他笑了笑,道:“你有时间最好了,儿子就该跟做爹的在一起才好,人家可都说了,爹带的孩子要比娘带的孩子聪明呢。”
“……”陈云正有点瞠目结舌。这真是苏曼曼会说出来的话?他可知道她是有多敏感有多小心眼儿的,冷丁这么豁达大度,他有点接受不了。
曼曼无视他的傻样呆样,坐到床边,问峻哥儿:“你喜欢吃哪样菜?够不着了娘替你挟。”
峻哥儿瞟一眼陈云正,道:“不用,娘还是直接替爹挟吧。”爹的嘴张那么大,菜都要掉出来了自己都不知道,不嫌丢人啊。
曼曼噗嗤笑出来,看着峻哥儿道:“你也这么促狭,会拿你爹取笑了。”
陈云正终于把嘴闭上了,随手捏了下峻哥儿的脸,斥道:“臭小子,才说你老实你就蔫坏了,赶紧吃饭,吃完回去睡觉去。”
峻哥儿躲了躲他的手,埋下头吃自己的饭。年纪虽小,可小手却有劲,把着勺柄,一口一口吃的很是带劲。更难得的是,一点都不洒,衣襟上和桌前都干干净净的。
陈云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叹着向曼曼道:“时间过的可真快。”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曼曼却明白了,视线落在峻哥儿的小脸上,点了点头,却没吭声。陈云正也就不再说话,不用人照顾,自己麻利的扒完了碗里的饭。
一等峻哥儿吃完饭,陈云正便撵他:“早点回去歇着,每天早起别忘了练两张大字。”
曼曼不太赞成峻哥儿这么小就让他学写字,但陈云正是峻哥儿的爹,他发了话,她不能拆他的台,好在这几天他就要回去,到时候再放松对峻哥儿的教导就好,因此也没当着峻哥儿的面就驳斥他,叫人进来,带峻哥儿下去。
丫头们收拾了盘盏,曼曼又泡了杯茶,递给陈云正,自己则在对面坐了,静静的隔着茶碗里的热汽与陈云正对望。
陈云正一时有些讪讪的道:“今天爹来过了。”
曼曼点头,表示她知道。
陈云正在心里苦笑了笑,道:“我也该回去了。”
那是自家老爹,他始终是占在人子的位置上,没有说离家不归的道理,况且,峻哥儿已经回来,他这个人质也就失去了意义。
陈云正看着曼曼,眼眸中闪过一道光束,很快又恢复平静。他希望曼曼说什么?他正在慢慢变的心硬,最怕的就是心软,本来还要在自己的心房外树起一道道壁垒呢,哪能因为一时的贪恋就让自己好不容易建树起来的一切坍塌成一片废墟,又哪能因为一时的贪恋,便重新叫曼曼跌回地狱?
明明想的很好,何必再一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