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收拾行装,备了马车,打算带着峻哥儿出门。
司珑四人早就成了亲,曼曼给她们添置了不菲的嫁妆,让她们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可她们不愿意离开曼曼,因此曼曼身边倒也没添旁人。
听说她执意要带峻哥儿去西南接陈云正回来,四个人磨破了嘴皮子,劝她别亲身冒险。白术也在一旁苦劝:“小的亲自去就行,定不辱使命,一定把六爷带回来,苏姑娘只管在京城等着就好。”
曼曼只是微笑拒绝,道:“实不相瞒,离了京城,我就没打算再回来,这里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即使住了近十年,还是没有家的感觉,我想带着峻哥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众人都愣了,转瞬便道:“那奴婢们也一同跟着去。”
曼曼制止道:“傻话,你们都成家立业了,也都上有老下有小,在这里算是扎稳了根,何必跟我四处漂泊。”
众人免不了一番痛哭流涕,可谁也劝不住曼曼,最后只得由白术亲自跟随陪她去西南才算了事。
景韵贤听说曼曼走了,倒也没说什么,问及她什么都没带,把她身边的四个丫头都留在了京城,便笑道:“她这算什么?防着朕?朕若真是小心眼的人,压根就不会放她走。”
还说什么离开京城就不想再回来。他若有心,她压根就出不了京城,便是他有意要找,她和峻哥儿便是藏在深山耗子洞,没几天也会被他派去的人挖出来。
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罗公公在一旁道:“陛下怕是想岔了,苏姑娘这是全心信任陛下才会把她身边的人都留在京城,奴婢可听说那四个丫头是早年就跟着她,且早就把卖身契发还了的,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姐妹,这么多年一直相互支撑,相依为命。”
景韵贤这才气平了些,道:“罢了罢了,她的决心,是一早就呈给朕看了。激流勇退,适可而止,天底下也没有几个这样的人,朕也不想和他们两个撕破脸。与他们为友,总比与他们为敌强。”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世事人心一向如此,倒也怪不得他们夫妇这般谨小慎微。景韵贤对自己有信心不会做这样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事,可也架不住世事变迁,与其将来反目,倒不如趁好就收,况且陈云正对官场一场都不怎么热衷。
罗公公便陪笑道:“陛下多虑了,这位陈大人是个痴情的人,这么多年,奴婢听说的,冷眼看到的,可都验证了。陈大人当年读书是因为苏姑娘,做官亦是为了苏姑娘,如今封印辞官,只怕亦是为了苏姑娘。人各有志,怕是未必有别的小心思,陛下与陈大人交好十几年,也算得上是知己了,若是陛下不体谅,还有谁能体谅陈大人这番放浪形骸之外的深意呢?”
罗公公这马屁拍的景韵贤极是舒服。他微微叹了口气,抚了抚太阳穴道:“你说的没错,是朕……”他不会承认自己已经先变了当年的结交之心,有寒了人心意之嫌,顿了下,道:“知己难觅,朕也不过是一时羡慕他们而已。”
做了皇帝又如何?仍然有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陈云正与苏曼曼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世间佳侣,吃过的苦受过的痛已经不少了,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他又何必枉作恶人?
有些人喜欢争名逐利,有些人喜欢威风八面,有些人喜欢钱财银帛,可有些人想要的,也不过是清清净净的田园生活。
他不只一次成人之美了,不差这一次,况且有时候成人之美,要比自己得到了却并不美的滋味还要开心。
景韵贤很好心的吩咐罗公公:“叫暗卫传讯给他二人。别回头走岔了,一个真的去了西南,一个却回了京城。”
罗公公低声道:“是,陛下仁慈。”
陈大人回京城倒还好,顶多回头再去追苏姑娘,可苏姑娘若进了灾区,万一沾染上时疫什么的,陈大人急了还不得跟圣上玩命啊?虽说他现在老成多了,不像年轻时任性,可他一向就是这样刁钻的性子。
景韵贤悻悻的道:“朕玩腻了不行啊?”
罗公公无声的道:“行,当然行,哪敢不行啊?”
等他传完话回来,又请示道:“陈大人的事,怎么善后?”
景韵贤道:“还能怎么善后?按部就班的来吧。”
曼曼才离开京城没多久,就接到京城传来的口谕,责令她在原地候旨。
她莫名其妙。候什么旨啊?这皇帝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有什么话没说完,不在她离开京城前说完,等她走了,又推三阻四,成心的么?
可有大内侍卫拿着御赐令牌,她想走也走不成,只得原地候着。
这一候就是十多天。曼曼心急如焚,几次催问这旨意到底什么时候来。侍卫只道:“快了,快了。”
问几回都是这两个字。
曼曼气的无语,能不能换个说辞啊,这也太假了,撒谎都不找点技术性的人才,还真是,欺负她没有还手之力么。
曼曼不愿意住客栈,心想横竖是等,不如找个能住得舒服点的地方。已经等了十天了,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天,她再焦灼也只能捺着性子等。
这回倒没人阻拦,由着她亲自去租了一座农家小院。总之只要她肯在这等,便算是完成了任务一桩,是以她不论出门置办东西,还是带着峻哥儿出门散步,除了身后有人坠着跟着,倒也相安无事。
峻哥儿已经十岁了,个子高高瘦瘦,身量都到了曼曼的鼻梁处。虽然少年老成,可仍然稚气未脱,处处都替曼曼考虑,很是贴心。
曼曼只说带他去见陈云正,可并没和他交待陈云正已然身故,因此峻哥儿只当是一次远游,并不多伤心。
午后睡醒,峻哥儿温习了书,写了几张字,拿给曼曼看了,便请示道:“娘,我想去骑马。”
他性子沉静,远不如陈云正当年跳脱,难得他有主动请缨想要玩,曼曼自然不会阻拦,问清是来传口谕的侍卫长要教他骑马,也就应承了,吩咐他小心,这才放他出门。
曼曼心里有事,书读不进去,只得拿着针线替峻哥儿做衣服,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听外面马蹄声紧,没来由的一阵心跳。不由自主的就站起身,朝着窗外望。她很怕是峻哥儿骑马时不小心摔了磕了,因此一颗心几乎就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峻哥儿第一个跑进来,大声喊着:“娘,娘,你快出来啊。”
看他跑跳自如,神情欢愉,曼曼总算是放下心,便走出来道:“什么事,慢慢说,你跑什么,小心别摔着了。”
峻哥儿几步冲上来,道:“是爹啊,爹回来啦——”
曼曼一时有点恍惚,被峻哥儿冲撞的后退一步,站直了,手抚上峻哥儿的肩,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眼见着门口涌上来一群人,当先一个正是长身玉立,唇角含笑,温柔中又带着精灵古怪的陈云正。
曼曼低低的啊了一声,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怪不得景韵贤会那样试探,怪不得她才出京他就下口谕叫她原地候旨。
年少时总觉得陈云正心思繁复,什么事都自有他的考量和算计,瞒着她哄着她骗着她,她会觉得生气,可经过这么多年,她不得不感叹,她与他相较,不论是心思还是聪明,远远不及。况且千帆阅尽,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着她好,她也就完全的放任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只要相信他就好,是以即使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瞒的风雨不透,为了他的伤重、生死煎熬的夜不能寐,此时见了他也没有一点抱怨之意。
曼曼朝着陈云正绽出一抹轻浅而鲜研的笑。
一阵风旋过来,峻哥儿被人从她身前扯走,她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而坚定的胸膛。陈云正亲着她的脸颊,脖颈,热切的道:“曼曼,我回来了。”
曼曼只一味的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回来了,便不会再走了,他说让她等他,她等了,果然等到了。他终于兑现了他许给她的诺言。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都还是那个一心待她的陈云正,不管他经历了怎样的风风雨雨,他对她的情和意不曾变过。不管他们走了多少弯弯曲曲的荆棘路,终于迎来了新的起点,不管他们经历了怎样的生离死别,他和她都在坚守着最初的那份感情。
曼曼反手紧紧的环住陈云正的腰,腮边说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泪,交缠在一起,腥中带涩,咸中又带着甜。
温暖的花香里,传来峻哥儿的抱怨:“爹偏心,娘偏心,凭什么要把我踢到一边啊?我不是他俩的儿子么?我和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白术含着笑安慰:“我的小少爷,六爷和苏——和六奶奶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您就别跟着掺和了……您不是要骑马吗?小的陪您去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