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本宫更衣梳妆,今晚上皇上会来。”刚刚册封,玄烨一定会来,最重要是笙常在的事,他总会亲自解释一下吧。
流素换了身薄荷色折枝百合云锦常服,随意扫了下眉,点了樱桃色口脂,自己看着觉得有些艳了,冰瞳却道:“别擦了,好看,灯光下妆要显得黯淡些,这样正合适。”
晚妆多明艳,冰瞳说的也没错,流素便笑道:“这样是不是显得封了妃格外欣喜的样子,让人见了笑话。”
冰瞳笑道:“本就是高兴的事,谁又会笑话?换了旁人,定比咱们主子张扬得多了。”
流素想了想,仍是觉得不好,又让冰瞳去打水洗掉。
冰瞳奇道:“为什么?主子难得妆扮得如此明艳动人,皇上看着一定喜欢。”
冰鉴笑道:“叫你打水就快去,哪来这么贫嘴。”
冰瞳吐吐舌头去了。
流素道:“皇上要是觉得本宫高兴,那他又该不高兴了。”
冰鉴笑起来:“还有笙常在的事搁那儿呢,您应该一脸怒气才对。”
流素笑出声来,随即又板起了脸:“还是不要笑的好。”心里这才有空细想笙竹侍寝的事,再想到笙竹的嘴脸,无端地便有些不舒服,不知道她哪里讨人厌,就觉得玄烨真是博爱,什么样的女人都不讲究。
于是便连一点迎驾的兴致都没了,索性钻到了床上去扯过被子盖着,拿起一本词集看着。
冰鉴见她心情突然急转直下,便去炕案上收拾先前扔下的绣花绷子,拿起来看了看笑:“主子这绣的像是十二章啊,是给皇上绣的么?”
“才不是!”流素扔了词集跳下床去夺过来,想着又有些着恼,顺手想把绣花绷子给扔了,却不慎被绷子上的针扎了手指。
恰此时外头传来魏珠的传话声,声音还未落,外头展柏华已打起垂珠帘栊,玄烨踏进门来,见两人正拉扯着不知道做什么,扬眉笑道:“在抢什么好东西,朕也来瞧瞧?”
“没有!”流素想藏起来。
冰鉴却只顾着她的手指,急道:“主子,流血了!”
“怎么了?”
“没事!”
玄烨脸色一沉:“冰鉴,出去!”
冰鉴一激灵,才想起要跪下见礼,但听了这话又迟疑片刻,半蹲不蹲的样子。
“叫你出去!”
冰鉴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匆匆退出去。
“皇上在别处不得意了么,来臣妾这里拿臣妾身边的人撒气。”流素刚扭身想走,被玄烨一把抓住了手腕,不得已正面看着他,见他脸色微沉,刚进门时明明带笑的,转眼却这样,她也不由一怔。
难道他今日心情不好?早知道不该进门便给他脸色看,撒娇也要看风向的。
“你这手是怎么了?难道不是冰鉴那丫头跟你拉拉扯扯扎破的?身为奴才,跟主子这样,成何体统?”
流素这才明白,原来他以为冰鉴跟她闹着玩儿误伤了她,便解释道:“是她要收拾东西,臣妾过来抢……才不慎扎到了。”
玄烨脸色缓了缓:“还以为你身边的人都给你宠得没上没下了。”又低头看她手指,指尖上冒出的血珠滑落下去,在纤嫩修美的雪白柔荑上格外怵目。
“好端端的跟个奴才争什么,怎么也不当心自己。”玄烨的语气里有些微斥责之意。“让朕看看,什么东西这样要紧,冰鉴都不让碰。 ”
流素滞了一下,看来他误解了……
他伸手去夺,流素本想抽手,又怕针再扎了他,那可就不是误伤自己这么小的事了,只得眼睁睁看他拿过去。
“好像是日月星辰……华虫、藻、火……是十二章吗?”
“不是。”流素别过头。
玄烨看她一眼笑道:“绣这么小,好像不是衣衫上的,那你打算绣个什么送给朕?”
“臣妾的针黹女红见不得人,才不是绣给皇上的。”
“那你倒说说,这十二章能给谁?”
流素一时语塞。
玄烨忍不住又笑:“原来你和冰鉴是拉扯这个,这有什么好遮掩的……怎么了,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没有。”
玄烨侧脸看她良久,看得她神情慌乱,不由自主脸上便浮起酡色来,嗔道:“皇上看什么,臣妾又没有笙常在好看,早看腻了!”
玄烨笑道:“从孝昭皇后进宫,朕便见过笙竹了,说到看腻,肯定是她比你要早。”
“你……皇上的意思是看了笙竹十三年,所以就该腻了,那看来臣妾也不远了!”
“是啊,也就剩十年八年了。”
“那皇上还是在看腻之前趁早打发了臣妾,是扔到咸福宫去,还是景阳宫去?”
玄烨一声低笑,将绣花绷子搁到炕案上,横抱起她往床边走去:“自然是扔到床上!”
流素挣扎道:“皇上,皇上……”身子一轻,便落在床上。她心里不愿意,又挣扎着想推开他:“皇上,臣妾先去把手上的血迹洗掉。”
“不用了。”
流素刚想开口,却见他握着自己刺伤的手指含在口中,轻吮了一下。
流素一震,仿佛被电击中,怔怔看中玄烨,神色有些恍惚。
“怎么了?”
“没事。”流素心里一阵刺痛,如同绣花绷子上那根针直刺到了心底。当年也曾有人如此对她,而今……
“还在介意笙竹的事?”玄烨叹一声,“朕知道你会不高兴,所以昨夜只让她独宿了一晚上。”
“什么?”流素回过神来,有些不解。
玄烨便将昨夜的事说了一遍,流素又是惊愕又是好笑,一时倒冲淡了心里本来的不适:“皇上怎么这么顽劣,这种事也……”
“朕怕你不高兴。”
“臣妾高兴不高兴,有那么重要吗?”
静了半晌,他才道:“你说呢?”
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眼神清亮见底,流素却捕捉不住那丝飘移的情愫,不由得怔怔看着,好像只是凝聚着一团雾霭,烟气迷濛,令人迷失方向。
听不见流素回答,他似乎也不刻意要个答案,轻唤了一声:“小素儿……”
流素还在恍惚中,便觉得有个身体轻轻压下来,有炙热惊人的唇贴在她脸颊上,缓缓滑下去。
“朕喜欢你,不会让别人随意地言语轻侮了你。”
流素迷茫地听着,隐约明白了为何会突兀地晋了她为妃,原来是安嫔的那几句轻慢的话激起了皇帝的怒气。
这种事说来也是寻常,不过言语摩擦而已,他却这样记在心上。
“皇上你不要这样……”流素的语音带着哽咽,鼻翼轻翕着,眉心蹙得让人心疼。
“怎么了?”他撑着身体有些诧异,还什么都没做呢,总不至于压着她了?
“不要对臣妾这么好,臣妾不想……不想……”
“……不想什么?”
“臣妾消受不起,您是皇上。”流素有些费力地推开他,侧过了身子扯过被角蒙在脸上,泪水濡湿了被里。
有只手略带强硬地揭开了被子,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她眼中水色迷离,更看不清他的面容了,只是觉得他的双眸极亮,仿佛迷雾中微弱的光芒,可她真的不想沿着光芒走下去。
“看着我。”
“皇上……”
“拿出你叫我名字时的那点勇气来,后宫里敢叫玄烨两个字的只有你章佳流素一个人,你是不想要,还是不敢要?你是懦弱退缩,还是跟槐序一样害怕了?你也觉得做我的女人,是走在刀尖上的事?”
流素悚然一惊,心底仅余的那丝清醒警告她,她没有行差踏错的机会,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可是他的目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她只觉得窒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玄烨。”她终于颤抖着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闭上眼靠近他的胸膛,一个字也不再说。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最好沉默,做他喜欢做的事,说他喜欢听的话,这一点绝不会错。流素想不到要回答他什么,但没有回答可能是更好的答案,她知道此时柔顺是最好的回应,让他自己去诠释一个他认为满意的答案。
果然,他叹息了一声,将脸埋在她颈窝:“真的很不喜欢你说的那句消受不起。”
“你给什么,我就要什么,你要是什么都不给,那我也就什么都不要。”
“你真敢?”
“没什么我不敢的。”流素顿了一顿,只想着生存不去想感情,她的脑袋就清醒起来,“你说会保护我,不会让人伤害我,我会一直记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他迅速抽手捂住她的嘴:“不许说死啊死的,多难听。”
“可是人总是要死的……”她的声音含含糊糊。
“就算要到那一天……也要生同衾,死同穴。”
流素不禁又是头痛,她最不爱听情话,谁知道皇帝说的也一样肉麻得牙酸,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摸不准他是真的在说情话,还是习惯性的温情泛滥……
死同穴吗……他是在说笑吧,她纵是再三千宠爱集一身,也不会是皇后,不是只有皇后才能与皇帝同穴么,其余的只能葬入妃陵。流素想着,心里嘲弄地笑了一下,皇帝骗人的时候眼都不眨。
“小素儿,小素儿。”
“嗯。”
“小素儿。”
“嗯……”一直就听他反复地唤着她的名字,他很少这样大失常态,依稀记得她提出要赐婚给纳兰揆叙的那晚上,他也是这样。
她以为她是越来越接近他内心了,却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明儿让安嫔迁个宫吧,你觉得哪里合适”
流素有些吃惊地欠起身:“为什么?”听不到他回答,她即刻明白了,沉思片刻道:“臣妾觉得去跟姒妹妹作伴吧,听说她近来寂寞得很。”近来姒贵人精神仿佛有点问题,本来看着极明朗一个人,有时话多得都有些轻浮,如今听说竟然成日里不言不语起来。
“也好。”玄烨语调淡得像打发了一个乞丐般随意。
流素刚平躺好,就觉得他的脸又探过来,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脸颊、耳垂,烫得惊人。
流素下意识避开,轻声道:“皇上,从孝昭皇后崩逝,皇上便没怎么去柔妹妹那里,是不是该……”
“明儿再说,你很希望朕去么?”
听着有些不满意。
流素悄笑道:“皇上不愿意去,是不是因为御医说她百日之内不能侍寝?”
“在你眼里朕就是这样的人么?”
“唔……不不不……臣妾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流素怕痒,笑得蜷起身子眼泪都要出来了。
“还有你不敢的事!”玄烨哼了一声,分明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皇上,咱们说点别的吧。”
“明儿再说,朕乏了。”
乏了还有精神头呵她。
“皇上,香芩该解禁了吧,算算都快七个月了,也该让她走动走动,有身子的人总禁着足,将来不好生养。”
“哟,你倒懂得多,让你叫岑苏海开点药吃的,他怎么说?”
“皇上,臣妾在说香芩的事……”
“朕在说你的事。”说着手便抚上了她平坦的小腹。
流素黯然道:“皇上,您说过生不生都会一样的……”
玄烨见她神色不对,忙搂住了哄道:“好好,明儿便解了香芩的禁,别担心,总会有的。”抱着她又亲了几下,将她的脸按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闻上她发上清香不绝如缕,柔声道:“不要怕,一定会有的,不是才十八么,急什么。”
流素不出声,静静听着他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