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忽然心中一动:“你有没有想过,指使下毒的……可能是你的枕边人?”
“不可能!”流素脱口而出。
“你为何如此肯定?”
流素只是摇头,他若是知道她的旧情,又哪能容她至今?“他要杀人,哪须如此大费周章?当初纳兰明珠被告谋反,他只需坐实罪名,便能将纳兰府满门抄斩,哪还用留情?况且他一直不知我的旧事。”
沈宛点点头,其实流素说的也有道理,皇帝杀人,哪用费尽心机。只是流素的反应也太激烈了一些,不免令她多看几眼。
“你还真是相信他。”
流素沉默了良久,道:“他不会做那种事的……哪怕他知道了我和冬郎从前的事,也不可能……”他除了是皇帝,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哪屑与臣子去争一个女人?如果一早知道她的旧日私情,怕早就弃她于不顾了吧?
“可是这事如果真是宫中有人下手,那人必定已经知道了你的过往。别人知道,皇帝就有可能知道。”
流素想起孝懿皇后,不由涩然一笑。宫中聪明人实在太多,防不胜防。如孝懿皇后这般,知道了十多年依然不动声色,并未落井下石的,只怕不会再有。倘若她和纳兰性德的旧事被人重提,大概不能如当年那样幸免。毕竟她和揆叙是真的毫无瓜葛,可她和纳兰性德不是。
“皇帝要是知道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还能怎么样?”自然是弃她如敝履,再也不理。这种后果,她也早想过。
“你要是追查下去,或也会有性命之忧……”
“不会的,他不会杀我,他只会……永远不再理我。”他只要弃她于不顾,也就是她的极刑,何须再对她做什么。
“流素……”
流素回过神来,看向沈宛。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神情幽怨,伤心绝望的样子,就像当年你得知入宫的消息时那般模样。”
流素怔怔看着她。
“流素,你是不是爱上了皇帝?”
“……”这个问题,她永远无法回答。
“如果是这样,那我入宫来见你,其实是错误的。”
“没有,你若不告诉我这些,才会令我抱憾终身。”
沈宛摇摇头:“一段感情,若出现了第三个人,就会变得不可收拾。你现在已不单是追查容若的死因,而是很有可能会因此被人发现你们的旧情,如果皇帝因此而察觉,你和他的感情就不可能再维持下去。你真的想过后果吗?”
“我没有想过,但我知道有些事,哪怕明知后果,我也要去做。”
沈宛轻轻叹了口气:“容若已经不在了,为了他,你有可能失去现在拥有的这段感情,你觉得值得吗?”
流素痛苦地闭上眼,一直摇头。最终还是泪痕满面地轻声道:“这种事,哪有值得与不值得?这是无法衡量的。”
“是我的错,不该将这件事告诉你。”
“你没有错,都是我自己的错……”流素轻咬着下唇,泪水滑入口中是涩的,她的心也是涩的。性格决定命运,她一步步走到今日,未尝不是自己造成的。
如果不是任性地要跟去南巡,就未必会被选进宫,纳兰明珠再手眼通天,作弊这种事,也只能到魏珠为止,终究左右不了皇帝的想法。如果不是他觉得她的名字耳熟,她极有可能落选。
如果不是想着要报复,便不会去争宠,或许一直避着皇帝,直到老死,他也未必会发现有这么一个人。
她枉费心机争宠,也没有去细想后果,哪料到玄烨真会对她动心,到最后连自己的心也不由自主。
在慈宁宫外,他虽绝情离去,可那时候她若有半分理智,便不会听信宣贵人的挑唆,更不会有后来的木兰之行。
可到最后她也没理清自己的感情,还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
人生恍如一梦,回过头来,错的最多的其实是她自己。
也许只有阳笑说的对,正是这两个男人对她无底限的纵容,才将她惯得如此任性,不顾后果。
流素轻声道:“是我总在奢望一些得不到的东西,比如幸福,比如自由,比如爱情……他是皇帝,他的心本不是任何女子该得到的,我既然承担不起,早晚便会失去。”
“既已得到,便该珍惜,何必还去恋旧。”
“人只有心,不为自己左右……我想爱时,爱不了,想忘时,也忘不了,不想要时……却偏偏又得到。”流素轻轻拭去泪,
次日送觉罗氏出宫,另行赏了金银财帛。流素暗地关照过,有一些是给沈宛的,查证往事,少不了打点,沈宛身无长物,还带着儿子苦苦求生,这些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觉罗氏生来在豪富之家,宫中这些赏赐虽有稀罕物,可也不大放在心上,后来多数给了沈宛。在她心里,这个女子虽不是她认可的儿媳,但好歹生的那个孩子还是她的亲孙子。
转眼又是木兰之行,流素向来不愿去,但今年不知怎的,对着玄烨的目光时,她却心软同意了。
她知道他想带着她,不想离别那么久。
后宫由柔贵妃暂摄,德妃协理。
会留德妃下来协理六宫,自是因为玄烨并不放心柔贵妃。
然而流素走后,宫中身份最尊贵的便是她,总不能直接令德妃越权,代她摄六宫。
“有香芩在,当不会有意外。”
流素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德妃城府深沉,倘若有异念,不会比柔贵妃容易控制,只会犹有过之。
同行有宜妃,祺贵人,冰瞳,逸君,宣贵人。
木兰景致依旧,怡人如昔,只是这些困在皇幔围城内的嫔妃,仍只能远望。丘陵上草甸子起伏如碧波万顷,零散鲜花点缀其间,大小湖泊如玉带明珠,令人心旷神怡。
只有逸君是头一次来,心情欢愉,看得赏心悦目。
流素知道玄烨带上她,不过为自己作伴而已,好在逸君安于平淡,生来就不是有棱角的人,并不在意。
掬盈和慕予年幼,不能带来,胤祥和年龄相仿的胤禌、胤祹在一处玩,三人都到了即将入学的年龄,很快便不得自由,这已是他们最无忧无虑的岁月。
行猎时,祺贵人和冰瞳照例看着,逸君也不会,宜妃和流素水平相当,都是勉强能入场而已。倒是三个小阿哥率先跟着其余阿哥们入了场。
皇子五六岁便已学骑射,胤祥虽然年幼,但手法准头显然远超流素,居然也能射下些猎物来。
流素听到此起彼伏的称赞声,都道太子六岁猎虎,十三阿哥看来也不遑多让。但只有她自己清楚,论城府,胤祥尚且天真稚拙,或许她将他保护得太好,他虽聪明伶俐,但并不像其余皇子那样,过于早熟。
她轻叹口气,也许日后不该这样放纵他了,皇子不适宜单纯的心性,胤祥要是一直在她的庇护之下,是无法在激烈的政治争斗中生存的。
宜妃看她笑:“流素,又在出神?宣贵人已入内了,咱们也该进去了。”
流素回神一笑,她已多年未骑在马上激烈地奔驰过,竟无端有些怯意。“还是不去了吧,看着万兽奔腾,竟然有些惧怕。”
“不必担心,自有侍卫在左右伺候。”
流素只得随她下场。
骑马她还勉强胜任,虽多年不曾驾驭,但骑了一会便渐渐放松,只是手中轻弓的准头着实匮乏,别人是箭无虚发,她是箭箭虚空。
再看宜妃,也不过勉强猎了一两猎物,不禁相顾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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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贵人不比她们,马上英姿焕发,多数中的。
前头玄烨渐渐纵马缓行,落后与她们并行,两队融合,他看着流素笑:“你果然心地仁慈,连这些小生灵也不忍射杀,人人如你这般,这木兰围场很快便会兽满为患。”
流素知道他存心取笑,咳了一声端颜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臣妾不过怜惜弱小,体恤万兽生灵而已。”
宜妃笑道:“皇上不该取笑流素,有道是教不严,师之隋,有徒如此,师傅当自惭才对。”
玄烨大笑,流素也终于忍不住好笑。
“过来,朕教你。”
流素一怔,见他伸手过来,不禁有些心神恍惚。她已非小女儿心性,况且场中还有蒙古王公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时竟不能如当年一般,任性放纵地和他同乘一骑。
却听宜妃惊呼:“小心!”
流素在恍神的当儿,已松了缰绳,纠结于该不该伸手过去,却冷不防一头猛虎冲破侍卫防御圈靠近,虎啸声震彻场内,她的马本不是配合惯的,并不很听从这个新主人的话,这时被虎惊了,人立起来。
流素察觉过来时,人已被马掀得往下斜坠,她还未来得及惊惧,便觉得腕上一紧,身子腾空,原来是玄烨策近,及时握住她手腕,跟着在马上伏身弯腰,拦腰将她抱上自己的坐骑。
这时候左右随行的侍卫也瞬间将虎射杀,自有人去驯了奔马,牵下场去。
玄烨脸色不好,斥道:“这是谁选的马,离虎距离尚遥,便自行惊失了蹄,这种马也能骑下围场来?”
自无人敢应,只心里暗自嘀咕,换个骑术高超的嫔妃,哪里会出这种事。
流素坐在他身前,想起方才的事多少有些后怕,奔马人立,摔下来必定不是小伤,倘若不是玄烨恰好便在她身边,而且伸手想要拉她,只怕至少摔个筋断骨折。
她定了心神,回头去看他,他脸色依然有些冷,但看着她时目光转柔,道:“怎样了?”
流素摇摇头,只刚才被他握住手腕一带,捏得有些生疼,倒是没有大碍。
他环臂将她搂在身前,握着缰绳。刚才那一阵乱,她手中的弓自也遗落在地,不由自嘲道:“这下也好,倒不用丢人现眼了。”
玄烨微一笑:“没事,用朕的弓。”他自侍卫手中接过弓,把着她的手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猎物。
流素想起从前在南苑,当时风光旖旎,便如今日情景重现,时隔十余年,他还是这样宠着她,不顾旁人眼光。
“你在想什么?看着前方。”
“我在想你。”她声音轻婉柔腻,荡人心魄。
他这一箭飕一声便射偏了,低头看她,眼波荡漾,柔情万缕。
他有瞬间的失神,险些忘了身置大庭广众之下。
“所有人都看着,你这样让朕怎么挽得了弓?”
她贴在他胸前,轻声道:“我本就不想射猎,只想你这样抱着我,一直不放手。”
他心中缱绻,也有无心射猎的感觉,低声答:“朕也这样想。”
但终究还是回过神,把住她的手继续弯弓搭箭,总不成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下卿卿我我,当众失态。
但这种亲昵情状,终究还是落入许多有心人眼中,宜妃便已神色落落,她本就不精骑射,随意敷衍了一阵,早早下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