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墨脸蒙轻纱,一袭青衣,风姿绰约,在一个侍女的陪同下缓步从大门外走了进来,风武阳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迎了上去:“烟墨姑娘,多日不见,不知病体康复了没有?”
烟墨款身行了个礼:“多谢大人挂牵,已经好了。”声音空灵轻透,果然没了上次的沙哑。
萧子裴笑着说:“烟墨快过来坐,风大人念叨你好几次了。”
烟墨轻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不敢和大人同坐,小女子就在一旁,也好为诸位大人献歌。”
说着,一旁的那个侍女搬了一把椅子过来,烟墨款款地坐下了,赞叹说:“这株杏树长势喜人,想必来年春天一定十分美丽。”
风武阳痴痴地盯着她,点点头:“烟墨姑娘如果喜欢,不妨多来,我和此间主人是好友,他一定也很欢迎姑娘你。”
烟墨摇摇头:“只怕我是看不到这杏花绽放了。”
风武阳一惊,不安地问:“烟墨姑娘何出此言?”
“再过几日,小女子就要返乡了,只怕再也看不到诸位大人了。”
楚天扬一直把玩着手里的茶盅,一听到这话,顿时抬起头来,笑着说:“哦?烟墨姑娘如此急着要走,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家里的唯一的叔父即将过世,嘱我一定要回去见上最后一面。”
“既有叔父,为何让你流落在这烟花之地?”楚天扬言辞犀利,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叔父自幼过继,烟墨家道中落,也是无法之事。”烟墨垂下了眼睑,淡淡地说。
风武阳有点不舍,清咳一声说:“殿下,烟墨在红袖楼卖艺不卖身,灼灼莲花,出泥不染。”
楚天扬端起茶盅饮了一口,笑呵呵地说:“风大人勿怪,在下只是心存疑惑。”
烟墨忽然轻笑了起来,语声冷咧:“诸位大人的话好有意思,言辞之中对烟花之地颇有微词,烟墨这就有点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何必去红袖楼?又何必让烟墨走上这么一遭?烟墨不是莲花,红袖楼的诸位姐妹也不是什么淤泥,时也,命也,大人们要是放在她们的处境,不一定能做得比她们更好。”
她的眼神清亮,话语尖锐,含讽带嘲,顿时,在座的每个人都愣了,风武阳下意识地去看楚天扬,生怕他一时恼怒要拿烟墨治罪。却见楚天扬眼神复杂地看着烟墨,半晌,慢慢地拍了两下手:“佩服佩服,烟墨姑娘好见解。”说着,转头对自己的小书僮说,“楚易,你说呢?”
楚天扬这一转头才看见,自己的小书僮头一点一点的,好像在打瞌睡。他不悦地又叫了一声:“楚易!”
楚易猛然惊醒,惊慌地四下瞧瞧,才摸不着头脑地回答:“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楚天扬本想问问他有没有听出眼前这个烟墨的声音有没有什么问题,看到他这个样子,顿时心里有点恼火:小家伙昨晚都干什么去了,居然现在打瞌睡!
风武阳松了一口气,笑着说:“烟墨姑娘说的是,人生在世,哪个不是赤条条地来到这世上,只不过有些人披了一副好皮囊而已。”
烟墨怔了一下,不由得放柔了声音,低声说:“对不住,烟墨刚才踰矩,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无妨无妨,殿下是大度之人,不会计较,子裴更是不会了,子裴,对不对?”风武阳拍了拍萧子裴的肩膀。
萧子裴没有说话,眼神古怪地盯着烟墨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当此时,晓风带着几个侍女送上来了一些小食,自己拎着一个茶壶,殷勤地帮他们续了点茶水,笑着说:“招待不周,诸位大人们勿怪。”
楚天扬一直不见言非默,不免有点焦躁,问:“言弟去了哪里,怎么还不见回转?”
晓风一拍脑袋,“哎呦”了一声:“看我这记性,刚才我家公子派人捎了个信来,他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到。公子不在,诸位大人尽管随意。”
烟墨微微一笑说:“既然如此,烟墨不才,先为诸位大人献上一曲,以助雅兴。”说着,她站了起来,脚步婷婷,绕着院子走了半圈,对着那株杏树说,“烟墨上次整理风大人的诗集,发现有一首咏杏的佳作,随手整理了一下,稍作改动,谱了首曲,不知道风大人有没有兴趣听上一听?”
风武阳惊喜地说:“烟墨姑娘请。”
一旁的侍女取来了一把古筝,调好了音,烟墨在古筝前坐下,看了看那株高大的杏花树,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琴音如流水般地倾泻,叮咚作响,忽然,琴音一顿,犹如泉水遇到了巨石,戛然而止;另一个声音天籁般地响起:
含羞带怯初张望,高低重叠满枝头。浅红醉粉疑似梅,一朝落衣袖。
身影妖娆尽展颜,引得燕泥几度回。春风尽散化为雪,数度碾作尘。
这声音犹如柔润透亮的美玉,犹如清冽见底的山泉,犹如澄净深邃的天空,让人忍不住迷醉,高音处仿如有宝剑出鞘时的鸣叫,有种穿透的快感,尾声处仿如情人的细语,带着飘渺的惬意
一曲终了,院子里众人都还久久不能从曲子的余韵中抽神出来,楚天扬叹息了一声道:“烟墨姑娘的歌声只应天上有,人间岂得几回闻,本王此次来大衍,真是有耳福啊。”
风武阳痴痴地看着烟墨,他向来不善于甜言蜜语,纵然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怎样将佳人留下来,看看萧子裴依然神游天外的样子,他只好鼓起勇气问:“多谢姑娘将我的咏杏词唱的如此千回百转,在下近年来还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诗作,不知能否有幸请姑娘再来谱上几曲?”
烟墨微微躬了躬身,一双清亮的眼睛凝视着风武阳,让人忍不住心里一颤。“风大人才华出众,我向来十分仰慕,若是几天之前听到邀约,我一定喜不自胜。只是现在家叔病情令我心急如焚,实在无心谱曲。”
风武阳十分失望,问:“那烟墨姑娘何时才能回转京城?”
“归期不定,风大人,我们有缘再见吧。”
风武阳词穷,只好伸手在萧子裴的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萧子裴这才回过神来,从嘴角挤出一个笑容说:“烟墨姑娘走得如此仓促,以后再也听不到如此美妙的歌声,实在是太可惜了。”
“萧将军说笑了。”烟墨垂下眼脸,简短地客气了一句。
就在此时,言七一溜烟地跑了进来,乐呵呵地说:“诸位大人,天色不早了,红袖楼派人来催烟墨姑娘回去,说着烟墨姑娘有家信。”
烟墨一听,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朝他们行了个礼:“如此说来,烟墨要——”
话音未落,萧子裴忽然厉声说:“且慢!”
众人都惊了一惊,齐刷刷地看向萧子裴,只见他脸色发青,冷冷地说:“此间主人还未回来,尚未听到烟墨姑娘唱曲,红袖楼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跑来催你回去,难道是瞧我们不起不成。”
烟墨怔了一下,委婉地说:“萧将军勿怪,只是事不凑巧,万万没有其他意思。”
萧子裴咄咄逼人地看着她,仿佛想把她的面纱盯出个洞来:“言大人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家信也不急在一时,让红袖楼找人送过来就是。”
烟墨求救地看向风武阳,低声说:“风大人,定是家叔派人接我回乡的,烟墨已然无心应酬,还望诸位大人海涵。”
风武阳有点尴尬,偷偷踩了萧子裴一脚,说:“子裴,烟墨姑娘心系家人,不如今日就此别过,下次离京前我们再为她践行。”
一旁的楚天扬也有些奇怪,清咳了一声说:“萧将军,烟墨姑娘要走就走吧,我们几个在这里等言弟就行了。”
萧子裴却冷哼了一声,凝视着烟墨,缓步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问:“不知烟墨姑娘仙乡何处?”
“西都府。”烟墨恭谨地回答。
西都地处内陆,离漠北仅一郡之遥。萧子裴点点头,又问:“烟墨姑娘贵姓?”
“不敢有辱家门。”烟墨淡淡地拒绝。
“适才不是姑娘你在侃侃而谈,说是我们如是身处此境,不一定会比你们做得更好,现在又为什么会觉得有辱家门呢?”萧子裴语声犀利。
烟墨沉默不语,忽然抬起眼来,直视萧子裴,冷冷地说:“萧将军是对烟墨有什么成见吗?既然如此,烟墨何苦在这里惹你生气,告辞了——”
话音刚落,只见萧子裴忽然欺身上前,手如闪电,一下子将她的面纱摘了下来!
一旁的侍女惊呼了一声,“当啷”一声,正在斟茶的晓风手一抖,将茶壶掉在了地上,滚了几下,撞在石头上碎成了几片,风武阳忍不住喊道:“子裴,你怎生这么无礼,赶快向烟墨姑娘赔礼!”
萧子裴恍若未闻,急切地盯着烟墨的脸,只见她面纱下容貌平淡无奇,神色如常,镇定地站在那里,朝着萧子裴行了个礼,垂下眼睑淡淡地说:“小女子并无如花美貌,只怕让大人们失望了,蒙着面纱只是想要哗众取宠,让人茶余饭后多点谈资而已。萧将军天子骄子,想必不能体会我们小人物的悲哀,请容烟墨告退。”
萧子裴愣愣地盯着她许久,半晌,他颓然后退了几步,挥了挥手:“你走吧。”
注:咏杏词由多首古诗拼凑而成,写诗废柴,敬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