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很多人望月无眠。
红府一角,红妖只穿了里衣站在大开的窗前,月色明朗。她皱着的眉头一点点舒缓,这样的月夜,让她想起初遇岳重云的时候,遇见他,也是在这样的夜晚。
七年前那一战,是真正的鲜血淋漓,她对面遍体鳞伤的那个人终于含着一抹得意又哀痛的笑意倒下,最后闭上了眼睛。最后一口气松了,她也力竭,瘫坐在地上,心里涌起一些陌生的恶心和难言的落寞,低垂着头,长发遮蔽的阴影里,眼眶有些湿润,点点晶莹坠在夏日夜晚惬意晚风中轻轻摇动的草叶上,像是初阳里的露珠。
周身痛得有点麻木,红妖连抽冷气**的力气都没有,坐在地上不知多久,就到月上中天,久到他从遥远的人海中走到她面前。垂落在地上的视线里,那片被月光照的银白的草叶上,多了一双同样银白无暇的靴,纹理精致,绣工妥帖。她干涩着眼睛,颈椎有些僵硬,抬不起头也不想抬起头去看这个人,直觉告诉她,这人并无恶意。
“本公子居然如此有幸,提前目睹了下一代红阁阁主的尊荣。”他的声音三分潇洒三分痞气四分尊荣,折扇轻摇的风声伴着他的笑声,回荡在红妖空荡荡的脑海。
红妖眨眨眼,轻轻动了动手指,试图唤起一点知觉。她身上发上覆盖的血液也早已经粘结,狼狈十分。
“啧啧啧,想我岳重云走遍天下,还是头一次瞧见你这样耐折腾的女子……就你身上这些伤口放到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高手身上,恐怕早就命赴黄泉了。”那人绕着她走了几圈,对她很有些兴趣的样子。
红妖直起了身子,勉勉强强站了起来,每一动都牵扯着刚刚凝血的伤口,直疼得咬紧牙关,也让她头脑空白,她实在不喜欢这种任人观赏的感觉,提起步子就往前走,照理来说,廖燕应该是在外围接应着的,她只要再稍微走些路就好。
岳重云也不拦她,看着她月光下愈发显得雪白的颜容,那些铁红色的血液紧紧地沿着她秀致的额角柔和的侧脸粘连,红与白,生与死的对比如此强烈,让一向没心没肺走天涯的他头一次这样为一个女子唏嘘。他就抱臂站在她身后,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多少起伏,心里微颤。
红妖顿了顿,想了想,艰难地向另一个方向折回去。岳重云看她若无此人地拖着步伐从他眼前经过,浓烈的血腥气里他嗅到一点儿不寻常的气味,这让他眉头一动。
红妖慢慢挪到那个死去的女人身边,慢慢俯身下去,捡起她身旁掉落的物事。岳重云晃晃身子,瞄见她把那支酷似袖箭的东西收进袖子,笑了笑。
“你说我要是趁此时夺了你手中那东西取了你性命,红阁会不会认我为主。”语气听起来有点认真。
红妖终于肯正眼看他了,这一眼,锐利沉静,逼得岳重云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
“阁下,”她开口,吐字缓慢,声音格外晦涩喑哑,让人觉得咬牙切齿的凛冽杀气扑面而来,“尽可一试。”
“.…..”岳重云微微怔住。
“本尊,”她浓黑的眼睛直直望进他琥珀色浅淡的眼眸,沉寒入骨,“不怕费力气再多杀一人。”
在这仍旧散发着热气的夏夜里,微热的夜风裹挟着血液的味道吹来,岳重云只觉得遍体生寒,此时此刻,以她这样的状况,以他这样的功夫,他竟然也是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一切的调笑和不以为意在风中散去,岳重云微微颔首,再抬起头来时是别样的严肃神情。红妖这时才有空注意到他的容颜,在朗朗月色映衬之下,仍旧耀眼出挑的容颜,还有,他的眼瞳。
“我是大夫,请允许我为你治伤,阁主大人。”
这一治,他就在红阁赖了多少年。
红妖不自觉地笑了笑,也是,红阁能给岳重云提供他走遍天下也找不到的资源,也难怪他是赖着不走的……他应该是会平安无事的吧,指不定此时在哪里逍遥自在,如果没有迷路的话。
依旧高枕软卧,舒服地奔波在官道上的岳重云,盯着窗外的月亮,打了个哈欠,眼睛贼亮。
南宫批完了手上积压下来的那些文书,披着沐浴过后仍旧湿淋淋的头发站在廊下,在月光之下,眸色沉凝。也在想着那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岳神医,向来传闻是天下第一放浪形骸的人,他又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待在红妖身边七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