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妖松了自己施加在身上的某一处气机,血气上涌,脸色渐渐恢复如初。凭这一点小把戏,看南明厉的反应,她的戏还是做得不错的。
她对南明厉的话几句真几句假只有她自己知道,譬如,她那个所谓的“师父”的遗言是何,缠斗之间红衍颈间受致命伤,哪来的开口唤名的血色浪漫。
向来最阴诡不过帝王将相,老皇帝对她说的话几分真假又有谁知道? 万一是他和红衍早早串通了要搞垮她的呢?那些通信又是怎样进行的,她离开红阁的那多少年之间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红衍和老皇帝的一段露水情缘是怎么来的?红阁的旧制,阁主从来是大护法指定的天命孤女,在阁中抚养成人,断绝一生亲情爱情……嗯,这旧制还是她当初为了一些方便定下来的。红衍当初为什么会得到那么大的自由,是谁在背后搞鬼?谁在给她撑腰?
红妖眸色深沉,心思如水,不知不觉间就走的有些远了,走上一处开阔山坡,飒飒晚风裹挟着青草香味扑面而来,长发漫舞弯起柔顺自由弧度,星辰点点晶莹夜幕缀在她身后。此情此景,一时间只让人觉得天地间所有空远悠长又缠绵柔韧的情绪在胸中荡漾。
红妖没注意这些景色,却有人痴痴望着。
南明厉以过来人的口吻这样对她说话,殊不知到底谁才是真真正正的过来人。
永久漫长的寂寥平淡岁月里,从来是谁活得越久谁知道得越多。
红妖想起七十五年前那位红阁真正了不起的明白人抛了阁主之尊的脸面向她托孤,她还觉着这样总是一种面貌的阁主太让人乏味,不顾她劝阻画蛇添足地一意建了这傀儡之制,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可是……果然有些事情走着走着就偏离了本来的方向。
恐怕十八年前那场致使她缩回了孩童身形的惊人的大手笔的暗算此时想来也少不了某些人的手笔,也幸而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如暂且脱离红阁自行修养顺便游览神州岂不妙哉?若是当年她就那般背负重伤回到红阁之内……恐怕一条老命就此就能够告一段落了。果然还是要活得真诚一些,有时候棋子厉害起来,真是不容小觑。
那女人带血的笑颜再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红妖心里有恼恨。
红衍,你很好,很好的一只白眼狼。
不知道她回来之后的这些年的清洗够不够力度……有空的时候再继续来一遍吧。
此时,心绪暂缓,半轮月光从一重云幕中也挣扎出来,正映亮他雪色面容,映亮他定定看向她的一脉清浅眼波。
红妖此刻见他也不好再回避,躬身要行礼,有礼有距,看得那人眼神一暗。
“太子殿下。”红妖弯腰垂眼,心里苦笑自己还是对他终究有了些隔阂。
“免礼。”那人默了默,玉质的声音依旧温吞悦耳。
“你……”
“您……”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视线交错,红妖一垂眼避过。
“父皇可有难为你?”终究是南宫先开了口。
“并没有。您怎么离席了,殿下?”
南宫笑了笑,想要缓和气氛,靠近了些,“你这是想要代父皇责问我不忠职守吗?”
“自是不敢。”语气竟然是恭顺的,那美丽得张扬的人依旧垂眼,一双明亮眸光定在鼻尖脚下,青青绵草上自己对面那一双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质料不凡的银白短靴的靴尖。
南宫静了静,心中思量百转。
“殿下若是无事,红妖就先退下了,红妖今晚吃了酒,不便陪伴殿下吹风,再者,这沉沉夜色,孤男寡女,恐有损殿下清……”
红妖闭着眼信口胡诌,正说得顺溜,忽然听见对面人一声清喝,“当心!”
南宫扑了过来,他身上素来清新沉雅的气味也扑个满怀,他的袍袖衣料掠过她的脸颊,也是再柔软清凉不过的令人心情舒缓的云一般的感觉,只让红妖呼吸一滞,瞳孔一缩。
“嘭”他一手把着她柔韧腰身一手护着她后脑倒在草地之上,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倒地后动作不停揽着她就地一滚,霎时间天旋地转,星辰摇落,草野芬芳,他清淡缠绵的目光,微蹙的眉尖,一时间钻进红妖脑海,迅速回神。
“咄咄咄咄咄”一行飞箭插在他俩原来站立之地,尤其红妖脚下那处分外密密匝匝。
三尺之外,已然回过神来的红妖眼神蓦然一冷,飞身而起就扑向山坡之侧最高的一棵树。
“廖燕!护他!”半空中女子一声冷喝传来,身形不停如箭一般射向某处。
该死,自己满腹心事居然迟钝到这个地步,红妖心里怒气一时腾起,如果不是南宫反应快,难免是要伤的……不过,打瞌睡正好有人送枕头,那就别怪她开杀戒了。
“嗖嗖嗖”又是利箭化雨迎面破风而来试图阻止那人来势,双眼看清了那闪着泠泠蓝色幽光的倒钩箭头,红妖心中更怒,冷哼一声,宽大衣袖凌空一甩,当空一转身形月色下海棠色衣裙凌厉一绽,“当当当当”一阵箭雨再度夭折,玄铁箭身噼啪尽断。
红妖半空中旋转的身形凌空一顿,脚尖点在那一支断裂箭身,腰身灵巧一折,速度更快地冲去那个方向。
刚刚为了给主子留下二人空间好心办坏事而退避数步的暗卫们此时也已经火速赶到,腾腾飞身而起,灰黑衣袂划破长空追随那人而去,隐隐成瓮中捉鳖之势。
南宫眯着眼眸眼神追着那身段矫健异常的女子,在原地负手而立。任由那个常常陪伴在红妖身边的女子站在身侧,此时空门大开,廖燕美眸盯着他也掠过微微诧异,这太子,对阁主还真是一百个放心。
那海棠色衣衫月色下泠泠一绽之间,南宫的眼里闪过惊艳,心里亦有暗暗叹息。
“她的宿敌找上门来了?”那男子开口询问,语气却是笃定。
廖燕心里权衡之间,他冷冷锐利目光转过来,让人心中一跳,廖燕一怔神开口,“是!”
这眼神……像极了她家阁主……
“她一直都这般涉险?”男子言语中有隐隐的蓬勃的怒气,衣袍翻飞,银纹闪烁一片光影斑驳。
“……阁主心情不好或者有心事的时候,才会开杀戒,平日里是很少出手的。”廖燕耐不住这男人的压力,垂头应答,边心里纳闷这位不是不会武的吗?这好逼人的气场是怎么的?
“心事……”他心里微微一动,语调沉凝,浑身尖锐刺骨的力量一收,又是极温和平静的模样。
廖燕心里暗叹,怪道是人家说静水流深,不自觉挪挪脚步,离他更远了些。
一阵静默。
“你叫廖燕是吗?”男子的声音突兀,语气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引得廖燕抬眼一看,正对上一双奇异的眼眸,似幽幽黑潭,一瞬间穿透人心智,然后就,真的穿透了……
脑中“嗡”的一响,廖燕定在了那一刻抬头的动作,神情凝滞。
南宫一闪身,身形消失在了晴空夜幕之下。
山坡上,只剩下眼神呆滞微微张大嘴巴,不知觉间喝了一肚子凉风的廖燕。
“咻”一道蓝光自幽暗处再度激射而来,向着半空中没有落脚借力之处的红妖。
望着那一道蓝光冲着肩颈要害而来,那半空中的女子脸上忽然绽出奇异的笑容,柔柔漾在眼角眉梢,显得格外的温柔,在这样追魂夺命的时刻。
暗色里有人心生瑟瑟。
“锵”的一声,铁器撞上她柔柔拂过的如云的衣袖,一声沉闷的响,那如云的袖温柔地再一挥,“嗡”箭头微微颤抖却极速照着原来的方向折了回去!
暗中那人瞳孔里也是一道蓝光,再弯弓,三箭连发,“锵锵锵”三声清脆碰撞声响起,伴随着激射的蓝色火花,终于拦下了那回头的一箭。
暗中人咬咬牙,看一眼仍在远处空中的身影,终于回头欲要打手势撤退。
就在这一刻。
女子的呼吸出现在他身侧,那人的声音因为刻意放轻带着怪异的柔媚味道,“呵呵,想去哪儿啊?”
容不得他思索,“哧”的一声轻响,生命已经从颈间喷泄而逝。
暗中人的眼睛没了生气,软软倒在他最后藏身的树杈之上。
悄无声息的一瞬间。
红妖闪身避开那溅起的猩红血液,皱皱眉,再次弹跳而起,强力压迫之下,脚下的树哗哗作响。
这一次,是四面八方箭矢飞射而来,蓝色的光点在月光照耀之下亮得出奇。
南宫倚在那棵哗哗作响的树下,抬头,眯眼,神情冷肃。
海棠红色的衣裙在空中随着她的动作铺展开来,像是一朵正待在风中落下的硕朵海棠花。
“嚓”极轻微的一声响,比之蜜蜂的尾针刺破草叶而不如。
南宫眼睛微微睁大。
从他这个角度看,数根极长的闪着冷冷银光的线盘旋在红妖身周,末端隐秘地连在她指间,极细极软又显而易见地极其有力度地弯成几道弧形。
何以见得其有力度?
下一瞬,四周箭矢不偏不倚纷纷撞上那一道薄脆屏障。
暗中有人呼吸一紧,大概是觉得大事将成。
“叮”一声清脆碰撞,空气里的强力波动使时间似乎也一凝,“咻”更强劲的破风声在下一刻响起,“噗”的又是一声箭尖撞入肉体。
啪啪啪啪,四周树林有重物次第掉落的声音,还有树叶摇落的声音相伴。
海棠色的身影已然安稳落地,此时无风。
红妖的耳根微微动动,下一刻出现在最开始那小头目所在的那棵树下。
“谁?”一声断喝和着一记擒拿爪落在了空处。
没有人,红妖挑眉,看看树下片片完好的落叶。
“主子,清点完毕,共十五人,还是那股不知名势力的人。”
“嗯,本尊知晓了,你亲自去信廖莺,玲珑阵已丢,让她擦亮本尊的铜镜。”红妖倚在树干上,一股有几分熟悉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她鼻息,她眼神一凝。
“是。”一灰衣人领命一个起落间不见身影。
“把这些人的尸首妥善处理,那些箭头一个不落地收回来,给本尊留着。”
“是。”几声异口同声的回应,几条人影迅速地融入到黑夜中去。
红妖拂了拂袖子,慢慢地踏上来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