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敢偷懒?给老子起来干活儿!”粗糙燥热的大手在他腰上用力一捏,何丘珃深深埋在破旧棉絮里的脸吃力地动了动,手臂先支了起来。
彪形大汉又摸捏了几把,终于心满意足地走开,想着怎么样回去说道这贵族小公子的纤细腰肢比自家的黄脸婆要细要有韧劲儿,啧啧啧,妙哉。
何丘珃马马虎虎拉拉扯扯身上明显不合身的宽**衣,脸在尚且干净的一块地方蹭了蹭。何丘珃的眼圈微微泛红,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一双眼圈是越发地红了。
相府垮了,男丁本来应该是要充军刺配的,可不知是上面哪位贵人开了口,将他留在了这京卫军营的伙夫房中,权当是个小帮工,还算是好些的,否则以他的小身板,能在流放路上活下去否也未可知。
他到这里来的前几天,几乎是被全京卫军的人当做了是展览的物件,个个都来转几圈看几眼,更有甚者动手动脚地让人害怕。何丘珃最后蜷了蜷身子,撑着重活之下早已酸疼不堪的身体下地来,到了干活的时候了,他钻出了低矮昏暗的营帐,他和一堆不知何年何月就堆在那里的臭烘烘的杂物住在一起,但是何丘珃觉得,这样很安全,那些人,即便是再不讲究,也受不了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臭味,他身上渐渐也染上了这种味道,那些人就不那么爱靠近他了。
南宫站在城南一处山坡上,坡下是京卫军的大营,更准确的说,这地方能把伙夫房看得一清二楚、一清二白。
南宫收了收神,眼光定在从一顶小小的帐篷里头钻出来的那个单薄少年郎身上。
“殿下其实不必如此厚待这个罪臣之子,甚至要为了他去和陛下争辩。”范亭顺着南宫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何丘珃正在挽着袖子刷洗锅盆。
“若干年前,冯庆逸也应当有这么一段日子。”南宫收回了目光,垂眼看向脚下山坡上在风掠过之际齐齐浮动的草茎,碧海生波,不过如此。
“殿下的意思是……”范亭收了声。
“这也是上面那位的意思吧……总归,丞相之位都不能是让人舒坦的地方。记得要找人看着点,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头,等到了时候,就放走吧,这事交给你来做。”南宫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笑。
“是。”
“果然还是廖大护法的菜是世间美味!”假和尚撂了筷子,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
红妖被他这动作逗得一乐,“缨清,虽说你的形象一直不怎么的,但是你也不能把自己往真的酒肉和尚那边转吧。”
“你试试三月不知肉味,顿顿是白米饭配白水煮青菜,也就是我机灵,让岳曾离事先藏了一袋子盐,否则就真跟那撞钟的小和尚似的一头白发回来见你了。”缨清随手取了廖燕刚端上桌的糕点来继续填塞。
“是是是,高僧功劳大。”红妖嘻嘻一笑。
“话说回来,下一步你还要往下走?”缨清又拿一块继续填塞。
“走,走到南墙头。”红妖勾唇一笑。
“行吧,那贫僧就随你再走一程。”缨清龇牙笑笑。
天元历三百零六年三月十六日,大吉,宜出行、洒扫。
南骏在马上最后扬首望一眼城头,微微一点头,转头便紧紧拉下了遮风的帽帷,策马而去。身后尘烟滚滚,随从众多,如一柄利剑直直向西北而去。
城头上翻飞的流光衣袂,在灿烈阳光里招摇着,似乎在无声地挥别。衣袂的主人还是寂静的,只是站在那一处,手指也不动一根,雪一般凉薄的目光扫在视线所及处最是遥远的去处,定定的,不动不移。
城头上旌旗猎猎,在阳春三月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许干热的风中,黑红交错,映出一大片苍茫浩瀚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