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八月初十,龙庆帝殁。八月十五,新帝即位,年号荣虹。
边地消息传来得慢,初初听说这年号,廖燕不免喷了一口茶,暗五躺枪,寒着一张脸举着袖子擦干净了脸。
“这太子爷……啊不,应当是皇上了,这年号和咱家阁主的……嗯?有什么关系?”暗五贼兮兮地问,眼光一飘一飘地往那边凭栏不知作何思索的人身上走,她一身藕荷色的衣裳,往日里是决计不会穿的,若不是为了扮这偏爱这些浅淡颜色的胡大小姐,阁主大人怎么会在人前穿这种零零碎碎最是麻烦的衣服,还有脸上那张皮,真是……不忍直视,和她那想杀人的气场简直是……格格不入。
“阁主心情不好,别多说话。”廖燕睨他一眼。
“阁主心情不好还不是因为……”暗五眼睛珠子滴溜溜。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廖燕急急制住他,阁主必定是留意着他们说话的。
“行行行,惹不起惹不起啊!我找大哥去!”暗五飞身去了。
廖燕坐在桌边上,也有些愁。
“姑娘,朱公子到了。”小婢垂着头小跑过来,喏喏地传话。
“嗯,你速去取些茶水点心,我早上焙好了的,就在纱橱的最上面一层。”廖燕站起来拍拍衣裙上的褶子。
“是。”小婢依旧垂着头,粉嫩颜色的裙角翩翩然。
她悄悄走过廖燕身侧,廖燕却突然停了手蹙了眉。
“小慧!”廖燕突然出声唤。
那小婢脚步一顿,扭身回来,依旧垂着头,“姑娘可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哦,没什么,你的身量好像是长了些,都要比我高了……下去吧!”廖燕勾唇一笑,眼神无波。
“是。”那被唤作“小慧”的女孩子踩着小碎步去了下去了,廖燕的眼神却连带着表情冷了下去。
“暗六。”
“护法。”暗六从假山后转出来。
“跟着她,找到主人就……解决掉,要干净。”廖燕心里数着数,这样的人也不少,最近好像是特别多,真是不安生。
“是那件大事要到了,有不少人想着要把我先一步解决掉呢。”那边倚在荷塘边上的人已经负了手走了来,看来是听得很清楚明白。
“小姐。”廖燕微微一弯身。
“那群仁人义士还是容不下我们这些歪门邪道的,结果就猴急地开始要自己去走歪路了。真是正派极了。”她指间缠着腰间那玉佩之下垂着的长长绦子,真是累赘,这些女子怎么会如此偏爱这些麻烦的东西,女人呐……
“是正派极了。”廖燕语带嘲讽。
“我知你是想方设法要防住他们,但这渔网再密,总会有漏网之鱼的。再者,我的行踪到底是何人透露出去的……恐怕是得想上一想。”红妖神色清淡。
廖燕心头一凛,双膝就跪在了雨后尚且微微积水的石板地上,“嘭”地一声响,听着就疼。
“廖燕办事不力,请阁主责罚。”
“你也不必如此。廖燕你伴我多年,素来是尽心尽力,但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最近恐怕是有些心绪烦乱了吧。要么你回去一阵子,让你妹妹来替你来。”红妖抬着眼看向那月洞门,隐隐有男子的说笑声,看来这朱公子不只是自己来见他的红颜知己的,还真是大方。
“你先起来,下去该做些什么自己掂量着些。廖燕,人总有些时候是会懈怠的,我并非苛求你。只因,你若是在这不该松的时候松了,下回,下下回,那些名门正派可就要如愿了。这次已经近我身五尺之内,那下次呢?”红妖的语气柔下来,是胡大小姐的声音,“娇月,先起来吧,这次本小姐就先放过你了,下次再有错,别怪我发狠心将你交给管家处置。”
“谢小姐。”那红衣婢子的衣裙从膝盖到裙角湿了个透,喏喏地从朱凤祈和他身边的男子身边绕过去,侧脸上挂着几点泪珠。
朱凤祈呵呵笑着,似乎没看见,身边那位贵人微一侧头,鼻子轻轻一皱。
“您请,前面就是我那举世无双的好才貌的小妹的院子了,她这院子可了不得,是她亲手操了笔画出来又千里迢迢不知从哪一块江湖角落挖出来的不世出的匠人精雕细琢出来的……过了这月洞门啊,就是新天地啊!哈哈哈……”
“世兄实在过奖了,小妹听着也不免脸红害臊。”胡紫钏浅浅笑着,视线微垂,是大家淑女惯有的姿态,她瞧见朱凤祈鹅黄衣摆旁边隔了一人的地方,一片雪衣。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那人微不可见地顿了顿步子。
“钏儿,这位大……公子可是位京中来的人物,听说啊你是我们旗云镇一宝,这不,特地要来拜访你。”朱凤祈的话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热络。
京中?她在心里抛个冷眼,那就更不伺候了。
“世兄来得不巧,”她转了身,还没正眼瞧过那位贵人,“紫钏今日有些不舒服,恐怕是难陪二位尽兴畅谈了,姑且让婢子端些家中特制的糕点果酒来,为二位助助兴吧。好在我这庭院虽小,景致倒还是可堪入目的,二位先请小坐一会儿,紫钏去安排一下。”
“哎,我的好妹妹!别这样啊!”朱凤祈有些急,这位可是惹不起的啊!哎呦,怎么这个时候这位祖宗闹起别扭来了,他急急行到她身边,一手就把住了她一侧手臂,凑在她耳际说悄悄话,“这位是了不得的,动动手指头就能……你全家,得小心伺候着,好妹妹,世兄知你有风骨,可这……”
胡紫钏突然把朱凤祈的手甩开了,半侧着脸看他,眼里含了晶莹的两泡水光,咬着发白的唇,面带羞怒,“世兄这些年来究竟将我看做何人?是否是我日后做了你的妻子也是这般对待?紫钏真是……寒心!”
朱凤祈没及反应,胡紫钏已经小跑着走开了,他愣了愣,刚刚那一瞬间,那双眼睛里似乎……是他想多了吧,紫钏怎么会像……
“您见笑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向此时已经踱到那方趣致鱼池边上去的人赔礼,很是诚恳。
“那是朱公子的未婚妻?”那人一袭雪衣说不出来的清贵,衣领边上银丝隐约勾出来的纹饰更是不得了。
“是,正是,她素常就有些脾气,今日大约是那婢子犯了事招了她烦,这才冲撞了您,望陛下恕罪。”朱凤祈能感觉到这人并没有生气,是以语气稍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