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载：鸿蒙开辟之际，重天裂损，有半人半蛇女娲族者，祭天石，补之。
红妖一直就知道自己是异类，她已经在世间活了有两百余年，或许还要比这更长更长一些，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有记忆的两百年里，前面的一百五十年始终是人类孩童的样子，一百五十岁生辰那日终于化作了少女模样，也是从那天起，她应允坐上了红阁阁主的无上宝座，用以报答红阁三任阁主共计一百年的悉心照料和呵护，也是，在这陌生的世上找到一个合情合理足以立足的位置。
今天是她的二百二十五岁生辰，红阁总处巍巍之巅的房间里，重重叠叠的纱幕雍容地伏在她脚下，像一团层层铺散柔软的云。
“好了吗？”这是她第若干次忍不住要臭着脸抱怨。
“就好，我的阁主大人！再转一圈，看着镜子。”黑衣的美艳女子笑意嫣然，陪着红妖一起折腾了两个时辰，也看不出一点儿不耐烦，“等会儿出去一定艳压四座！”
“压谁？”红妖咬牙切齿，额角青筋突突，好像赴宴的舵主护法里只有三个是雌性吧，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廖燕呵呵地笑，不说话，继续来回检查红妖一身的打扮。
“啧啧，真是难得的美人坯子，可惜了……”
“要戴面具。”有人冷冷打断，狭长眼角飞出一线眼刀。
“是。”廖燕不舍地多看几眼，转身去从匣子里取了半面的银描面具，小心地帮红妖戴上。
装潢精致简约的花厅里，红阁属下的舵主护法们，稳稳地坐等着阁主的大驾光临，时不时有人轻声耳语，彼此比较着带来的礼物。
门口，守门的侍从早在眼角扫到那抹亮眼的红色裙角时就微微屈身行礼，低垂着视线，心怀敬畏地迎接这位神秘高贵的主上。
柔和的气劲激着气流一波波涌动，很快传进花厅，众人起身，安静垂首。
“坐吧。”女子略显冰凉微哑的声音从上座响起。
“是！”众人规规矩矩盘坐在席。
“许久不见，各部事务可安好？”红妖自然地例行询问。
见到众人目光或多或少被吸在红妖身上走不开，正笑得灿烂生花的廖燕恨铁不成钢地拧了拧眉头，这又不是例会，是生辰宴，生辰宴！
一张阳刚国字脸的严秦内心稍微挣扎了挣扎，有点纠结，在这本该恭贺吉利的时候该不该把麻烦事说出口。
一旁冷着一张脸的廖莺成功接收到自家胞姐警告的眼神，动动腰间刀柄，试图按下纠结到神情扭曲的严秦。可惜，严秦显然没理解到这暗示的含义，于是……
“阁主，林部有要事须禀。”严秦向上首一抱拳。廖燕奉送一双冷眼，顺便扯扯自家主上的衣袖。
“严秦，说。”红妖拢了拢袖子，佯装没注意到廖燕的暗示。无怪她这样，严秦掌管的林部养着不少的保镖杀手，是红阁的一大财源，生辰宴什么的年年要过，哪有这事重要。
“是。今年春初林部接单要求去保护一批货物……”严秦一本正经，全程忽视众人的无奈脸，大概所有人的心声都是：你丫二吧！
“……结果，结果，”严秦垂着脑袋做了好一阵的心理建设，“不小心卷入到了朝堂之中，尤其是正当皇子夺位的关头，林部这次确实……”
“是谁接了这单？逐出去不就可以？”红妖皱眉，要是真成麻烦可要复杂不少。
众人的脸色也纷纷变了。
“这？”严秦额上冒汗。
红妖就默默看着这么个八尺男儿急得冒汗。
严秦终于在寂静中哐当跪了，“属下失职，那事先定好的契约上被人算计了一道，故而才这样难堪，那当事的早已经扣下等候处置。”
“哦？”座上人欠欠身，外露的一线红唇浅浅一勾，“有趣。”
沉沉的气压压下来，众人有点透不过气，知道是座上的阁主薄怒，廖燕不安地动了动，担心以红妖的脾气会不会当场灭了严秦这个傻大个儿。
良久，气氛微微一松。
“契约。呈上来。”
严秦的汗噼里啪啦掉一地，此时微微松口气，恭恭敬敬将袖中备着的东西交给来取的廖燕，后者冷着一张俏脸瞪他一眼。
红妖一目十行地看过那满满龙章凤姿字体的几页纸，在不起眼的两个字眼上顿了顿。
也难怪林部会上当，主事人皆是这莽撞粗疏的汉子样，又怎么可能咬文嚼字地好好看这文书。
“是谁来订的契约？”红妖有几分无奈地抬起眼。
“是一名富商，名唤南骏。”严秦老老实实交代。
“南乃南秦国姓，为何疏忽防备？”廖燕拧着细柳眉。
“这，这……这人所托之事确实简单，只是保卫而已，且……”
“且愿意出的价码也是丰厚吧！”红妖食指上戴着的金属指环将檀木小几敲得叮叮响。
“……是。”严秦垂着的脑袋更低下去。
“呵呵呵，林部是穷疯了吗？嗯？严秦？这是第几次找回麻烦了呢？”红妖眼里冒着冷光。
“属下无能，请阁主责罚。”严秦的脑袋最终重重扣在了花厅冰凉的石质地面上。
“廖莺！”
“在。”廖莺起身面向首席一拜。
“现革去严秦林部舵主一职，降为林部二等杀手，将功赎罪。护法廖莺暂领此职。”
“是！”严秦与廖莺异口同声。
“坐下。廖燕，开宴吧！本尊饿了。”红妖理理袖子，忽视廖燕和其他舵主们投过来的询问和犹疑的目光。
什么样的质疑不过是因为林部建制几百年来从来都是以男子为首席，似乎这种喊打喊杀的行当就不应该由女子来统管似的。可红妖知道，廖莺绝对不会让她失望。
“她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知道，可是外面那些人呢？”廖燕急吼吼地拽着红妖要她再考虑考虑。
“廖莺会证明。”红妖百无聊赖地斜卧在榻，“你且等着瞧吧。”
廖燕在忙着应付外面乱成一团不敢找阁主抗议只能找她商量的舵主护法们的时候，红妖在阁楼里想着那满满几页纸的漂亮字迹，和那背后的并不很陌生的人。
“驾，驾！”此时夜半，在苍穹另一端的漫漫星辰之下，荒草萋萋的原野之中，一队骑士奔驰在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