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历叁佰零伍年年末,九州无事,四海升平。
江湖上突然冒出消息,准确的说,是红阁放出消息,言十年前岳重云欺师灭祖,妄图加害其师岳曾离,背弃师门,逃窜至今,红阁刚刚探听得此消息,已将其即刻驱逐出阁,阁主许诺对此人永不接纳。
一时间风云激变,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是一条大鱼终于回归广袤江海之间,终于有了偷腥的契机,或者是早有结仇者蠢蠢欲动巧妙筹谋暗藏杀机,愁的是怎么能够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请到这个声名败坏却必然能带来无限好处的岳重云还不被指点呵责有伤正派名誉。
又过几日,当年无端泯灭隐世的一代绝世神医岳曾离重新现世,震动四方。
四处涌动拉拢欺师灭祖之辈的气息突然间也偃旗息鼓,正义之士讨伐之言不绝,各方势力下了重话硬是要断绝此天理不容之辈的所有生路。
这一段风波之间,阵眼之中的红阁最高的人正安生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之上,向着与飘雪万里的北地方向和季节决然相反的地方奔去,眼中无情,秋水湛湛,百无聊赖翻检着一张又一张从四面八方快马传来的新近闻讯。她的纤细手指掠过鬓发,袖间露出手腕上方牢牢绑着的玉环,手腕翻转之间银光闪现,细挑的丝线迎上放晴时候乍泄的天光,一段流光溢彩,在四周珠光之间隐露杀机。
此时正苦苦陷于阵中的那个人,在被人有意无意护送出帝京之后终于脱离了这些年来受惠的所有隔绝屏障,在漫漫荒野之间在枪戟交错刀光闪烁之际披着满身血光怀揣一腔犹疑挣扎,他的视线投在大地之南,那人正在奔去的地方,也是,他要去的地方。他咬咬牙,在遍地血色流离之间一再撕下衣袍,狠狠缠上臂膀,倚着长剑,在莽莽黎明之际,在层层林翳遮没之间,孤身一人,气喘吁吁,再度起行,迎向来日不得不面对的,她最后赐予他的危局。
帝京的高墙之上,雪白颜色的狐裘披在同样肤色白皙的人身上,玉冠高束,露出清隽眉目,眼眸幽幽。短暂相聚之后的离别来得很快,那日的雪花沾染上他深色眉睫。墙头上旗帜招展,猎猎有声。
她手指忽然触到几封信,在她这里是很难见到的规规矩矩的正经的信。有两封更是上了三道火漆,格外滑稽。她含着笑,手指覆上那三道火漆,眼里波光流转,想着那人也含笑亲手封上这信件时候的情状,放在一边,先拿起另外一封,岳重云在最后留下的,给她的信。
紧紧跟在后面同行的马车上,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打量,来回眼神之间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意思。
“我说我近日怎么会卜到什么旧芽重上新枝头的卦文,原来是你这个老东西要出现,真是失算失算……早知道应该和红妖分开走的,若不是贪图她这舒服的顺风车,哼哼……”缨清怪腔怪调开口。
“老不死的说谁,想不到你这个酒肉和尚又出来招摇撞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死性不改,你以为长出头发来就能冒充翩翩佳公子了?身上一股子寺庙里头的气息,离我远些,我素来是讨厌这些的……”岳曾离捂着鼻子缩得更远。
“你懂什么?一丝悟性也无,否则怎么会被自己一手教出来的白眼狼暗算,蛰伏了这么些年这性子还是不晓得收敛收敛,老东西,真是不长记性!”缨清专挑着他痛处说。
“哼,你还想收徒弟呢,倒贴都没人要!再说了,我有没有悟性和这件事有什么相干。莫非只有变成你这种神棍的样子才是算叫有悟性!”岳重云也不恼,有一句回一句。
“你……”
暗一忽然伸头进来。
“做什么?”两个互相指着鼻子骂的老不死格外默契地转过头看他异口同声地问。
暗一面无表情迎上这两道视线。
“我们阁主说,两位如果觉得这顺风车不够如意的话,尽可以下车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很有可能有飞禽猛兽出没的路边自生自灭,你们吵到阁主了,这话她只说一遍。”
暗一一放帘子出去了,留下两人一言不发眼瞪眼。
这丫头向来说得出做得到,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缨清手指头虚虚一划,对着口型:楚河汉界。
岳曾离瞅他一眼,觉得还算划得均匀,一言不发挪了挪身子,离他远远的闭目养神。
前头马车上,红妖满意点头,很好,很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