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矿山

1.到矿山

任卫东离开村子,迈开双腿,大踏步地沿笔直机耕道一路向北,走向那蜿蜒曲折通往县城的公路。

这是公元一九八九年农历二月的一个上午,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让人感觉有些暖意,空中刮着的北风却提醒人们寒意犹在。

孑身一人外出,没有家人来为他送行,这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从初中开始,就是如此。那个时候,学校在离家二十多里路的一个镇上,他们村里有五个学生在一个年级就读,总是结伴而行,不需要别人接送。

任卫东上身着一件蓝色解放服,里面套着一个蓝棉袄,下身外传一条蓝色裤子,里面是一条棉裤,脚踩一双黑布鞋,一手提着一个泛着黄色的大提包,里边除几本高中课本外,就是几件旧衣服,两双虽旧但却还干净的白袜子。另一手提着一个装化肥用的塑料袋,用呢绒绳捆绑着,内装铺盖卷,被子是上高中时的那床被子,床单也是上高中时的那个床单,褥子还是上高中时的那个褥子,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公路边,个子高挑的任卫东在风中屹立着,两眼不时地向西张望,看看有没有开往县城的客车。一辆客车夹带着一阵尘土飞来,一看车辆前方玻璃上白底红字的标识牌,不是开往县城方向的。过了一段时间,一股尘土随着客车又飞至身边,把他包围起来,也不是开往县城方向的客车。

不知等了多长时间,终于来了——一辆通往县城的客车。到县城,中间要经过两个小镇,一个叫卞院,一个叫德溜。从任卫东上车的地方到卞院再到德溜,这两段路都是一条弯道多、狭窄且路面情况不好的土路。颠簸摇荡的汽车像摇篮一样,把任卫东摇到了一个猴子王国。

这个猴子王国,众诸侯为了各自利益,你争我夺,多年战火纷飞,官府暴敛横征,欺压百姓,土匪横行,加之境内一条大河常年溃堤,猴子们躲官、躲匪、躲灾、躲军,居无定所,流离失所,患被瓜分,过着民不聊生的日子。幸好一位睿智猴子带领大家历尽千辛万苦,集众猴之力,将盘踞在这块领地上、只为自己家族和极少数猴子牟利的独裁国王赶下位置,建立了权力属于猴子大众的王国。谁想,这个新王国成立不久,另一个距离遥远而又强大的猴子王国,听说这个新成立的王国不再如约纳贡,恼羞成怒,纠集几十个小兄弟强势来犯。谁知这个新猴子王国不吃这一套,他们个个英勇神威,装备虽落后,却个个视死如归,战斗力极强,出人意料地将远犯之敌击溃。从此,众猴过上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家有难十家相助,欣欣向荣的生活,又节衣缩食、勒紧腰带,艰苦岁月里锻造出镇国利器,自此在诸猴国里有了自己一席之地。

后来睿智猴子年老去世,一个老实憨厚、温稳端庄的猴子即位,不曾想这个猴子不成大器,被一位军师迷惑,弑杀几位忠心耿耿大臣,又想当然地把奸诈无比的一只泥猴子扶上高参位置。泥猴以画大饼、除旧弊为名,大造舆论,把前朝遗老遗少们释放出来,营造出大赦天下、人人再次得解放假象,辗转腾挪,一番操作,夺得生杀大权。木已成舟,憨厚无能的猴子及其军师只得黯然离开。

这个泥猴甚是聪明,不坐堂问政,也不更换国号,只找了一个傀儡承继大位,自己手握大权,在暗处掌控。一方面,巧立名目,豪夺抢取,将前些年攒下来宏大家业缠食,上演了一幕幕蚁附蝇集、众蝇趋馕闹剧。争夺战中,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空手套白狼、批条者有之,贪赃枉法、损公肥私者有之,低价购买、高价卖出者有之;另一方面,假以技术引进为借口,逼停很多长远项目,里勾外联、颠覆王国、甘为列强附庸。有钱者移居他国,有学者留居他乡。

一时间,为泥猴歌功颂德者铺天盖地。外猴中,不知而赞者,是可恕的;占了高位、养尊处优,受此蛊惑、味觉灵性而赞者,也还可恕的。只是还有两种绝不可恕的,其一外国月亮圆,外猴为优种,内猴为劣种,其二鼓吹世界充满爱,处处皆是春,催眠麻木不明就里的猴子,使其丧失辨别力、战斗力。

如此几年下来,王国一片太平景象:乡村成为晴天旱雨天涝、只长作物不长草,植物单一、多样性失衡的代名词。工业遍地萧条,私有大行其道。对内如何专横,对外如何柔媚。物价飞涨,贫富分化加剧,引得怨声载道,连续数天,万猴空巷,交通堵塞,百业凋零,傀儡猴子也欲借此掌控一切,泥猴一看大势不妙,霹雳手段将其拿下,充作替罪羊。如此三番两次,跟随睿智猴子多年的忠臣们终于看清了泥猴真面目,齐心发力,历数其罪,逼其下台,泥猴见众怒难犯,不得不高调宣布隐退,第二年忧郁而死。

国不可一日无主,众猴子见任卫东相貌堂堂,一身正气,大公无私,德才俱佳,欲立其为首领。

任卫东心道,我是人,尔等是猴,和你们根本不是一个维度,断不能屈尊为下,这个首领,万万做不得!众猴子怎肯罢休,任卫东前面奔跑,众猴在后面狂追......

“砰”地一下,任卫东头撞在了车窗上,惊得满身大汗地睁开双眼,原来是南柯一梦。

汽车依然向前驶去,过了德溜那个有些破烂的小镇,快到县城的那一段路就显得格外宽阔,因为那是一条一级公路。

坐在车上,不知为什么,任卫东却想起了一句话,那就是高中校长杨德中对没有考上大学几个班干部的谈话,其中说道:“年轻人不管做什么都要把心放平,认认真真做人,老老实实做事,不投机钻营,厚积薄发,阳光总会照到你身上。”这一段话实在是平常之极,或许这段话,对别人说过多次,任卫东受了三年高中教育,当了三年的班长,类似的话听了不少,可是这几句话,却很奇怪地记得特别清楚,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时不时想起的这几句话。

客车摇摇晃晃,总算到达县城的汽车站,可惜错过了开往目的地——阳城县梅庄镇的客车,这个线路一天只有一个车次。没有办法,不能回家去只得在县城住下,等明天的公共汽车。

在汽车站附近一个小吃店,任卫东买了两个烧饼,喝了两碗白开水,算是对肚子有了一个交代。把提包放在了装有一个公用电话的小卖铺里,托付给老板——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提着行李,漫无目的的走在县城街道上,看看如何对付一夜——住旅社花那钱?伸手摸了摸贴身内衣兜里,那二十几块钱,这些是开工资前唯一生活来源,万不敢拿出一块钱哪怕是几毛钱去住旅馆,一个大男人在哪里不能对付一夜!

离开汽车站,走在夜色中,任卫东一个人漫无目的县城里转,这里看看,那里望望,有明亮的路灯相伴,倒也显得不太寂寞。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来到一座街心小花园,见树丛中有一张椅子,走了进去,就在这里等待着天明。在街心花园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幸好是春天,不像冬天那么冷。

由于在室外,任卫东打开铺开卷,取出褥子裹在身上,头沉着被子,也不敢睡得实沉,保持着半分清醒,就在半睡半醒之际,忽然觉得有脚步声,他睁开眼,见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身边,哆哆嗦嗦地小声叫道:“叔叔,叔叔。”

任卫东睡意全消,爬起身来,用手揉着双眼,道:“小朋友,怎么你自己啊?”

小男孩说道:“救我。有坏人。”

两个衣服不整的矮个子中年男子出现在了树林前,借着路灯,任卫东清看到了他们,在探头探脑地向树林里看,其中一人往里走。他们跟着这个小男孩,绝对不怀好意。

任卫东觉得两个人还好对付,低头往下看了一眼,捡起一块石头,说道:“干什么,这是我弟弟,滚开。”

进来那个人以为只有小男孩,突然听到一个大人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即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刀,对任卫东呵斥道:“和你没关系,不要坏了我们的好事。”

小男孩躲在侯卫东身后,吓得浑身发抖。

任卫东吼道:“老子这段时间手痒痒了,正想练练手呢,有种来啊!”

上小学时,任卫东练过武术,尽管还不算入流,对付一两个人还是吃不了亏的,但要同时护着一个孩子,胜算就无多大把握。

后面那个人见任卫东高大壮实有胆子,二对一胜算不大,说了句:“倒霉,走。”

二人走远,任卫东暗暗松了一口气,当时没有感觉害怕,现在却有些后悔,幸亏他们走了,如果来硬的话结局还真不知如何。蹲下身子,对小孩子问道:“上什么学了,怎么来这里?”

对方答道:“四年级。”又挺着脖子说道:“是爸爸的错。”

听小男孩子只说爸爸不对,就问道:“爸爸不对,妈妈呢?”

小男孩说道:“妈妈出差了。”

侯卫东想,要把孩子送回家,现在他爸爸肯定正在着急。

小男孩子瑟瑟发抖有些恐惧,抓住任卫东衣角道:“叔叔,我要回家。”

这时,听到叫喊声,随后听见声音传来:“阳阳,阳阳。”

小男孩激动地回应道:“爸爸,我在这里。”

任卫东和小男孩走出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奔过来,一把抱住小男孩,说道:“阳阳,爸爸答应你,想做什么都行。”

眼镜男看了站在一旁的任卫东一眼,很快又将目光转回了小男孩。看到儿子完好无缺,终于如释重负,道:“以后不论什么事情,都不准自己外出。”

“爸爸,要不是这个叔叔,你就见不到我了。”小男孩指向任卫东,对眼镜男道。

“这孩子,怎么惯成了什么样子?”任卫东心里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谢,好人。”眼镜男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对着任卫东鞠了一个躬,随后怀里取出两张十元钱递到跟前。

任卫东摆了摆双手,赶紧推开,拒绝道:“使不得!使不得!快收起来,这样的事谁遇到都不会不管不问的。”

眼镜男握着任卫东的手,用力地摇着,道:“我叫王德义,在县委工作,以后有事就来找我。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任卫东挠了挠头发,笑了笑,对他道:“谢谢,大哥。一个人名字不重要。阳阳,要听大人的话,千万不要一个人乱跑。这次巧合,下次就不好说了。”

任卫东谢绝了这对父子邀请自己去他们家的好意,相互珍重道别。

这时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就又迷迷糊糊地躺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脚步声将任卫东唤醒,收拾好东西,在一家小吃摊前随便吃点东西,取回提包,进站购票,坐上开往阳城县梅庄镇的汽车。

一路颠簸,汽车载着时睡时醒的任卫东进入阳城县境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售票员大声提醒道:“前方就是梅庄镇,请下车旅客做好准备。”

这时候任卫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向窗外一看,映入眼帘的是远处一座大山,灰不拉几地矗立着。春天的季节,没有植被,看不见山上应有的绿色,只见一股白烟从那里飘起,被风一刮连带着尘土四处散去。问起身边旅客,他吃惊地说道:“你不知道?这是梅庄煤矿的矸石山。”

这就是传说中的矸石山,也是煤矿给任卫东的第一印象,看来这里就是自己的目的地了。

公共汽车在镇上的小汽车站停下,任卫东带着兴奋和疑惑走下汽车,活动活动坐累了的腿脚,提着提包,杠着铺盖卷,问了路,大步走去。

不长时间,任卫东来到一个挂着白底黑字“梅庄煤矿单身职工宿舍”的牌子大院门口,毫无疑问,这里就是自己的报道地点了。

进入院内,一座三层楼的楼壁上,“欢迎新工人报到”的红底白字条幅格外醒目。有一些人和他一样,提着行李来回走动。

招工的人说道:“人员来的差不多了,明天体检,后天培训,今天休息休息吧。”

有人把任卫东他们领到住宿的地方,一间宿舍放四张床,住四个人,每人把一个角,床板上铺了棉垫子,保洁员已经把房间打扫干净,铺上褥子就可以休息了。这就是今后自己要生活的地方吗?任卫东没有多少激动,反而却有些沉沉的。

到了吃饭时间,工资科的人便喊叫去吃饭,一队人连成一串来到食堂。

任卫东和别人一样,从碗框里拿出两只碗,来到一个窗口排队等候,只见里边一位肥头大耳的师傅拿着一把勺子,轮到谁就舀给一勺烩菜,感觉少点儿,就再加稍许,然后加半勺菜汤,递给两个馒头。端着菜拿着馒头,来到另一个窗口,里边也有一位师傅,舀给一碗含有鸡蛋花的西红柿汤到另一只碗里。

汤,管够。馒头,就两个。酒,没有。

后来听老工人说,这是梅庄煤矿的一个传统,新工人来到矿上后第一顿饭,算是接风洗尘的,也是矿上工人唯一的一顿免费餐。

饭后,天色早已暗下来,任卫东回到住处,里边几个人乱哄哄地谈着什么,在那个属于自己的小木床上木然坐了片刻,便走出了这间闹哄哄的住所,一个人来到外边。

小卖铺、小吃铺,一家一家散落街道两旁,路灯像火虫般发出上暗淡光亮,不时有人骑着自行车疾驰飞过,也步行得有人插肩而过,走着走着,觉着无趣,感觉疲乏,转身回宿舍。

人们正在你一句我一句,聊着不咸不淡的话题,无非就是从哪里来的,姓什么叫什么。聊着聊着,奔波了一天的人们困神来袭,大家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休息。今天任卫东仍然延续往日的习惯,从包里取出一本书坐在床上,准备入寝。

人们躺在床上,很快就有人进入梦乡。不长时间。室内鼾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伙计,别看了,关灯睡觉吧。开灯,我睡不着。”一个室友躺在床上嘟囔道。

别人提意见了,不得不听,出门在外,不是在家里,不能依着自己的兴致来。任卫东起身走到门口,伸手拉灭了那盏白炽灯。

任卫东躺回床上,头靠着枕头上。窗外各种陌生而杂乱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会儿一阵电机车喇叭声传来,一会儿火车汽笛鸣起,同宿舍的室友鼾声早已响起。不知为什么,一种特别情绪油然漫上心头,既憧憬又彷徨,上高中学的一些事情浮上心头,家中闲来无事的景象也不时闪现,憧憬着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该死该活卵朝上,不想那么多,睡觉,任卫东对自己说。这一夜迷迷糊糊地,睡得一点也不踏实。

早上醒来,洗漱好,吃完饭。

九点钟左右,任卫东他们这伙人,被带着离开职工单身大院,走了一里多路,来到矿医院。

体检程序比较繁琐,身高、体重,血压,血样,心肝肺等部位,一样不落地全部检查。任卫东身体棒棒的,顺利地通过了一道道关口。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矿上组织任卫东他们集中学习,先有人介绍了矿井矿貌,然后是矿上和段里的工程技术人员讲述井下安全生产常识。

下井几天后,任卫东才觉得这次培训学习时间既短暂又漫长。短暂的是,即将进入学习状态就结束了,没想到井下生产环境会是这样不让人待见。漫长的是,授课工程师们讲的那些东西,让人有一种云山雾罩的感觉,没学到多少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走了个过场而已。

学习的那几天晚上,任卫东他们几个人在街上转悠了几次,感觉矿上环境比农村老家好了不少,比较满意,也让人有些兴奋,还到附近农村看了几场露天电影。

任卫东还有一个发现,那就是职工大院食堂里有一个小姑娘,眼神清澈,长相纯净,大多时候总穿着一件红色格子块上衣,一袭瀑布似的长发粗黑油亮,这位小姑娘不像其他人那样喜欢擦脂抹粉,一般都是素面示人。有两三次,这个姑娘递馒头给任卫东时,那眼神与看别人迥然不同,里面总透着那么一丝不同。

这几年矿上落实国家政策,很多家庄农村的职工家属子女农转非到了矿上,这样一来无形中多了很多人,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矛盾,矿上领导甚是头疼。就有智者建议,把一些诸如理发店、食堂、门市部、炭铺和卫生保洁等一些民生单位组合起来,成立专门的劳动服务公司进行管理,把一些家属子女安排进去就业。这既解决了他们的就业问题,也给矿区营造了较为舒适的生活环境,还利于矿区稳定,一举多得,矿上自然采纳。没几年,这朵花儿就绽放在闻州矿务局各个单位。

职工大院食堂就是劳动服务公司的一个下属部门,这里面既有职工家属,也有职工子女,当然以女人居多。这些人大都是农转非矿工家属,两三个孩子,一个男人下井养一家人,生活难免拮据。做这个工作,虽然工资不多,但也每月有一二十元左右收入,总比在家坐吃山空要强很多。

培训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结业考试,结果当然是全部合格。只有培训合格的工人才有资格下井,不下井,招这些人员干嘛?

培训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任卫东他们十多个人来到工资科,被一个中等个、胖嘟嘟、酒糟鼻子、大嗓门,名字叫左在青的人一走路三摇晃地带领着,来到一座二层小楼的上层,只见每个房间门口墙上都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印有“段长室”“书记室”“技术室”“值班室”“会议室”字样。

进入学习室,后面墙上是红纸黑字“采煤三段学习园地”,两边悬挂着同样是红纸黑字的条幅,右边条幅上写着“大浪里海鸥翱翔”,右边是“煤海里蛟龙腾飞”,中间悬挂着一摞摞纸张,走进一看,每一份都是字迹不同,但内容相似的决心书,有的字体歪歪扭扭,有的龙飞凤舞,题目是一样的,那就是“首季开门红安全决心书”。

上学时,后边墙上是一块学习专栏,没想到煤矿上也这样利用会议室。任卫东正要继续看下去,就听外面有人扯着大嗓门声喊道:“新工人伙计们,出来!去领东西!” 原来是那个左在青在“抓壮丁”。

任卫东和六七个新工人,跟着左在青拉着一辆两个轮的地排车去仓库,其他人跟着一个是材料员的人去什么房办什么牌,任卫东没有听得太清楚。

一上午,任卫东他们像牛马一样,被指挥着这里跑,那里颠,领了矿靴、毛巾、胶壳帽、工作服、水壶、腰带和一双白袜子,还领了其他各种工具,满满当当一车子。

来这里领料的单位比较多,领料时间不如排队等待时间长,任卫东不知不觉地来到一块玻璃装起来的面积不小的光荣榜前,上面是梅庄煤矿去年表彰的劳动模范人物。每个人都是半身大幅彩色红底照片,身披红红的绶带,上面镶嵌着金黄色的“劳动模范”四个大字,胸前戴着一朵大大的红花,红花下面缀着红色燕尾布条。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劳动者幸福的笑容。照片下面是每个人的姓名、工作单位和职务。随意数了数,一共10名劳动模范,3名一线工人,2名班组长,2名段队长,2名科室副科长,1名医院护士长。

一上午没有忙完,下午又被带着领了一些任卫东叫不上来名字的工具,只记得有的叫“煤电钻”,还有一种像小时候吃过的麻花样式的钎子,左在青把它叫作“钻杆”,还有其他一些物品。

回到那个二层小楼,也就是采煤三段办公室,每个人领了下井必须的用品和两个椭圆型铁牌牌——红底白字的“矿灯领用牌”、绿底白字的“自救器领用牌”,这两个小牌牌都有编号,任卫东一看编号竟然是一样的,问其他新工人,也是一样的。左在青一边发牌一边叮嘱,千万保存好这两个小牌,丢了就不能下井了,拾到的人就把矿灯、自救器领走了,谁丢的谁就要赔偿。任卫东把这两个牌牌和自己钥匙弄在了一起,随身带着。

发完这些东西以后,左在青又带着大家来到职工澡堂办公室,一位师傅给每个人办理登记工作服箱子编号,带着大家来到各自印有编号的换衣箱位置,打开换衣箱,每人发给两把钥匙,这位师傅说道:“一把锁,四把钥匙,一把留在我们澡堂值班室里,一把拴在值班师傅随身带的大圆盘上,在你们忘记戴钥匙时,让段里值班人员开个介绍信,就可以打开换衣箱,不耽误下井你们挣钱。另外两把,发给大家随身携带。”

任卫东和大家一样,把矿靴、毛巾、胶壳帽、工作服、腰带、袜子和放在换衣箱里,锁上门,而后又不放心地用手拽了几下锁,确认确实锁好后,才放心地离开这个以后就要经常打交道的箱子。

办完这些手续,回到段里。左在青又让任卫东他们每个人挨个登记,要求如实填写“梅庄煤矿职工登记表”,上面有“姓名”“曾用名”“性别”“民族”“出生年月”“学历”“籍贯”“政治面貌”等等一大溜空格。

还有几个人没有登记完,一个高个子、身材不胖的中年人来到左在青屋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左在青站起来道:“来了,书记。”

这个被左在青称作书记的人问道:“这些新工人办的怎么样了?”

左在青答道:“换衣箱办好了,下井用的工作服领了,灯牌、自救器牌办好了。这些人的身份登记表填一多半了。”

书记笑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明天就可以下井了。”

左在青也回一笑脸:“是的,书记。”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门外一声大喊:“在青,左在青。”

左在青立即道:“来了,来了。”对书记道:“段长来了,王书记。”

王书记起身,左在青随后,向段长室走去,即将进门的一瞬间,左在青一闪身抢到了书记前面,敲一下门,随着里面一声“进来”把门推开。

一个年龄和王书记相仿,身材高大浑实的人坐在办公桌后椅子上,头也不抬地问道:“在青呢,怎样了?”

左在青知道问的是新工人下井这个事办得怎么样了,赶紧跑到那人跟前,站着回答道:“段长,手续都办齐了,随时可以下井。”

这个被称作段长的人,这才抬起头,看到王书记也进屋来,连忙一笑让座道:“王书记。来,坐下。咱们商量商量这些新工人下井的事情,矿上要求他们明天下井,那就下呗。虽然有点急,反正早下是下,晚下也是下,早晚的事。在青,去值班室拿过点名册来,看看这些人如何分法。”

左在青应声一路小跑去了值班室,很快把点名册拿来,双手递给段长。

шшш.тт kдn.℃ O 过了一段时间,人员分配方案出来,并给每个新工人配好师傅。

段长道:“王书记,咱们先和新工人见见面,提提要求,让他们在师徒合同上履行一下手续。明天班前会上,再让师徒两个人见见面,签了字,跟着一块下井,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

王书记道:“行,就这样。在青,你去拿合同,带上印泥,好让他们签个字摁个手印。段长,我们去学习室吧。”

在矿上,段里的学习室就是会议室,学习的时候就是学习室,班前会的时候就是会议室,两用的。

左在青拿着新工人师徒合同,率先来到学习室,组织新工人坐好。等了一会儿,又去段长室把段长、书记请过来。

二人来到学习室,坐到会议桌前,王书记首先讲话:“我叫王同堂,是咱们这个采煤三段的党支部书记。首先我代表段里对大家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他自己带头鼓掌,其他人和下边新工人立即响应,掌声一片雷动,王同堂指着身边身材高大的人介绍道:“这位是咱们采煤三段的当家人——黎段长,黎玉振。大家鼓掌。”随后带头鼓起掌来,下面又是一片掌声。

黎玉振和王同堂分别讲话,都是与有关安全的,什么上班要听师傅的话,听班长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在井下不要乱走乱跑,走丢了就找不着了,也就上不来井了,更不要提以后娶媳妇了。

和其他新工人一样,任卫东傻儿吧唧、稀里糊涂地听完两个人不知所云的讲话,又在师徒合同上按了手印,回到了宿舍吃饭上床休息。

床上的任卫东像烙烧饼一样,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和很多的同龄人相比,自己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不幸的是母亲过早逝去,自己高考名落孙山,复读无门。幸运的是踏出校门不久,就能很快找到工作,尽管是一个煤矿工人,但也并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很多人托关系找门路也来不了。不管怎么样,这让自己对未来充满梦想。虽然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煤矿工人,却是人生第一次崭新的起航,承载着自己人生希望和无限美好的未来。每个人,一生中都有无数个着特殊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印记,这一次也不例外,当然高考失利那次更是让人不能忘怀。

这一天,对任卫东来说是个非常特殊的日子。自己以后可以为家庭为社会更加辉煌的明天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希望,已经播种在自己这片心中的土地上。梦想,已经开始扬帆起航。梦想总归是梦想,要想使梦想成为现实,还需要加油。尽管人生旅途中有可能遇见很多想不到的困难和挫折,但是是人就躲避不了这些。既然无法躲避,那就敬请它们快点到来吧!

我年轻,去追梦。我年轻,心无惧。究竟什么时候进入梦乡的,任卫东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不同于以往的新生活已经不期而遇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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