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横行几乎夺去了封村所有的人性命。他们向外人寻求帮助时, 来的却不是帮手,而是死神。
那些自称是正规救护队的人为了防止鼠疫扩散,把封村与外界完全隔离起来。然后他们便把着染上瘟疫的人都送上了车。但是……村里人本以为到了城里就能接受救治, 哪里想到那些自称救护队的人却坐地起价。村里人都是纯朴憨厚的老实人, 即使知道自己上了贼车, 为了保命还是把钱给了他们。
本以为给了所谓的救护费, 就能顺利到达城里, 可万万没有想到,那些黑救护非但没有把染上鼠疫的人送往城里的医院,反而把他们所有人都活埋了。就连没有染病的人还有小孩都被他们以被传染了瘟疫的名义杀掉, 还放火把大家都烧死了。
更令人心寒的是,负责这片区域的官员却睁只眼睛闭只眼, 随手一划, 就把封村的存在向世人隐瞒了。
他们不甘, 不忿,绝望, 愤慨,怨恨,所有负面的情绪在大火烧身时达到了最顶点。之后他们的灵魂就一直在这里重复徘徊,无法升天。
听了张四婶的话,苏乐南咂舌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要说现在我倒是相信有, 但听你的意思好像是很久的事情了。”
“年轻人, 难道你不明白坏人的存在是不分时间的么?唉, 如果你们没做什么破坏村里规矩的事, 在这里生活下去也没什么问题。”张四婶叹息道, 一脸很惋惜的表情。看来之前林茯神破坏油灯的事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记忆里。
“这是什么意思?”林鬼白敏锐地听出张四婶话里有话,皱着眉头问。
张四婶瘦削的脸上又是一种难言的恐怖神色:“鬼只会在一定区域内游荡, 因为它们无法走出阴气重的地方,而且它们容易迷路,也无法走出迷宫般的地方。所以,死去的大家都一直在这条村子里。每家每户屋前那盏油灯就是指引大家归来的居所。”
林鬼白听懂了。她的意思是说,油灯被灭掉的话,“他们”就找不到回来的路?那说会被诅咒,也是因为这个?
“四婶,看不出来你懂得还挺多。”苏乐南还是第一次听说鬼会迷路。那么说来,林茯神和林鬼白也知道吗?
“年纪大了,不管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事情都有一大箩筐。不说这些话了,你们怎么都不吃?”张四婶苦笑着擅自结束这个话题,问几人。
“我们已经吃饱了。”苏乐南也很爽朗地笑着回答道。
苏乐南本来就是个帅哥,又阳光健谈,是受人喜爱的类型。他这么一笑,张四婶就不再说什么,收拾碗筷时顺道让几人先去洗澡。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茯神一直注意着张四婶的样子,觉得她似乎还在隐瞒着某些事情。
睡到半夜,林茯神因无法呼吸,感到痛苦万分而突然惊醒。她撑开瞪大的眼睛就看到有个女人坐在自己身上,正用力地掐着自己的脖子。
林茯神记得这个女人,是那时在窗外看到的,在井边打水的女人!
事情过于突发,林茯神根本来不及自救。她艰难地挣扎着想要推开那个女人,但窒息的感觉让大脑渐渐缺氧,身体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快要晕过去前迷糊听到那个女人幽怨而忿恨的声音,“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失去了归所!我要杀了你,杀死你,这样就有人陪我了。哈哈,你要和我一样,留在这个村子里,永远无法离开!哈哈,杀了你,杀了你!!一起留在这里吧!”
林茯神脖子被用力掐得更紧。林茯神呛气咳起来,脑袋开始陷入一片空白的状态,张开的嘴巴下意识无声的断续喊出了林鬼白的名字。
林鬼白其实睡得不踏实。一想到他床底下那口棺材躺着这个屋子的主人,他就无法视若无睹。再者听说了张四婶的话,他一直都在考虑一个问题。若张四婶所说的话都是真的,林茯神又说这里全部都是死人,那么就说明张四婶也是因鼠疫而被害死的人了。
可既然她是死人,为什么又能跟他们交谈,而其它人却无视他们的存在?难道说因为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并有所接触,所以才能自然地跟活人有交流吗?
再侧头看看睡得很香的苏乐南,林鬼白生起一丝羡慕——神经这么大条真好,什么都不怕,一沾上床就能睡个饱。
突然林茯神呼唤他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心脏猛地收缩,像被锥子刺穿了的疼痛一闪而过。他霍然从床上弹起,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跑去找林茯神。
苏乐南没有因林鬼白的大动作而被吵醒,只是改变了一下姿势又沉沉睡去。
没有片刻犹豫地冲进了林茯神的房间,映入眼前的是一个长发女人坐在林茯神身上用力掐着她的脖子。林茯神可能已经失去意识,没有任何挣扎。
林鬼白大喝一声,急步上前欲推开那个女人。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女人的一瞬间,女人惊叫出声,烟雾似的轻飘飘瞬移,离开林茯神的身边。而被林鬼白触碰到的地方,像被火焰灼过般变成焦黑色。
“姐,姐!听得见我说话吗?”林鬼白没理会那个女人,而是扶起意识模糊的林茯神,一边焦急地叫喊她的名字一边拍打她的脸。
“你是……你是!”那个女人捂着被林鬼白触碰到的地方,瞪大血红的眼珠子惊恐地指着他叫道,“不管你是不是,你们都离不开这里,你们都得死在这里!哈哈哈!!”女人像陷入了颠狂状态般大笑着穿过屋子的墙壁,消失在房间里。
呼吸恢复自由,林茯神意识逐渐清醒。林鬼白担心地看着林茯神一点点的改变,直到她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吸气,他才安心下来。
“鬼白,”林茯神看清身旁一脸担心神色的林鬼白,指了指他踩在床边的脚:“你的脏脚别踩上床。”
“还不是因为你突然叫我。”林鬼白放开林茯神,摇头无奈道。一般人在经历了九死一生之后,肯定不会把重点错开,然后说些毫不重要的事情。她的感情缺失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连自身的死亡都不在意?
“我以为自己快死了,下意识就叫了。看来我还是很重视自己这条命的。”林茯神已经像什么事都没有般摸着下巴,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总结道。
林鬼白敲了敲她的脑袋,“这说明你是个正常人。”
林茯神撒娇般抱住林鬼白:“既然过来就陪我一起睡。”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说任性的话。还有,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对你……”林鬼白不再陪林茯神说无聊的话,对刚才那女人的话也相当在意,于是向林茯神探问道。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不过我倒是听她说了一个有价值的讯息。”林茯神也不松开林鬼白,把他的胸膛当靠垫,舒舒服服地倚在那里笑道。
林鬼白也自愿当这个“人肉靠垫”,任由她抱着:“什么讯息?”
“这里的死者,不仅仅是因鼠疫而死的人。”
跟在林茯神身边那么多年也不是混着好看的,林鬼白一点即通:“你是说还有别的死法的人?”
“应该说,是死在这个村子里的外人。”林茯神纠正道,然后拍拍林鬼白的后背:“既然你不愿意陪我一起睡,那陪我去做一件事好了。”
林鬼白心生疑惑,最后还是决定先听听看她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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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苏乐南被一阵巨大的声响惊醒。他懵懵懂懂地跑出屋子外,看到张四婶把家具全朝站在屋门前的林茯神扔:“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竟然把全村人屋前的灯都弄灭了!你们别指望离开村子了,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张四婶的模样原本就渗人,发起怒来张牙舞爪的更加可怕。她狠狠骂完就跑出门去,还嚷着要喊人过来。而林茯神自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模样,好像张四婶发怒的对象不是自己般。她拿起林鬼白交给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又把手机放下。
苏乐南不明就里地走到她身边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把人家门前的油灯都弄灭了?”
“没错。你醒了就赶快去收拾东西,我们今天就要离开这里。”
“问到路了?”
“就当是这样好了。”
能尽快离开这里当然最好,苏乐南立刻就转头回屋里收拾行李。等他把三人的行李都收拾好带出屋时被眼前的一幕又弄懵了——屋外聚集着许多人,他们用呆然的神色直直盯着屋门前的林茯神,把她团团围住。
张四婶和她家老伴也在这些人当中。苏乐南犯疑,又生怕林茯神会遇到什么危险,快速跑到林茯神的身边。才走到林茯神旁边就看到她的手上拿着一个点燃的绿色线香。
“你在做什么?”
“招魂。”林茯神头也不抬,直接甩了两个字给苏乐南。
“招魂?”苏乐南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对于不懂这些东西的人来说,林茯神可是有相当的耐心指教:“这是招魂香,只要是死人都能被吸引过来。”
苏乐南惊道:“大白天也能用?”他只知道鬼是在夜里才出来走动的。白天要想自由活动就得附身在生者身上或是阴暗处。但还从未听说过有大白天不用躲,不用附身就能自由活动的鬼。
在某个方面来说,他和林茯神很相似,都喜欢把重点放错。
“这个村子是例外。你是风水师,难道不知道?”
苏乐南想起这个村子的格局,联系到张四婶所说被黑医护害死的村里人,恍然大悟:“以恶生恶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困在这里,形成天然的阴气环境吗?”
“是恶性循环。我们走不出去的最大原因不是这里的路像迷宫,而是这里的路也在时间重复。时间越久,线路越复杂,一旦重复就会形成错乱的磁场。再加上这里的死人越聚越多,怨气会越来越重。我们要再待下去,迟早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不止有封村的人?另外的是些什么人?”
“你又不是问题儿童,不会自己想吗?大概是些像我们这样误闯进来的倒霉家伙吧?”
“真是个没耐心的妻子。那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你点燃招魂香,把这些死人招来之后打算做什么?”
这种时候林茯神才没有跟他绊嘴的闲心。她很倨傲地回答他:“当然是让他们升天,这也算是件助人为乐的事情。”
“有什么需要帮忙吗?”死者受到招魂香的指引慢慢向这里聚来,却不见林鬼白的身影。苏乐南心想大概是被林茯神派去做什么了,自己想出去也不能什么都不干。虽然对怎么让这些活死人升天很有兴趣,但林茯神已经不耐烦了,他还是别再问下去为妙。
封村的活死人不知道变成这样的状态有多久了,林茯神真能那么简单就让他们升天吗?
林茯神手上的香已经燃了一半,她脸色平常的说:“那你去看看有没有漏掉的人。动作要快点,过了这个时辰就没那么顺利了。”
苏乐南向她笑着保证,便把行李放下越过人群去挨家挨户确认。眼见线香快要燃尽了苏乐南才回来,顺便把确认的结果告诉林茯神。
线香正好燃尽,林茯神抬头朝着村头那棵百年槐树望去:“时间到了。”
苏乐南也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棵百年槐树在一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视线很快被橘色的火焰充斥,耳边同时传来阵阵哀嚎声。他往哀嚎声响起的方向侧头,那些聚集在这里的人身上开始着火。火势很旺,眨眼的功夫就烧到上身,他们挣扎着哀嚎着,痛苦的神情扭曲,满地打滚求救,苏乐南听得于心不忍。
就算知道他们是死人,但在这个特殊的地方,他们就像生者一样活着。看到他们被大火折磨,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而眼前确实有一个无动于衷的人。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人在火海里挣扎呼救,痛苦不已,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
身后也开始传来高温。苏乐南回过头,看到房屋开始烧起来,他连忙拎起行李拉过林茯神:“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现在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林茯神这次没有拒绝苏乐南,跟着他一起越过被火海渐渐包围的屋子和人,一同朝着村头跑去。
村头的槐树燃烧的灰烬在空中飞舞,林鬼白站在远处看着渐渐变成连绵火海的整个村落,心情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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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乐南带着林茯神跑出来了,远远就看到林鬼白。三个人会合后一起静静地凝视着大火无情吞噬着这个村落。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大火开始减弱,那些屋子慢慢的消失在三人眼前。也许住在里面的人也在慢慢消失。
“对于鬼魂来说,最害怕的就是让他们致死的工具了。”林茯神看着渐渐化为乌有的一方天空,喃喃道。
“真是可怜,明明死得那么惨,却还要再受一次这样的折磨。”林鬼白叹息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恶人当道呢?”
“社会体系就是这样吧?”苏乐南也难得地冷笑开口。看来他对林鬼白的话感慨颇多。
“至少我们可以把他们的存在告诉世界。走吧,我们回去了。”林鬼白说完,便拉起林茯神的手。
“无论可怜还是可恨,生者与死者都有各自的归途,不应该彼此打扰。”被牵着手的林茯神说道,目光落到快要被大火烧光的槐树旁。
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不畏身旁燃烧着的温度,穿着黑色衬衫和黑色牛仔裤,向林茯神温柔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