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贼的军队如疯狂的洪水一般,自越来越大缺口的城门一拨一拨涌入。城楼上的袁王爷还试图做最后的困兽挣扎,可是一个小将慌张的禀报却如最后一根稻草,将他的脊背彻底压弯了。
“报!王爷!一群江湖人士,足足有几百人,趁着您来城楼督战,将华府所有的人都抓走了!”
“什么?”袁王爷几乎晕倒,也顾不上在城楼指挥着众人抵挡外面冲进来的军队了,抽身就骑马向华府奔去。华府里,有他一生都在尽力呵护的所有家人,他几乎活着与争权夺势的一切目的都是他们。
现在,他们有事儿了,他简直无法承受!他的造反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城外冲进来的军队更加没有了任何阻力,没有首领的叛军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撞,个个被英勇的塞北勇士杀的倒在血泊之中。
清羽看着已经死绝的袁浅,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柔声对几乎魔怔的伊诺道:“咱们回去吧!”
伊诺的眼神动也不动,在清羽要抱起她的那一刻却像疯了一般反抗着:“我不要离开他!他还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在等着听我弹琴!”
伊诺的腿在摔下的一刻,都折断了,站都站不起来,连疼痛都忘了,只知道她不要离开袁浅。
清羽为她撩开有些蓬乱的头发,露出那一双几乎哭成桃子的眼睛。
清羽望了望那些死去的勇士的尸体,一字一句道:“袁将军将会同他们享有一样的哀荣。”
“哀荣?”伊诺的心又生疼生疼的,身子仿佛置身于那日自己亲手杀人的荒野里,那日死亡的气息离自己那样近,她都没有如此的害怕。今日,彻骨的恐惧之感自心底蔓延开来,这个一直保护着自己周全的男子,真的只剩下死后哀荣了吗?
“我不信!”伊诺拼命的摇头。他的胸脯明明还在起伏,他的手明明还是热的!
清羽不愿再说话刺激伊诺,眼见得所有将士全部冲进去了城里,只有自己的千里堆雪仍旧陪在自己身边,声声低低的哀鸣,似乎将人的心都叫乱。
清羽沉重的悲痛与苍凉无法寄托,只得牵起千里堆雪,向里面杀去。叶兰珠及时赶到,将伊诺连哄带拖的塞进一顶马车,送去了医馆看伤。
平瑞王派人将袁浅的尸体特别收起,不同于一般的将士,并答应给予他最大的哀荣。
“他没有造反!”这是伊诺进轿子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她终于耐不住失血过多,昏厥过去。琴儿混乱中也从城楼上慢慢逃了下来,好在,两个姑娘都没有生命危险。袁浅的心愿,不就是她们的安全吗?
战争,进行了一整天。塞北的军队进了城之后,就势如破竹,打的叛军四散奔逃,大部分叛军在失去主帅,军队攻进来的时候,已经吓破了胆,纷纷投降。
一时间,丢盔弃甲的叛军多如
牛毛,几乎不战而胜。
晚上,星光璀璨,塞北侯和平瑞王带领着大家一起犒劳兵士,喧闹到黎明才睡。
平瑞王命人快马奔去塞北报喜。此外,袁王爷被生擒,一世英雄的他看着一众沦为阶下之囚的家人,伤心寸断,当场自杀。一应袁王爷家眷,华博林和他得到家眷,平瑞王都派人严加看管,并决定带回京城,等待皇帝班师回朝之日再做处决。
如此忙碌与庆祝,在城中收拾残局又过了几日,已经到七月中旬,每次夜晚举城庆祝的时候,唯有清羽总是对月长吁。
几日里,伊诺的伤势并未见好转。自从摔断了双腿,接连几日的高热不退,又兼着有了些心病,竟然时时昏迷不醒。
而且,每次稍稍醒来,不是说袁浅还没有死,便是呼喊着清羽的名字。每次寒风冷雨之夜,清羽亲自守着病中的伊诺。她苍白的脸色在睡梦里都是虚扶的,眉毛紧蹙如做着噩梦一般。
“袁将军,袁将军!”伊诺的双手突然莫名其妙的向空中乱抓起来,病中瘦枯的双手因着用力乱抓而显得有些狰狞,像鹰的爪子。
清羽的手很快便紧紧的握住了她的双手,极力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清羽自从梅家经历这样一番动荡后,很少害怕,但是面对病中的伊诺,他却分外害怕。他怕伊诺永远饱受着精神的折磨,他怕曾经的江南淑女因为阴影而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幽雅,他更怕,袁浅的以身救她,已经深深的扎根在了她的心中。
她偶尔清醒的时光里,亦是神色淡淡的对着清羽。清羽本以为伊诺是怨着他接受皇帝赐婚圣旨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她说:“清羽,我这辈子恐怕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心静了。”他才陡然发现,她的眼神里竟然多了老妪才有的衰腐之色。
那种神色,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养出来的,而是岁月的年轮碾过后才该有的神色。可是,十六岁花一样年龄的她却过早的有了。
“你要我怎么办呢?”清羽眸中的忧色愈来愈深,如一片浓厚的乌云遮住,看着如。
药香弥漫了一室,琴儿的轻轻来去已经尽量不去打扰他的哀思了,然而,他还是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
琴儿抱歉笑道:“二少爷。”
清羽清浅一笑,语气含了哀婉之情:“我想知道你们出京之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乍然的忧色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她那张经历了一段农家生活后略带沧桑的脸,虽然她尽量以云淡风轻的语气缓缓叙述,然而,从京城、到叶明琪的草堂、到荒野杀人、到旅店遇险、到小院隐居,一切的一切,已经让专心听着的清羽目瞪口呆!
“我真后悔自己,竟然让她一个人面对了那么多。”清羽极力的锤着自己的脑袋。
琴儿手提壶中滚烫的热水,轻轻为他斟上一杯
浓浓的香茶。香茶清香顿时四溢,“今晚又是十五了呢!月色真好。”
清羽也无心思去看,一味的沉浸在自责里。
琴儿晓得清羽的心思,只说道:“小姐这一个多月的经历是惊险,二少爷也不必自责没有陪在小姐身边,左右,您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陪着她。”
清羽心中感念,顿生温暖的笑意,朝琴儿感激的点点头。脸上的明媚如冲破云彩的太阳,这才是他一贯的温润之笑容!
正这样悄悄说着的时候,伊诺却不知打何时醒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终究力气不够。清羽度其意,赶紧在身后塞了一个枕头,她才可以做勉强坐起来能与清羽两人说话。
清羽喜出望外,看伊诺依旧望着窗外一株在月色里开的甚欢的月季出神,温和问道:“想不想吃些什么东西?若是喜欢,我就出去折一枝进来。”
伊诺摇一摇头,幽然一句叹息:“清羽,我想去那里陪袁将军一辈子。”
清羽本来看她有精神坐起来后,笑的舒展的眉毛立时又蜷了起来,“哪里,你可一定要想开,不要做傻事!”
有微风倏然间吹进来,带着窗外月季花清雅蓬勃的生命气味。伊诺突然转头,唉然一谈道:“我并没说我要死。”
窗外的月色那样好,又是圆圆的满月。月季花枝间泻落的月光,拂了一地的清幽花纹。
然而,再好的月色也无法点亮伊诺脸上的笑容,她淡淡说道:“我说,我想去袁将军与我一起居住过的那个小院子里一直去陪伴他,我知道,他的魂魄一定最留恋那里。”
伊诺一连串的话让清羽沉默良久,往事的或喜或悲骤然间在心上残忍的划过,最后悄悄如死灰般沉积。
屋子里的幽幽宁静,一时间如带上了挥不去的梦魇的气息。
清羽再难过,脸上依旧是极力保持着宁和与平稳的笑容:“袁将军不会希望你那样的。”
“是么?”伊诺这样一句话才出口,已经泪流满面,“我欠他一条命,那你要我怎么偿还呢?”
清羽忙来擦拭伊诺的眼泪,然而,自己内心的悲痛何尝少一分呢?
伊诺含泪相望,却依旧心如磐石:“你们回京之前,你把我送回去那个山间小院吧!”
伊诺的每一句都如一记重拳打在清羽的心上,清羽笑中含泪道:“好,只要你在那里住的心中好受一些。不过,请你记住,我在京城会一直等你。”
伊诺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打在清羽的脖子上,她抱住他悲戚道:“你与新月姐姐,一定要好好的。”
清羽极力笑吟吟:“我的心中只有你。”
伊诺心中怆然,却也不愿再说什么话。唯觉窗外清明的夜色突然冷寂了起来,一如那劫后重逢的温暖喜悦里,总是有此起彼伏的心结,让相爱的人儿,却不能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