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浅这样闲聊的时候,已经慢慢随着几个人拐进了袁王爷的暂居府邸。
这座城最大的首领,华博林华将军亲自于五日前迎来了败北而归的袁王爷,并连袁王爷一并的家眷都安置在了自己府邸里。
而袁王爷来的这段时间,正是袁浅专心在山村小院听伊诺弹琴,尽力平复难以抉择的心绪的时候。因此,袁浅其实并不太了解袁王爷如今的情势的。
与袁王爷的尴尬形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京城来的剿贼军队的士气正盛。
只这五日的交锋,袁王爷便连损数名大将,眼见得城池内的给养也要消耗殆尽,正巧有人密保在城里看见了袁浅这个猛将,便下令说什么也要找到。
袁浅来的时候,袁王爷正皱眉端坐于正厅,下首华将军亦是紧紧的拧着眉毛,有些不安的搓着手。他是袁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老下属了,十几年来一直得袁王爷接济,在城里把自己的军队养的兵精马壮。
“袁王爷。”袁浅有些沉闷的喊了一声,只行了常礼。
“浅儿,你终于来了!”袁王爷神色有些意外的惊喜,竟然亲自站起来,走上前去欢喜道:“你知不知道本王盼望了你多久啊!”
华将军见袁浅来了,站起身抱拳道:“属下先告退!”
袁王爷也不理会,似乎全部心思都浇筑在了袁浅那里。只是袁浅却莫名其妙的感觉一阵苍凉,什么时候,自己在他们的眼里受到过这样的重视?
不过是时移世易,他们现在需要自己罢了!
所以,寥落里也并未滋生出多少感动与喜悦。倒是曾听叶明琪说过,袁妃的死,恐怕也是他的铁骑毫无预兆的逼宫所致,自己一家三口在他多年密谋颠覆皇权的阴谋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棋子。
袁浅心内多少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出了被袁王爷握在手里的手,却被他狠狠握住。他手上的粗糙掌纹,磨在自己手上,竟然稍稍有些不适之感。曾几何时,年幼的自己跟随着袁汉身后做随从的时候,看见袁王爷拉着袁汉的手亲热,他是多么的羡慕啊!
现在,袁王爷的面孔为什么那样狰狞了呢?他的手,也没有小时候向往的那样温暖,反倒是,冷冽的让人冒汗。
突然,通往后堂的一挑帘子,袁路竟然没有通报闯了进来,高声喊道:“不好了!汉少爷有些不好了!”
袁王爷想都没想的放下袁浅的手,焦急问道:“快去找郎中,我马上过去。”袁王爷再也顾不上呆立的袁浅,一阵风似的随袁路而去。
袁浅无奈笑笑,迈步走了出去正厅。站在九曲回廊下,唯觉夜色清凉如水,如刀的弦月挂在树梢,像极了自己送与伊诺的那一柄匕首。正是那一柄匕首,在关键一刻保护了伊诺一命。可是,此次的分别,她却连一个防身之器都没有。
想到这里,袁浅的心里更加烦腻了起来。一队一队的侍女都向后堂赶去,袁浅知道,袁路口中的汉少爷,就是袁汉。看他们着急的样子,袁汉可能真的快要不行了。
嘴角漠然的勾起一个冷笑,不是不恨,自己一直受袁汉的欺辱、讽刺,只因为自己曾经是袁家的家奴,而他,便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主子模样!
心
里说不出的畅快,正思索着如何摆脱袁王爷,去寻找伊诺的时候,身后一个猛烈地拍打倒是唬了他一挑。他迅速的转身,“什么人?”
“是我!”来人不紧不慢回答道,“梅清剑!”
“原来是你。”袁浅有些不屑的看了一眼,重又抬头看月。的确,即使是再清冷的一弯弦月,也比清剑那粗鄙的脸庞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清剑随着袁王爷逃出京城后,便一直跟着进了目前所在的这个城池。虽然清剑并不精通武艺骑射,但是他也绝对不会傻到自己上阵送死,因此在府里安心当起了透明人,只是偶尔帮着袁王爷去置办一下粮草等。
“袁将军是在想念才分别的伊诺表姐吗?”清剑跟随袁王爷后,明显的聪明了许多,虽然面上看着还是傻里傻气,骨子里却稍稍伶俐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与义妹才分别?”袁浅心底沉积的不安与疑惑一下子爆发了起来,“是不是你对义妹不利了?”
月色融融如满地梨花,映的清剑的脸有些变形,他顾不得袁浅紧紧地抓住自己的领子,勾嘴道:“我只是出去置办粮草的时候,偶然看见了伊诺表姐,所以带回来了,免得她忍受风寒之苦!”
清剑的云淡风轻彻底激怒了袁浅,袁浅咆哮道:“他是你的表姐,你也真的忍心抓她?”
“她是我的表姐吗?呵呵,她在梅家的时候眼里就只有梅清羽,什么时候正眼瞧过我,我现在不计前嫌给她在袁王爷这里寻了个免费吃饭的地方,就是对得起她了!”
袁浅的怒气如盛夏时节的暴雨,雨点般的拳头刚要密集的砸下来,身后却传来了浑厚有力的一声制止:“浅儿,你住手!”
身后,袁王爷的目光如两道强烈的闪电,照的袁浅浑身发热。
袁浅转过身,觑着袁王爷满面的冷峻,恳求道:“王爷,求求您不要伤害她们,她们只是两个女子!”
袁王爷端正了神色,一双三角眼透出无比的悲伤,显然刚刚哭过的。他遥遥的看着天边不知道何时偷偷溜出的几朵黑云,含了三分怒气,三分威胁,三分无奈,一分绝情道:“只要你给我上阵杀敌!”
袁浅心头如麻,顺着袁王爷的目光看去,仿佛看见,那几朵黑黑的云彩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接着,便是轰然的雷声滚过沉积的天空,将那一弯婀娜的弦月赶到十万八千里以外。
袁浅来不及细想,只知道要确保伊诺的安全,焦急道:“王爷,我为你上阵杀敌便是了!”
袁王爷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回身吩咐小丫头道:“浅少爷累了,打扫上房!”
袁王爷大步流星走了,走出几步还不忘回身嘱咐道:“汉儿刚刚走了,你也去看看吧!好歹……”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主仆一场’,最后又改口道,“好歹兄弟一场。”
这一句兄弟一场,像个大大的讽刺一般,把他从小到大本就无处躲藏的恨与无奈、不甘、隐忍伤的体无完肤。
“狗屁兄弟一场!”袁浅冷寂的目光如两道杀人的刀,他看定清剑,狠狠道:“你等着,你逼得我不得不做义妹不愿意我做的事情,我必然叫你血债血偿!”
清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袁浅
的目光真的让他有些害怕。不过,他转念狡辩道:“我怎么知道袁王爷会拿她来威胁你,我的本意,是拿她来威胁梅清羽。”
袁浅那么怔怔的,带着不可置信的破碎痛楚看着他:“梅清羽是你真正的兄弟,你拿来威胁他,比威胁我还要恶毒!”
清剑旋即也意识到了自己语言的没有说服力,看着袁浅渐渐逼近,慌了手脚道:“你要干什么?我现在是给袁王爷办事的,你不可以杀我!”
袁浅双目通红,像是杀红了眼睛的老虎,哪里容得了他再多说话,狠狠的掐住清剑的脖子,拖到无人处的一个假山角落里,手上的劲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清剑的眼睛也越来越翻,直到再也睁不开。
他涨紫的胖脸,一如往昔,只是鼻子里再也没有气息了。他偏激的否定梅家一切曾经关心过他的人,只想着要有朝一日全部都报复回来,却没想到,还是自己先死了。
袁浅将清剑的尸体使劲一扔,扔进假山后面一个隐蔽的枯井里。好在,府内上下都在忙碌着袁汉的丧事,假山里的这桩血案根本也没有人发现。
不过,即使发现又能怎么样呢?从清剑现在的穿戴就看的出来,他自从沦落到被袁王爷收容的那一步起,就已经步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袁浅嫌恶的掸了掸自己的手,快步抽身走出这令他都有些作呕的地方。
更漏一声又一声,像是敲打在他的心上,“义妹,你怎么样了呢?”
远远地,却听见一个娇声娇气的婢女边走边喊:“清剑少爷,你在哪里?”
袁浅循声一望,竟然是个眉清目秀的丫头,看起来柔柔弱弱,竟然有几分母亲身边的吉祥的样子,遂随便问道:“你找清剑干什么?”
那个丫头明显一怔,退了几步打量了一下袁浅才道:“我是他的婢女。”
“你找他干什么?”袁浅想起吉祥曾说过有个姐妹在梅府当差,“你和袁府的吉祥什么关系?”
“是我的姐姐。”来人正是眉凤,她见袁浅提到了吉祥,忙欢喜问道:“你就是刚来的袁将军吗?”
“你知道我?”
“我只是刚刚听见清剑少爷说了一下,本来还想找您问问我的姐姐现在情况怎么样呢!”眉凤手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在夜色里如一株颤抖的百合。
“清剑死了,你赶紧逃吧!若是逃回去,就去袁府找你姐姐吧!”袁浅不带感情的说道,“我刚刚杀了他,不过,我懒得杀你!”
“啊!”眉凤一声惨叫,将灯笼扔在了地上,“我该怎么向苗姨奶奶交代呢?”
袁浅不再说话,径直的向前走去。清剑的无端死去,除了眉凤,根本没有人发现,尤其是在这个大家都忙里忙外为高贵的汉少爷举办丧事的时候,更加如同死了一只蚂蚁。
走的时候,袁浅甚至在想,若是今日死的是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如同死了一只蚂蚁呢?
管他呢,反正现在自己还是一只有利用价值的蚂蚁!
“伊诺,希望你在某一个牢笼里保重啊!我一定要救你的!”袁浅收拾衣帽,举步向袁汉的灵堂走去,“即使做一只注定要死的蚂蚁,我也不允许你有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