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羽安慰了玲珑后,便带着瑟儿伫立在绣朱池旁。傍晚时分,晚霞漫天,如绸似锦,万顷辉煌,一到这个时候,清羽便分外的思念伊诺。伊诺便是在漫天晚霞里款款而来的,如花仙子,一下子扎根在了他的心中。
瑟儿总是默默陪伴着清羽,今日却哭丧着一张小脸,撅嘴道:“玲珑姑娘真是可怜。”
清羽也微微叹一口气,望着绣朱池满池蓬勃的莲花,静道:“谁说不是呢?都是我对不起她。”唇齿间有又有热气呼出:“若是伊诺知道玲珑回来了,该有多高兴啊!”
清羽看着起伏重叠的莲花层层盛开,看着飘飘渺渺的雾气似琉璃纱缓缓升起,遥遥祈求着孤身在外的伊诺一切顺遂。
眼巴巴的望着长天出神,不经意间,又是长夜漫漫、月华如水了,平正高大的芙蓉馆在月色里如宁静的白莲悄悄绽放,流萤在树枝间密密匝匝的扑簌着,如一豆一豆的灯火。
那一豆一豆的人灯火,忽明忽暗,忽明忽暗,像极了一双无助却坚定的人的眼睛。
此时,千里之外的伊诺,正遥遥的望着满天的星子,感念与回忆着京城里的清羽。深夜的荒野杂草里,只有她与琴儿相互扶持的走着,深一脚、浅一脚,看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容身之所。
凛冽的山风灌入袖中,琴儿默默的替伊诺系紧了披风,与她靠的更近了。
“难为你了,跟着我受苦。”伊诺见琴儿将唯一的云锦披风披在了自己身上,诚挚说道。
琴儿却淡淡笑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伊诺几欲落泪。几日的山间逃亡,让她疲惫不堪,唯有知心的琴儿相互依靠。心下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由将手紧紧握住了琴儿的手。
“也不知道乔小姐和她的婢女现在怎么样了。”伊诺脚下虚扶无力,竟然一个跟头要栽下去。
琴儿赶紧扶住,劝解道:“自从瑞雪在后山采蘑菇发现有人在搜山,咱们便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分头离开了,相信她们一定同我们一样,是安全的。”
伊诺点点头,月华分明里,素白的弦月隐隐挂在树梢,风一动,仿佛月光也在飘动。伊诺觑着琴儿背着包袱渐渐吃力的身子,缓缓道:“琴儿,咱们今晚还是不走了,找一棵树下凑合一晚上便罢了!”
琴儿望望远山,又看看地下的杂草,指着不远处一片密林道:“那边有一片密林可以暂时躲避一晚上。”
伊诺点头,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只拿一根素银簪子挽住,无脂无黛,沧桑之色难掩。这一日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梳洗的她,风餐露宿,尝尽了漂泊之苦。好在琴儿无怨无悔,一直护着小姐。
终于,两人找到了一颗两人合抱粗细的参天大树,树冠如伞,遮天蔽日。伊诺将云
锦披风执拗的两个人相拥而盖才安心。
林中一片寂静,偶尔的一两声蟋蟀叫声,更加重了密林的静谧。伊诺自嘲的笑笑,以前老是痛清羽一起畅想着隐居深山,如今真的身处深山,心里却也并不畅快。
如此想着想着,困意便慢慢袭来了。虽然肚子有些饿,也只得忍耐,自叶家兄妹的茅舍带出来的东西本就不多,也不知道在山中还要走几日,只能极力的节省食物。
“小姐,包袱里还有一点野果子,是昨天摘得。”琴儿听到了伊诺肚子的叫声,说道。伊诺摇摇头:“我没有心思吃东西。”
的确,算算日子,已经到了六月了。离开了茅屋,越发的没有京城的消息了。不知道京城是福是祸,伊诺的心越发的七上八下。
“梅家一定会没事的。”琴儿安慰着伊诺,“二少爷跟您保证过了!”
“恩。”伊诺的眼皮终于沉沉的抬不起来了,但是一个哆嗦,马上又醒了。
山中温度偏低,静夜里的风呼啸呼啸的,仿佛这不是炎炎夏日,而是深冬。琴儿又自包袱里取出来几件衣服盖在两人身上,才勉强睡着。
睡梦中,伊诺却隐隐的察觉身后有脚踩在树叶上面的声音。心脏陡然一惊,连带着靠在一起的琴儿都察觉到了伊诺的微动。
那个声音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两个人都晓得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猛兽?还是敌人?伊诺的心脏跳得超级快,手暗暗的伸进了怀里。琴儿刚要动,伊诺小声警告道:“先别动,现在跑不了了,唯有伺机而动。”
手脚皆是冰冷的,吸入鼻子里的空气亦要片刻过后才会暖和。这样紧张的时刻,伊诺与琴儿皆是生平第一次遇见。不过,害怕也是枉然,伊诺只把手紧紧的握着怀里的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是她曾经刻意回避的,亦是她烦腻的,但是她还是莫名其妙的出门前装进了包袱里,睡觉时更是揣在怀里。
心智依旧清明如水,伊诺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可以肯定的是靠近的是一个人,不是二个,也不是一群。
那个人很快便绕到了伊诺与琴儿面前,借着月色,那个人仿佛是在站着端详伊诺与琴儿一般。伊诺与琴儿依旧假装紧闭着双眼,却将他的一切都瞧了个分明!
他的腰上,明晃晃的带着一把佩剑,在月色下,描金画翠的剑柄闪着清冷的光。当他悄悄的自怀里在取着什么东西时,伊诺猛的抽出匕首,刺向那个人的胸口!
电光石火,伊诺坚决的用尽力气拿匕首刺去!
只这一瞬间,那个人惊觉了却再也没有时间躲避了。
有温热的血液自他的胸口流出来,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完全没有料到他视为囊中之物的两个小小女子竟
然与他玩了一个心眼!
伊诺的手一抖,立刻松开了匕首。匕首虽然不长,但却不偏不倚的扎在了胸口的要害处。
他胸前鲜血染红的衣裳像是春深花海里最浓郁的一簇簇,他手里还握着才从怀里摸出来的一张纸。
琴儿惊叫着害怕的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见伊诺也是雪白的面孔,又走过去与伊诺相依在了一起。
那个人终于了无生趣的倒在了地上,鲜血汩汩的流了一地,在月华下分外森冷吓人。伊诺又壮着胆子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起那张纸。
心跳依旧砰砰的跳着,毫无缚鸡之力的伊诺,今日竟然杀了一个人!她自己都不敢想象,娇弱的身躯竟然可以杀一个人?
在月光下细看,纸上是一个人的画像。双螺髻,瓜子脸,含露目,柳叶眉,樱桃口,加之画师化工精湛,一个活脱脱的尹伊诺跃然纸上!
“小姐,真的好险!”琴儿犹在后怕,因为她看到画像的下面赫赫然写着六个大字:尹伊诺,杀无赦。
伊诺亦是倒吸一口凉气,强压住喉头汹涌的悲愤与恐惧,静静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连夜走一走吧!只怕他还有同伙在附近呢!”
琴儿信服的点点头,简单的将刚才盖在身上的几件衣服又收拾了起来,主仆两个说走就走。
没走出几步,伊诺却停了下来,眼睛盯着那个尸体看了几眼。琴儿会意,但却为难道:“这个匕首插在了他的胸口,咱们不要也罢。”
“也罢!不要了!”
伊诺口内说着,脚下走着,心内的波折却又被惊动。这柄匕首留在了这里,以后,与他便毫无一点联系了。
脚下的落叶踩着软绵绵的,如她绵软繁复的心绪。曾经的曾经,不是没有感动,只是家族的对立,将一切儿女私情都比的那样渺小;而且,她的心中也是早就没有空间了。
当她知道那个紫铜色面庞少年亦是真心想恳请贵妃收回旨意的时候,她不是不动容;当她决然拒绝他的时候,他却依旧真心期许保护她的家族的时候,她不是不动容;当她穿过如水月华,与清羽执手相看,眼角看到他失望到死的神色时,她亦是不能不动容。
或许,她的心里对那个敌对势力家族的健硕少年,心底终有一抹感动和亏欠吧!
匆匆逃跑的她,真的不知道,令她更加动容的却发生在她逃跑以后。
为了她,他的公然抗旨,他的牢狱暴晒,他的丢官罢职,他的忤逆母亲,他的违逆亲姐,都是他从小到大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为了她,他一一都做了!
树上栖息的鸟儿惶惶然惊醒了一片,扑簌扑簌的飞起来,复又落下去,她的心念也只这样一转,很快便挽着琴儿的手,越走越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