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的走着,险些撞到一个人怀里,抬头一看,是久未相见的四爷。
“四爷吉祥。”我忙俯身行礼。
“起吧。这都几年了,走路乱撞的毛病还没改?”他有些戏谑的看着我。
“四爷见笑了。”
“刚才在想什么呢?”
“奴才刚刚听到了一个人名,在想这人是谁。”
“哦?什么人名?”
“安濂。”
四爷听到这两个字,眉峰一皱,肃声问道:“这个名字你是听谁说起的?”
“四爷不要管这个,您如果知晓的话,能否告诉奴才,安濂是谁?”我也同样严肃的对他说。
四爷双手背后,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问起他,既然问到了,我也不想瞒你。他原是苏州织造,负责为皇室督造和采办绸缎衣物,后来在二十九年获罪被革职问斩,族人亲眷都被流放。那个时候我还没到参政之年,再加上当时人们对这个案子都讳莫如深,所以我也不知道安濂究竟所犯何罪,因何革职。”说罢,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谢谢四爷,奴才就是偶尔听到了好奇问一下。”我又在口不对心。
“哦?”四爷挑眉看我一眼。我知道我所有谎话在他面前都昭然若揭。
我心虚的笑了笑,“奴才先告退了。”
“去吧。”四爷笑着摇了摇头。
一路上都在想,苏州织造,苏州织造,织造那不是曹雪芹他爷爷的官么?一般都是皇上的心腹才能坐上的位置,为皇上收罗各式宝物,打探各路消息,就是皇上的耳目啊。
又想到历来织造获罪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为了满足皇上的穷奢极欲,应酬送礼造成账目亏空,最后因为无法偿债获罪。再者就是没有当好皇帝的耳目,被皇帝当成了牺牲品。这个安濂到底是哪一种?
满腹心事的回到住处,正在刺绣的莞尔笑着问我:“怎么今儿回来的这样迟?”
我扯出一个笑脸对莞尔说:“誊写经文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可真有你的,写着字都能睡着?”
我心里想着我原先考试的时候都能睡着呢,“没办法啊,我又看不懂那些经文在说什么,不困才怪。”我看着莞尔低下头去又在绣花,试探的问道:“姐姐,你知道听荷轩在哪么?”
“在良主子的延禧宫附近,你怎么问这个啊?”莞尔用针划划头皮不以为然的问道。
“随便问问,随便问问。”我掩饰着说道。
几日以来,身世的谜团搅得我无法安睡,我要到苏云住过的地方探个究竟。好不容易盼到一夜月黑风高,推开窗子,看见乌云都遮住了月光。等到莞尔睡下,我悄悄换了平常宫女的衣裳,一个人朝延禧宫走去。
先要找到听荷轩的具体方位,因我熟悉宫中格局和布防,时而蹑手蹑脚,时而泰然自若的躲过了紫禁城的侍卫。来到延禧宫附近,略过了几处不可能有轩室的地方,直走到东北角。果然在一块匾额上看着“听荷轩”三个字。借着并不明朗的月光,看到这匾额已经很久没被擦拭过了,金色的字迹已经不明显,上面还有挂着的灰条。
我轻轻的推了一下屋门,门是锁着的,但门上并没有灰尘被抖落出来,好像经常有人来似地。
还在思索着这是怎么一回事,突然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我心想不好,连忙躲进暗处的树影里。训练有素的禁兵站在我要回去的必经之路,他们要是一直站在那的话我今夜都不能回去了。不能回去事小,要是被他们发现我深夜逾越宫规出来乱逛,到时可真是百口莫辩。
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的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身影从远处走来,细看竟然是八爷。想起我和他在草原上还有两囊酒的交情,鼓起勇气,待他走近轻声唤他:“八爷,八爷。”
他闻言一顿,看清之后,意外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
“八爷,救命啊。”
他并没有多问,向我勾勾手示意我跟在他身后,我低着头跟着他走。走到禁兵处,禁兵头目一看是八爷,二话没说就放行了。按理说,这么晚了皇子和宫女,都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过八爷在皇宫中向来耳目众多,这禁军头目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吧。
走到无人的地方,我才松了一口气,一回想刚才,心里直后怕,要不是遇到了八爷,我现在已经被扭送到内务府了吧。
“谢谢八爷救命之恩!”
八爷一挥右手,“不用。”看看我又微蹙眉头问道:“你这么晚了,为什么会到这来?”
我为难的笑了一下,“如果奴才说,奴才丢了一根太后赐的钗,焦急万分,发现之后到处寻,寻至此处,八爷信么?”
八爷闻言轻笑了一下说:“不信。”
我看他笑了,心情顿感放松,说道:“那八爷就不必再问了。”
“好,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强人所难,这路上还有很多禁兵,我送你回去吧。”
“谢谢八爷!”我欢快的说道,想不到这个八爷是如此和善又乐于助人之人,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他。
“八爷,您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紫禁城里啊?”我小心的问道。
“今儿是我额娘的寿辰,皇阿玛特准我入宫陪她,一年才有这么一回,我服侍额娘睡下才出来的。”
“原来今日是良妃娘娘的生辰,奴才没有准备寿礼,也没有到延禧宫去拜贺,还望八爷恕罪!”我颔首说道。
“不怪你,我额娘向来深居简出,她的寿辰本来也没几个人知道,我额娘喜静不喜闹的。不过今儿我额娘那有两瓶西洋人进贡的葡萄酒,倒是不能和你一起举杯畅饮了。”说着满眼笑意,这一席话也让我想到了那个草原开怀共饮的夜晚。
不由得心中畅快,抬眼看着八爷说道:“八爷也说过喝酒不必找由头,奴才只要不当值,随时乐意奉陪八爷畅饮!”
“一言为定!”他说罢也笑了起来。
八爷送我回到住处,站在那里一直望着我,我向他行个礼说道:“我已经安全了,谢谢八爷!八爷请回吧。”
“告辞!”八爷用了一个朋友之间告别的词语。
我心中突然有一种遇见挚友的感觉,也笑着说:“告辞!”
又到盛夏,康熙移驾畅春园避暑,我也随去当差。我的“破案”工作也告一段落,一则因为我不敢去问知道原委的人;二则,离开的紫禁城我也没法去听荷轩探密了。
在古代什么季节都好办,就是夏天最难熬,古人穿的衣服多,又没有冷饮可以解暑。真是愁煞我也!
突然想到我每年冬天都储备的雪水,正好可以拿来煮茶消暑啊。
拿出整套茶具,煮上雪融之水,温杯,洁具,斟茶,品香,太投入,以致于十四走进来我却没有发觉。
“一个人品茶?你倒有情趣。”
听到声音才知道十四来了,并不觉得惊吓,我用盖碗替他斟了一杯茶,含笑说道:“这回便不是一个人了。”
十四笑着接过茶杯,刚要饮,我笑着拦着他,“先闻香。”
他闻言双手托着茶杯,在鼻子下左右晃了晃,陶醉般说道:“兰香扑鼻,沁人心脾,可是狮峰龙井?”
我含笑颔首。
闻香过后,十四举起茶杯,往我这边凑了凑,笑问:“闻香过后可以品茗了吧。”
我再次颔首。
“难怪皇阿玛喜欢喝你煮的茶,狮,龙,云,虎,我样样龙井都喝得不少,却从未喝过如此清冽甘美的龙井茶啊。”十四细细品味之后对我说道。
“那是当然,我这可是用‘天泉之水’冲泡的,当然清冽甘美。”
“何谓天泉之水?”
“就是雪水,雨水啊,天上而来水,所以叫天泉。夏饮冬融之雪,别有一番情趣。”我正有些得意的说着,突然撇到十四带着笑意的目光,连忙敛起笑容。
“十四爷,我有事情托你办。”
“哦?什么事情?”
我从抽屉里找出在清凉寺为妙璇求的护身符,我为翠儿也求了一个,哪天再托十三捎去。
我把护身符双手递给十四,“这是我在五台山为妙璇求的,麻烦十四爷把它交给妙璇。”
“好,我下次去就带给她,我们之间还用说麻烦么?”
我无奈的笑笑,“这是求姻缘的,但是我怕惹得妙璇伤心,你就跟她说是求平安的吧。”
“恩。”他把玩这手里的护身符,笑着问我:“你也信这个了?”
“无所谓信,也无所谓不信,正好碰到了,人心里不都是有个好念想么。”想到妙璇的遭遇,心情突然有点沉重。
“你为妙璇祈祷着,那你自己的姻缘呢?”十四捏着手里的护身符问我。
我脑海里飞快的闪过四爷的脸,平静下来,苦笑道:“我,不需要姻缘。”自己在心底暗暗的接道:“我只要自由。”
十四叹了一口气,捏着护身符大步离开。
拄着腮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花红柳绿,脑袋里胡乱的想着,刚开始还在想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不一会脑袋里就全是四爷的一言一行了。
让自己不去想,自己却偏偏要去想,好像脑袋已经不是自己的,索性闭上眼睛,伏在窗边小憩。
不知睡了多久,起身抻一个懒腰,觉得舒服无比,正满足的活动着肩膀,突然瞥见手边盛开着一朵小小的莲花,向下看去,这花竟然长在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小碗里,娇小玲珑,伴着一小片一小片的荷叶,妩媚异常。
我看着只觉得喜欢,小心的把它托在手掌里,就像托着一个袖珍的荷塘。
“这是碗莲。”身后响起男人磁性的声音。
吓得我手一抖,小碗差点失手滑落。定睛一看,椅子上坐着的竟然是四爷。
我把小碗放在案头,起身施礼,“四爷吉祥。”
“免了。”
“四爷怎么进来也不说一声,吓死奴才了。”我有些生气。
“我看你睡的正酣,不忍心叫醒你。”
听他这么说完,我的怒气全消,笑着问四爷:“这是您的?”
“恩。”四爷一点头。
“那怎么放奴才这了?”
“这是别人送给我的,我平日里没有时间侍弄花草,放到我那也只会被我养死,而且这小巧的花也不适合放在我的书房,还是托你养着吧。”他在摆弄着自己的扳指。
“四爷的福晋们也不喜欢侍弄花草么,您可以让她们养着啊。”
“她们都养尊处优,怎么会亲手侍弄花草啊,给她们也是让下人养着了。”四爷不以为然的说。
这个四爷想送我点东西,想必一早就把说辞准备好了,我说什么他都有话把我挡回来,我只有乖乖收着的份了。
话已至此,我又拿起那碗莲,笑着走到四爷身边,“那就是说,只有让我这个粗鄙之人替四爷养花咯?好,定不负四爷所托。”我把碗莲放在四爷旁边的桌子上,盯着它看,绕到四爷身边说道:“四爷说它是碗莲,奴才还真没见过这么小的莲花,您确定这是莲花么?我怎么看着这荷叶这么像莼菜呢?四爷您看,这多像一碗莼菜汤啊。”
四爷闻言,无奈的笑着对我说:“怎么什么在你哪都能吃啊,榆树的种子能吃,秋后的蚂蚱能吃,这精心培育的莲花也能吃?”
我并不看他,还在盯着那碗莲看,“我可是好久都没喝莼菜汤了,莼菜入口那口感,啧啧。”我故意做陶醉状。
四爷闻言,一下子站起来,“芙瑶,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拿这个炖汤,我就……”
“你就怎样?”我扬起眉毛问他。
“我就会非常生气。”四爷盯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
我“扑哧”一下就笑了,当你有什么招数,原来只是生气。
四爷看我笑了,轻轻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说:“这页终于翻过去了,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我看着四爷如此之近的面孔,心怦怦直跳。
“我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先回了。”他突然直起身体说道。
“奴,奴才恭送四爷。”我缓过神来行礼。
他行至门口,回头指着桌上的碗莲,严肃的对我说:“好好养它,不许熬汤。”
说罢也不管我的反应,径直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一个人情不自禁的面带微笑。突然想到,他刚才一直在我身后,我睡觉的样子,我抻懒腰,我揉肩膀他全都看在眼里了?
想到这,我以为我会两颊发热,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却还是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