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回 定情

终于盼到启程的这一天,从紫禁城开拔的浩大队伍,浩浩荡荡的向承德避暑山庄迈进。

天家出巡,仪仗之壮大,气势之恢弘,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参与其中,更是让我激动到无以复加,不停地扒着马车上的窗子,看窗外遮天蔽日的皇伞,信幡。

同车的莞尔就淡定了许多,我兴奋的跟她讲看到的东西,她也只是闭目养神不发一语。突然车窗外出现了小春子的笑脸。

“芙姐姐,万岁爷召你过去沏茶呢。”

“知道了,这就去。”

我起身下车,莞尔这回开口了,在身后嘱咐我道:“在万岁爷面前稳当点!”

我正掀开帘子,闻言转过身来俯下身子说道:“奴才遵命!”

莞尔又是无奈的笑着摇头。

我这位莞姐姐,大方,得体,优雅,机灵,还有一种能压住场面的气场,要不是生在古时候,一定会有一番作为,可惜啊可惜,不过此时的我恐怕也没有资格可怜她了。

来到这通身金黄,仰视才见的龙撵跟前,虽然有心里准备,但是离这壮观的撵车如此之近,还是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车上的康熙正带着一副老花镜,右手抄着一本蓝皮的线装书读着,俨然一副老学究的摸样。我请过安后,便在龙撵一角专门预备出的地方烹茶。我半跪在这里只觉得稳如平地,丝毫感觉不到正处于撵车之中。

我把精心泡制的茶双手奉上,康熙细品了一口,对我说道:“恩,茶味清香甘甜,这是什么茶啊,朕还从未喝过。”

“回万岁,这是槐菊茶,用槐花和菊花泡制而成,有清肝明目的功效。”我颔首说道。

“清肝明目好,朕的眼神啊是越来越差了,暗一点就什么都看不清,连洋人都给朕进贡这什么老花镜,唉,老喽。”说着把眼镜一把摘下扔在桌子上。

“奴才可不觉得万岁爷老,单说摔跤,二三十岁的壮年男子都比不过您呢,奴才只知道洋人进奉新奇物什是因为咱们大清国力昌盛,四海升平,万邦来朝。”

“哈哈,芙瑶啊,就属你会说话,哄着朕开心。”康熙龙颜大悦。

我笑着为康熙续茶。

此刻一阵风吹过,掀开撵车上的窗帘,十三正骑着骏马在龙撵旁巡视,我越过车窗的眼睛正好对上他不经意的目光,他对我微微一笑,我霎时觉得笑纹从心里溢到嘴角。

“笑什么呢,也没有宫女夸你衣裳好看啊。”康熙的声音响起。

我意识到自己御前失仪,连忙敛起笑容,低下头去。

康熙掀开已经落下的帘幕,看了一眼,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道:“朕的这个十四皇子,文武双全,最为肖朕。”

我心里一惊,怎么扯到十四身上了,连忙抬头,在窗帘落下之前,看到龙撵窗外,手按腰刀,气宇轩昂骑马巡视的人确实已经变成了十四。看来康熙是误会了。

“万岁的各位皇子都各有所长,都是凡人所不及。”我谦卑的说道。

“哦?哈哈,的确如此啊。”感觉康熙还在打量我,顿时尴尬的两颊发烫,康熙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更觉得猜中了我的心思。

“芙瑶啊,你茶煮的好,话说的更好,朕要赏你!”

“奴才无功,不敢受禄。”

“朕说赏就赏,朕听太后说你正在练字?朕就赏你一支狼毫,上好的关东毫,回去好好练字吧。”说着从自己的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递与我。

我跪下双手接过,“谢万岁恩赐。”

“起来吧,回去可不能舍不得用,要把笔锋都练秃,回头朕要检查。”说这话就像一个故作严厉的父亲。

我面上盈盈一笑,连声称是。

从龙撵上退下,望着康熙赏赐的毛笔,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到达热河行宫,也就是承德避暑山庄已经是五月初。此时的避暑山庄已经颇具规模,灰墙灰瓦,透着庄严的帝王之气。

我还是和莞尔同住,她一到就去御前当值了,留我一人在整理住处,全部安顿下来天已经黑了,几声鸟叫虫鸣更显着夜的宁静。

收拾妥当,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只觉得满眼的郁郁葱葱。此时的京城已经有些炎热,可是在这行宫还是凉气十足,真是避暑的圣地。我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湖光山色之中,让人心情舒畅。

“咕咕,咕咕……”

突然听见鸽子的叫声,是落红!我高兴的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并没有什么鸽子,而是站了玉树临风的一个人。是十三,我朝思暮想的十三,通过书信,通过想念,我觉得已经十分熟络的人,不知为什么此刻觉得陌生。

“最近还好么?”是十三先开的口。

“很好。”我只觉得心怦怦跳的厉害。

“风寒痊愈了么,一直没有去看你,也不知道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他的话语里还是有些自责。

“早就好了,我现在健壮如牛。”说着,我把右胳膊抬起,做大力水手状。也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

十三轻轻一笑,用手拍在我的臂弯。

“哎呦……”我的身子一下就朝右边歪下去。

“怎么,弄疼你了么?”他关切的问道。

“没事,没事。”我起身对他挥手。

“身子这么弱,还说自己健壮如牛?”十三笑着问我。

“十三爷您是只手打虎的英雄,我这小牛怎么经的起您的拍打?”我眉头一扬,刚才的陌生之感都烟消云散了。

“你今日累了么?我想带你去个好地方。”十三嘴角上挑,勾起我的无限兴趣。

“累与不累要看你带我去的地方有多好玩了。”

“去了便知。”十三神秘的说道。

我跟在他身后,不自觉的用手轻抚他刚才拍过的臂弯。

跟随十三来到一面巨大的绿色屏障跟前,借着月色看出是一片茂密的爬山虎墙,十三轻车熟路的找到一个缺口,站在那里向身后的我勾勾手,嘴角有一丝魅惑的笑容,让我无法抗拒。

走进这绿色的屏障,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正中矗立这一棵巨大的紫藤萝树,漫天的紫藤萝花串遮天蔽月,每一个蝶形的半透明花朵都仿佛透着淡淡的月光,一道道紫色的花屏汇成紫色馨香的海洋,我和十三此刻便置身在这紫色的汪洋里。

我仰着头,不觉看痴了,伸出手便可触到这紫色精灵般的花朵,指尖感到的一丝微凉提醒我这不是梦境。

“就说你会喜欢,你的心思我一猜便中。”十三有些得意的说道。

“这可不算,这里这么美,哪个会不喜欢。”我嘴硬的说道,本还想和他狡辩,一回头却发现,他的面孔离我如此之近。

时间仿佛停滞了,我怔怔的仰头望着他,他的脸上被这透过紫藤萝的朦胧月光镀上了一层淡紫色的光辉,只觉得他目如朗星,眉若剑锋,英俊异常。

“我……”

“你……”

我们一起说出,然后又一起笑了。他还是笔直的脊背,而我已经笑弯了腰。在这紫色的世界里,无论是语塞还是嬉笑,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前面还有好看的。”十三手指前方。

我和他一前一后的穿过紫藤花瀑布,发现前面更黑了,仿佛置身一个原始的树林,树木盘根错节,野花肆意开放,不时有蛙鸣和鸟啼,情趣盎然。

“喜欢这里么?”十三轻轻的问道,仿佛怕破坏了这美好的气氛。

“何止是喜欢,大爱!”

“久在樊笼里,乐得返自然。我想这里更能让你有‘返自然’之感。”十三的嘴角勾起绝美的弧度。

听到他说起我抄给他的诗句,心里又是一暖。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和他并排走着。

“这里是我四十三年跟随皇阿玛巡幸热河的时候发现的,当时我就想如果能带着极其美丽的女子来看这景致,定能和这景色相映生辉。那时这里还没那么多宫殿,我生怕大兴土木会破坏这儿的美丽,让我无法带重要的人过来欣赏,不过现在看来,还好。”十三娓娓道来。

听得我心波荡漾,美丽的女子,重要的人,这是在说我么?我的心跳的厉害,但我还是尽量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十三爷,四十三年的时候才多大啊,就在想带佳人赏景之事了?”

十三闻言,淡淡的笑了一下,接着说:“那时候我是小,所以等到现在,我才遇到我的佳人。”

说这话时,十三的目光直视我的脸,我觉得我的一颗心就要跳出腔子,连忙躲闪他灼热的目光。脑海中不知怎么的突然煞风景的想起他众多的妻妾。

“那你的嫡福晋兆佳氏不是你的佳人么?你众多的侧室不是你的佳人么?”我承认我说这话完全是因为吃醋和赌气,但我还是说了。

“芙瑶,娶兆佳氏是皇阿玛赐婚,不得不从。我的妻妾是多,除了联姻不得不娶的,其他入府都各有原因,有些是在宫里受苦的宫女,有些是在路边行乞的弃女,有些则是应酬时遇到的正遭□□的女子,我不忍心看她们朝不保夕,所以收到府中,给个名分。帮她们脱离苦海后,再给她们些银两,或走或留,我绝不勉强。”十三盯着我的双眼,郑重的说道。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脑海里乱极了,一会是在后宫家宴上,众多命妇里兆佳氏明媚的笑脸,一会是十三嘴边温暖的弧度,一会又是我自己臆想的莺莺燕燕,甚至还想起里宫外自由的生活,想起十四殷切的目光,一阵风吹过,膝盖隐隐的阵痛……

看我沉默,十三用手扳过我的脸,眼前英俊的男子,不知因激动还是紧张,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双明眸里闪动着灼热的光辉,“还记得‘待到冲出樊笼去,携手看尽有情花’么,我是多么想和你一起携手开花啊,芙瑶,你还不相信我么?”他的眼睛直视着我,看不到一丝欺骗。

十三对我的真情,我是相信的,而且我的心弦也早就被他拨动,可是,可是我真的要为他放弃自由的生活么?可是,可是我真的要为他搬进十三王府做他的众多妻妾中的一个么?偏偏此刻耳边又响起莞尔的话“你又可以早几年离开紫禁城啊”,这对我来说诱惑极大。

脑子乱乱的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抬起右手,把他的手从我的下颏上拿开。在我的胳膊落下来的时候,擦到了身边的树丛。可能是我的反应真的很慢吧,半晌才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抬起胳膊,看到小臂接近手腕的位置,有一条红色的血痕,应该是被树丛里隐藏的刺藤划过的痕迹,伤口上隐约可见藤上的小钩,感觉这刺藤还是有毒的,伤口处疼的我直咧嘴。要是在家,我会拿透明胶带把小钩粘掉,可是现在怎么办?

正在想着,十三突然抓过我的手臂,对准伤口吸允起来。他转头对着地下吐了一口毒汁,在吸下一口的间歇,头也不抬的对我说:“这藤条有毒,你忍着点疼。”

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我全然忽略了手臂的疼痛,用左手掏出娟帕,给他擦额头上的汗珠。他感受到了娟帕温柔的触感,有些诧异的望着我,我挣脱了被他紧握在手里的右臂,缓缓而又深情的抱住了他。

如果命运是一场赌博,这次我拿我的自由当赌注。

有一秒钟的不知所措,然后我感受到了他的双臂紧紧的回抱我,像有无限的能量从他身体里汩汩流出,汇到我的身体里。

“真好,芙瑶,我终于等到这一刻。”他的声音在我的右耳边响起,遥远的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梦境返回现实,“太晚了,莞尔要回来了,我得回去。”我挣脱他的怀抱。

“恩,我送你,回去记得拿酒清理伤口。”他一副关切的神情。

我笑着对他摇摇手臂,“小伤而已。”

他的目光突然在我的手臂上汇聚。

我也看看自己的右手,茫然的问他:“怎么了。”

他抓过我的手臂,细看了看说道:“这个镯子我认识,可是皇阿玛赏的?”

“是啊,是我从慎刑司出来,万岁赏我的。”

十三嘴角勾起惨淡的笑容,说道:“小的时候,我还因为这个镯子被罚过跪,那时我七岁,在皇阿玛的书房里背书,年幼调皮,趁他不注意就翻开一个精巧的盒子,里面就是这个镯子,失手把它弄到了地上,磕掉了一个小碴,皇阿玛就罚我跪了一天。”

我抬起手臂,仔细看着那红玉镯子,果真缺了一个极其不显眼的小碴。

“这么小的缺口,磨一磨不就光滑了么。”我不解的问道。

“皇阿玛不舍得磨,磨完了就缺的更多了。”

“可是对万岁这么重要的物什他为什么要赏赐给我呢?”

“说明皇阿玛真的很看重你啊。”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这镯子害的你罚跪,我把它脱下让你出出气吧。”说着就要用左手脱掉玉镯。

“不可,该碰疼伤口了。”他连忙制止我。

我看了一眼我的右胳膊,又是红镯,又是朱砂痣,又是伤痕的,还真是热闹。

十三小心的帮我把红玉镯撸到胳膊上方,又轻轻的放下我的衣袖,才踏着月色把我送回住处。

依依不舍的告别,回到房中,看见点着烛火,知道莞尔已经回来了,吐了一下舌头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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