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拳馆位于庙街与北海街交界附近。如果说砵兰街“龙蛇混杂”,那庙街也是不相伯仲,街道两旁的旧式大楼里,一样有好些妓女公寓、麻雀馆、色情发廊、廉价酒吧或按摩中心等。然而,庙街除了这些"特殊行业"外,亦有很多普通的平民娱乐,有热闹的夜市、地道的广东菜馆、著名的港式凉茶以及各式各样的廉价商品,每晚吸引大批游客光临。“庙街”这名字,是由于街上有一座上百年历史的天后庙,而庙街在十九世纪已记载在九龙的地图上,从一九二〇年开始,已发展为一个庶民休闲、买卖的集中地,有“平民夜总会”的别称。如果说庙街是黑道聚集、犯罪事件的黑点,倒不如说这些负面的印象出于街道热闹、平民化的副作用。或许庙街比附近街道多一些小混混、多几间色情场所,但说到底,也有很多小市民在这儿安居乐业。
我和阿沁依着李静如的指示,找到拳馆所在之处。一如所料,大厦是老旧的中式大楼,看样子怕有六十年以上的历史,别说电梯,大楼连闸门也没有。我在楼梯前看到一个小小的塑胶招牌,以绿底白字刻着“青龙拳馆 正宗咏春 二楼"几个字,旁边还有“女子理发”"穴位推拿"等布满灰尘的牌子。我们沿着昏暗的楼梯往上走,墙壁的涂漆都干涸剥落,天花板上挂着乱成一团的电线,纵横交错地从大门延伸至楼上
“许警长,你去哪儿?"当我打开通往二楼走廊的木门时,阿沁却站在往三楼的阶梯上,回头问道。
“拳馆在二楼嘛。”我回答道。
“不是三楼吗?
“刚才的招牌写着二楼。”我往下指了指。
“我看到是写着三楼啊。
“明明就是二楼,阿沁你看错了吧。
“不对,我们当记者的才不会弄错这些细节。
“那好吧,你上三楼找,我在这儿找,"我没好气地笑了一笑,说,“反正你一会儿便回来了。
阿沁又起腰,一副不认输的样子,往三楼走去。我打开沉厚的大门,往二楼的走廊走去--可是我循着二楼的走廊,从一端走到另一端,也没看到像拳馆的门面,只见一间占卦算命、一间看起来尚算正经的理发店、两间附带色情服务的按摩女郎公寓和几个空置了的单位。
我看错了吗?想不到身为警察的我,竟然也犯这种错误。我搔搔头,走上三楼,甫推开大门便看到拳馆的招牌,名字下方有个向右的箭头。
“别碰我!"右方忽然传来阿沁的叫喊,像是遇上什么麻烦。我连忙向那方向跑去,一转角便看到一个十七八岁、染金发的青年脸轻佻下流,把阿沁逼往墙角。
“你这婊子装什么矜持?看你不是楼下的"骨妹"便是楼上卡拉OK的伴唱吧?老子有的是钱,待会赏钱给你花,现在摸一把便是便宜你啦!”
干什么!”我把青年喝住,他瞧见我走过去,却退后。
“哦哦?是皮条吗?我好心替你教马子什么是待客之道,你还.…"说时迟那时快,青年突然推开阿沁,一个突刺步一拳往我胸口打过来。我想也没想,以右手拨下,眼见左拳又至,便用左腕把拳头拦下,往下一按把他双手压住,再冲前用身体紧贴对方把他撞到墙上,用右手又住他的脖子,令他无法移动半步。
“妈、妈的……”青年被我钳制,喘着气说,“你、你也吃过夜粥…….你是哪道上的?”我松开右手,掏出警员证,以贴着他的鼻子的距离说:“你说我是哪道上的?”
青年看到警员证吓得脸色发白,这时旁边的大门打开,一个穿红色运动服、大约二十岁的男人探头出来
"搞什么.…咦?阿广你又于了什么?这位长官,这臭小子犯了什么事?"他似乎看到我手上的警员证和被我制伏的青年,
“二师兄!我才没有干什么啊!我只是跟这位小姐聊两句,这条子便打我了!
那位“二师兄”二话不说,一巴掌往那个叫阿广的青年的后脑勺掴过去。
“哎哟!二师兄!干啥打我?
“你这臭小子,看你被制伏的架势,便知道是你先出手吧!你这家伙九成又演什么日字冲拳,学了半点基本功便胡来!"二师兄骂道。他转过头,挤出笑容对我说:“这位长官,这小子犯了什么事?可否网开一面?”
“阿沁,刚才他对你干什么?”我转头问道。
“他刚才问我价钱,又对我毛手毛脚…”"阿沁虽然不大愤怒,但从她的表情中还看得出有点不快。
“就说你这小子总不学好。"“啪”的一声,又是一记往后脑勺的巴掌。“非礼和袭警?长官,你带他走好了。
阿广这时候才露出惊慌的表情。看到他那像惊弓之鸟的目光,我便差点要嗤笑出来。果然是个欺善怕恶的小混混。
“阿沁,你要不要告这浑蛋?”我问。
"算了。我也不想太麻烦。”她说。
“小子,你今天走运。”我放开他,他往二师兄身后逃去,走进大门内。
"站住!"二师兄大喝一声,说,“长官不跟你计较,不代表我放过你!墙角,四平大马,一小时!"“二师兄!这、这只是误会啊!”阿广似是在求饶。
“师傅和大师兄不在,这儿便由我管!不想做吗?好,来跟我打一场吧。”二师兄卷起衣袖。他的两条手臂也刺上刺青,看来他也不是善类。
你又明知我不够你打.....
“操你妈的!你是说如果你比我厉害的话便会教训我吗?墙角,四平马,两小时!
"怎么又加了一个钟头!”
“你再不去做便是三个小时。
阿广大概拗不过他的师兄,只好乖乖地站在墙角,站好四平大马,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警察先生,这小子入门不过三个月,我答应过他老姐要看管他,刚才有什么得罪,请见谅。
我点点头,问:“这儿是青龙拳馆吗?
“咦?是的。你们有事要找我们拳馆吗?请进来。
二师兄招呼我们走进大门。大厅挂着好些匾额,又放了三个木人桩,这家拳馆教的果然是咏春。我们坐在一张古旧但光洁的酸枝木椅上,正好对着正在坐马的阿广。“我姓冯,是这家拳馆的助教之一,大家都叫我"大力。"“冯大力”坐在一旁,说,"梁师傅去了澳门,请问你是不是有事要找他呢?"
“不,我来是想向你们查一个人的资料。”我没有转弯抹角,问道,“请问你们拳馆是不是有一位叫"阿阎”的成员?
“阿阎?”大力摸着下巴,说,“没有啊。
“没有?他不一定是现在的成员,不知道六年前有没有?
“抱歉了,我加入这拳馆只有五年,我只能说这五年来我也不知道拳馆有一个叫阿阎的人。现在时候还早,晚上有人会来纺拳,到时我可以问问,他们或许会知道得比较清楚。
“是吗……”我有点失望。
“喂,你们说的阿阎是不是师傅老挂在嘴边的诚哥呀?”站在一旁的阿广插嘴说。
“诚哥.....对啊!”大力拍一下手掌,说,“对,诚哥的全名是阎志诚,你说的也许是他?
"这个阎志诚是什么人?”我对于找到一点线索感到高兴。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我只从师傅和大师兄口中听过他的名字。"大力说,“听说他以前在我们拳馆习武,年纪轻轻便拿过业余比赛的冠军,后来加入电影圈当特技演员和武师之类。师傅每次说起往事也会提起他,听说他偶尔还跟师傅联络。
特技人?那么,攀外墙爬水管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吧?
“阎’这个姓氏蛮罕见喔。我还以为那是名字或绰号。”阿沁对我说,
“也不是吧,我印象中这个姓氏虽不普通,也未算称得上罕见……"我回过头向大力问道,“他是六年前在这儿习拳的吗?
"唔.…大概是吧,年份什么的我不大清楚。师傅常常说,阿诚很勤奋哪,每天都打那边的木人桩打上两三个钟头,就是这样基本功才会好哪"…”"大力指了指一旁的木人桩,却又略有所思地收起手指,“不对,不是那个木人桩。我们去年搬了拳馆,诚哥才没可能在那边锻炼过。”
“去年搬了?’
“从二楼迁到三楼,这个房子较大。别看我们好像很寒酸,我们收了近五十个弟子啊。"大力笑着说。我想,或许我刚才在楼下看到的是旧招牌。“梁师傅专收像阿广这些血气方刚、精力无处发泄的年轻人,只要磨炼几年,便能摆脱以往的陋习,重新做人。所以说,咏春拳的宗旨就是要心正,所谓心正拳正……
“那个阎志诚…”我打断他的话,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好像是西环或上环附近,我记得数年前师傅说去探望诚哥,要过海。
又是西区?东成大厦血案,林建笙车祸,现在连这个神秘人物阎志诚也跟西区有关。是巧合吗?
"你有没有他的联络方法?”我问。
大力耸耸肩,说:“我们之中恐怕只有师傅跟他有联络吧。早阵子师傅蛮高兴的,说阿诚终于有出头天,在一部电影中担任一个有对白的小角色,不用继续做那些连样子也看不到的替身。我记得说是贺氏电影公司,你可以去贺氏影城问问看。
“你们师傅有没有提起过林建笙这名字?
大力错愕地看着我们,说:“林建笙,是指五六年前那桩凶杀案的那个林建笙吗?
“是的。”“没、没有。"大力说,“我有亲戚住在港岛西营盘,和发生那凶案的大厦只有一街之隔,所以很清楚地记得那案子,如果师傅提过相关的名字我一定记得。诚哥和林建笙有什么关系吗?’
“不,我只是想起所以问问罢了。"我嘴上这么说,却很清楚这话骗不了这位有文身、明显在道上混过的家伙。事实上,这话大概连那个在旁边坐马坐得满头大汗的小子也骗不过吧。
“那案子不是结束了吗?”大力追问。
“对,已结束了,”我站起来,说,"所以我才说只是问问罢了。你们师傅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去了澳门,那边正在举行武术交流会,我想他要大后天才回来,如果长官你着急的话,我可以替你联络他。
"不,不用了,反正只是一些不大重要的调査,犯不着劳师动众。"我想,总不能说我正私下调査一宗结案六年的凶杀案吧?我和阿沁只好告辞,万一之后找不到线索,再回来一趟。因为是私下的调查,我可不想留下电话号码。
“啊,等等,"当我跟阿沁步出拳馆大门,大力突然叫住我们,“我刚想起,师傅曾说过一件关于诚哥的事。他说诚哥一个人也可以熬出头来,踏上正途,师傅有时会拿来告诫那些浑浑噩噩的小子。”他边说边用拇指指向还在坐马的阿广。
“一个人?
“听说诚哥在十一二岁时家人都死了,好像说是在严重的交通事故中逝世的。
刹那间,我心头为之一震。交通意外中逝世……我又一次想起林建笙临死前的恶行。
离开拳馆时我沉默不语,一种怪异的无力感充斥四肢,想到那些死去的无辜者,我便感到强烈的情绪波动。前额忽然又痛起来,我再次把两片阿司匹林送进口里。
"看啊,我就说是三楼吧。"回到街上,阿沁指着那个绿底白字的拳馆招牌,上面的的确确写着“三楼”。可是,我无意深究,也懒得回应阿沁。
“怎么了?”阿沁问,她好像察觉我心不在焉。
“没什么,只是头痛又发作。”我没待她答话,便说,“我们出发往贺氏影城吧。
"喂喂,你不饿吗?下午两点啦!我们还没吃午饭啊。
我看看手表,时间是两点十分。虽然从早上到现在我只在吕慧梅那儿喝过一杯咖啡,但几乎没有饥饿的感觉。当然,不饿也得吃点东西,万一之后遇上歹徒,使不上气力便麻烦了。
我们在一间装潢陈旧的茶餐厅吃午饭。旺角那边人车争路,油麻地这边却是人流稀少,相隔只有三个街口,感觉却有天壤之别,人群就像铁钉,统统被旺角那片巨大磁铁吸引过去。茶餐厅里只有五六个客人,穿白色制服的服务生都一脸轻松的模样我想他们之前在午饭时间比较忙,现在能够休息一下了。
“许警长,你吃什么?让我请客,当作答谢你接受访问。
服务生好像听到阿沁的话,上下打量着我。我们点了牛腩饭、馄饨面和两杯奶茶,虽说阿沁请客,但我现在也没胃口吃什么鲍参翅肚--何况这儿只是庙街的茶餐厅罢了
"许警长,刚才.…刚才谢谢你。”阿沁突然说道。
“什么?什么谢谢我?
“刚才你救了我。
啊,原来她说的是刚才阿广调戏她的事,
“总编辑常常提醒我们,"阿沁若有所思地说,“说女生单枪匹马采访要特别小心,光靠一股勇气是不行的,那只是蛮干而已。我这些年来也见过不少人,也曾访问讨好些里道和小混混,但我倒没想过今天会遇上这种事,这么说吧,因为心情轻松,突然被那家伙抓一把时特别吃惊。
“那么,有空时我教你两招自卫术,用来对付色魔吧。
"真的吗?那一言为定了!别赖账啊许警长!"阿沁灿烂地笑着,眉字之间流露着一份亲切感。这一刻我才留意到这个短发女生样子不错,一双眼珠清澈动人,牙齿像贝壳般整齐漂亮地排列着。
我们一边吃着午餐,一边聊起阿沁的事情。阿沁是个独生女,中学时便立志要当记者,结果在大学修读新闻系,毕业后进入《FOCUS》实习,一干便是四年,虽然不是一帆风顺,倒也无惊无险。她在编辑部蛮能干似的,毕竟入职四年便被委任主导一个十二页的专题,依她所说,就是工作了八年的老鸟也不一定有这机会。
谈够了我吧!那么你呢?”阿沁一边喝奶茶一边问,“你为什么当警察?
我骤然停下手中的筷子。
我为什么当警察?
我...…..答不出来。
好像曾几何时,我认为这个世界是有公义的、为他人牺牲性命是伟大的、除暴安良警恶惩奸是必然的。可是,某天这些理由都消失了,余下白茫茫的一片。
即使问心无愧、刚正耿直的人,也会死于非命。不幸降临时,无人能阻,世界是残酷的。
我的脑海忽然变得混乱。过去的片段不断闪回,可是我无法看懂每一个细节。我就像在看一出自己担任主角的影片,可是完全无法理解它的拍摄手法。镜头与镜头之间连接不起来,在宽银幕的画面里,只是一连串无意义的颜色拼凑,以曲线和平面组成的混沌。
我似乎连六年前的事情也有点想不起来了,
我越去想,越去抓紧记忆中的片段,它们就飘得越远,头痛宛如利刃,把这些片段撕碎,变成漫天飞舞的雪花
“我…….忘记了。”我说。
“是因为失忆症的关系吗?”阿沁问。
“或许鯀實蟊薩毯精鋤蓣
“那个…"阿沁突然有点吞吞吐吐,“许警长你说过失忆症是因为PTSD吧,或者你跟我谈谈那件事情,疏解了情绪,会让情况变好呢?我听人家说过,倾诉是治疗心理创伤的有效药方,我保证我不会跟其他人说,不如你试试看?
我皱一下眉头。即使对这女生有一点好感,我也不想让一个陌生人插手我的过去。
“抱歉,我还是不想谈。
我冷淡地回应,让阿沁有点不知所措。
我们沉默了好一阵子。
“许警长,那你.….你有没有记起一些新的事情?你之前说过或许一些时间后便会好转,现在好点没有?"阿沁似是想改变一下气氛,可是她却挑了一个令人沮丧的话题。
“没有,我还是错觉着现在是二〇〇三年,东成大厦凶杀案是上星期的事。
“我看过一部电影,内容说女主角因为车祸,每天醒来的记忆都停留在失事的同一天,于是家人们只好努力为她掩饰,每天过着重复又重复的生活。”阿沁挤出微笑,说,“你会不会担心你也是这情况?
我倒没想过这别扭的可能。
“不会吧,我怎么会."一阵寒意在背后窜过,阿沁的话把一个我一直没留意的事实揭穿。我掏出我的记事本,打开一看,不愿看到的真相赤裸裸地躺在那儿。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如果我真的只是失去六年的记忆,为什么我的记事本上的资料也是六年前的案子的?"我以抖颤的手指,指着记事本上“东成大厦”“林建笙”“郑元达”“吕秀兰”等文字。记事本只有头几页有我的字迹,记录了案件相关的地址、人物资料和调查进度,除此之外每一页也是空空如也。
阿沁似乎也被这个事实吓了一跳。
“莫非你说的正是我现在的…"我没法说下去。也许我六年来,每天的意识也停滞在那一天,我已因病辞去职务,只是昨晚因为一些意外,令我无法在家中或疗养院醒来,陷入这个诡异的情境之中.…
难道我这六年来,每天也在追查一宗已完结的案件?
“不!先别担心这个吧!"阿沁说,"如果那是事实,你现在担心也没有用啊,而且,我相信总有另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你这本记事本的情况。
“例如?”
“例如…….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的记事本的?
“今天早上我发觉自己头脑一片模糊时,偶然找到的。
看到记事本的内容前,你已发现自己失忆了?
“我到了警署才发觉时间过了六年的。看到记事本前,我只记得之前一天跟同事争执、后来去喝酒了...“这么说,这记事本未必是证明你每天失忆的证据,反而可能是引发你这次失忆的元凶喔。"阿沁以明亮的声线说
“元凶?”
“你说过你的失忆是PTSD的后遗症吧,"阿沁以专家的口吻说,“或许你今早病发时根本忘了自己所在的时间,因为你看到记事本的内容,令你以为自己还在调査东成大厦的命案,所以才会让自己误以为在二〇O三年。
“那我为什么会突然拿六年前的记事本放在身上?
“这还不简单嘛,"阿沁笑了起来,“因为我前天找你,说要采访有关东成大厦的案子,你一定是特意找回旧记事本,准备资料跟我做访问时用。这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这么说,因为她联络我,勾起我对东成大厦凶案的记忆,所以我连做梦也梦到六年前的现场。的确,这也是很合理的解释,我稍为安定了一点。
“不过,怎么这记事本上只有东成大厦一案的资料?”我问。
“我怎知道你的习惯啊!”阿沁继续笑着说:“你是不是因为某些原因,更换了记事本?
我努力猜想当中的理由。或许六年前我跟同僚吵上一顿后,被黄组长纪律处分,停职两个礼拜,所以我没有记下案件的进展事实上根据我从剪报得悉的后续,我们组里也没有什么新的调査行动,只是林建笙不幸遇上巡警而已。说不定我在停职期间丢失了记事本,换新的使用后才找回,又或者我只是自暴自弃把记事本收起来,反正组里人人都说结案,我留着资料也没意思,眼不见为净。
不过,会不会有另一些可能?
例如这一本根本是新的记事本,我把案子的资料抄写一次,目的是把这些资料交给某人?
是准备交给阿沁吗?可是我没理由为一位记者做得这么周详吧。
算了,还是别想太多。
“也对,因为你找我,所以我才把记事本挖出来,这说法有点道理。"我点点头,说,“换言之我现在遇上的麻烦,罪魁祸首便是阿沁你了。
“唏!你怎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啊!
我们相视而笑。之前的尴尬渐渐消失,
“其实还有另一个可能啦。”阿沁忽然挑起一边眉毛,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什么可能?”
“你穿过了时光隧道,从二〇〇三年跳跃了六年,来到二〇O九年的今天。
“怎么突然变成了科幻故事啊?"我失笑道,“说起来,我好像在电视看过一部英国的电视剧,内容讲述刑警主角因为车祸昏迷却发觉自己回到一九七三年,还在警署上班…..
“你也有看?是《火星生活》吧!原名叫Life on Mars?!”阿沁变得非常雀跃,说,“我超喜欢这剧的!
“我记得有天晚上打开电视,无意间看到,后来断断续续看过几集。故事好像蛮有趣。
“对啊!是很有趣!”阿沁兴奋地说,“许警长你知道片名Life on Mars--'火星上的生命’的由来吗?我摇摇头,答:“是因为主角离奇地回到过去,活在一个既陌生又熟识的城市,就像火星人被丢到地球,或是地球人给放到火星上?
“不啦。那是取自大卫·鲍伊的歌曲Life on Mars?”阿沁说:“虽然这曲子在一九七一年已收录在大碟当中,但它在一九七三年再推出单曲唱片,而这部剧的故事背景便是一九七三年!这个名字是不是很有意思?
“原来如此啊。你有这唱片吗?”
“当然有!我是大卫·鲍伊迷!我还有珍藏的黑胶唱片耶。
“那么,我跟故事的主人公一样,因为意外掉进时光隧道,所以身处二〇〇九年了?”“哈,我倒希望你是从二〇一五年回来的。
“为什么?
"那你只要告诉我这几年的股票涨跌,或是英超哪一队捧杯,我照你所说押下整副家当便成了。"阿沁扮一个鬼脸。
“到时你会相信才出奇,”我说,“你大概会跟剧集中的女主角一样,认为男主角准是疯了吧。
“我会先观察一下,确定情报可靠才决定下注嘛。
“怎么说得我真的是来自未来似的?我们又不是活在虚构的作品当中。"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是穿越时空的警察,那么这剧集叫什么名字?
“就叫'出卖世界的人’吧!”阿沁不假思索地说。
“什么出卖世界的人?
“大卫·鲍伊单曲唱片Life on Mars? 的B面歌曲便是叫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
“这完全没有关系吧?现在又不是一九七三年。”我哑然失笑,
“说的也是。”阿沁也侧着头,忍俊不禁,"不过你知道吗?The Man Who Sold the World的歌词蛮有意思的,我曾读过网上的文章,有人认为歌词隐喻着现代社会的崩溃,歌词里抽象地形容主唱者遇上另一个自己,亦即是德语中的'Doppelganger ....
阿沁滔滔不绝地说着对大卫·鲍伊的感想,我却没有细听。其实,我真的宁愿如阿沁所说,我是因为掉进时光隊道跨越了六年,而不是旧患所造成的失忆症。因为这代表人类真的可以突破时间的束缚,去改变过去的事情。就像那影集中,男主角在一九七三年遇见年轻的父母,甚至是孩提时代的自己.....
我们都希望拥有改变过去的能耐。
因为人类是一种习惯活在“后悔”之中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