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日月,唯以花相伴。
不老山一脉的剑法精髓就在一个字——幻。看似缓慢的动作,看似普通的刀花,实际上,你根本不知道在那个瞬间里他到底出了多少刀,他的动作在欺骗你,你的眼睛,也在欺骗你。
燕三白虽然被强行灌了西渡的内力,可身为不老山正统的传人,他自幼学习的便是东陵剑法,幻影无形,精妙绝伦。
柳一山虽然武功不错,但菁华到底不是个大门派,见识有限,柳一山根本认不得什么岁月剑法。一时间被这神乎其技的一幕乱了心神,就更不是燕三白的对手了。
‘砰‘的一声,柳一山再度被燕三白的刀拍飞出去,撞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上。他连忙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胸膛里一阵翻涌,然而这时他余光瞥见一道寒芒紧随而至,来不及闪躲了,只把头一偏。
一阵刺痛从脖子上传来,但是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来临。柳一山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视线往下,就见那柄细长的雁翎刀堪堪从他脖子边擦过,带出一条血痕,而后钉入身后的树干。
刀身还在嗡鸣,柳一山感觉到自己背上一层冷汗。
燕三白的人刚刚还在十步开外,转瞬间就到了他面前,伸手抽出那长刀,归刀入鞘。
“胜负已分。”没了刀,燕三白仿佛又从那个白衣刀客变成了温文尔雅的状元郎。
柳一山抹了把脖子,语气饱含着不确定,“你不杀我?”
燕三白反问,“杀你何用?”
柳一山一时语塞,愣了愣,“我不需要你手下留情。”
“那又何须言死?”燕三白道:“你若真想为父报仇,就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强,死亡是懦夫的行为,你若为了那自尊心死在我刀下,又有何颜面去见你父亲?”
顿了顿,燕三白又道:“人若真是我所杀,我不会逃避。日后你也尽可来找我,洛阳王所在之处,便为我栖身之所。”
求人原谅吗?不,因为若是重来一次,很多事,燕三白还是会那样做。
做了,便不能后悔。
若需承担恶果,那便堂堂正正的面对。
即使那因果汹涌如波涛,亦不退缩半分。
“我们走!”柳一山最后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燕三白,捂着脖子带人退走。在他心里,仇恨仍在,不是三言两语能了结,也许他日后还会来报仇,但至少,他还活着。
“我们也走吧。”燕三白转身往回走,李晏在后面迎接他,嘴角勾起的样子像极了玩世不恭的世家子,“你这放虎归山,又给我凭空添了许多仇家。”
燕三白与他凑得极近,“王爷怕了?”
李晏挑眉,伸手揽住燕三白的腰把人带进了马车里,压上去,‘恶狠狠’的咬了他耳朵一口,“怕你是小狗。”
外面,零丁和苏染对视一眼,齐齐耸了耸肩,坐上车架,扬鞭出发。
马车继续无畏的一路南下,而燕三白知道,柳一山只是个开始,不,或者说上一次那个小姑娘才是真正的开始,而这个章回体一样的话本,还远未结束。
下一次,恐怕不会这么好解决,而梅公子挥毫写书,诛的,是他的心。
然而燕三白并没有时间去考虑下一个会是谁来寻仇,仇家太多,十个有九个总想他死。多想了脑仁会疼,李晏会担心,于是干脆抛开来,继续揣摩那两句诗词。
他总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可是八声甘州和少年侠气,实在找不到任何共通点。而诗词本身也并没有什么玄机,无论是单个把字拆开,还是连起来释义,都跟梅公子跟罗刹毫无联系。
或许……真如零丁所说,诗会已经开始了?
也许它已经开始了,但梅公子一定是在传达什么,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感觉。
让燕三白最担心的是,这是否有时限?
而随着燕三白伤势见好,四人弃了马车,换了几匹骏马,一路疾驰。与此同时,北边的事情也越闹越大,官府邸报和琅嬛阁的消息一刻不停的往回传。
客栈里,乔装打扮过的四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李晏将官府和琅嬛阁的消息一一比对,道:“这次的事情,恐怕不是栖微师叔一个人能镇得了的。霍安此人也算有些本事,原想他能派上用场,但多年的安逸把他养得肚里也都是肥肠,这次栽了个大跟头,已是不堪重用了。国师的身份虽然显赫,但须得再调一个在军中说得上话的,否则不好办。”
“苏将军?”零丁道。
苏染瞥了他一眼,“苏世辉可是大将军,现在这小打小闹,朝廷若派他去,岂不丢了份?”
燕三白转着手里的茶杯,思忖了一下,“我记得……征西将军裴扬就驻扎在北境苍南山一带。”
“不错。”李晏也正有此意。
“可裴将军此人,似乎……于行军打仗方便,并无太多建树?”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苏染清了清嗓子,看样子对裴扬却是颇有推崇,“虽然外人都觉得这征西大将军来得颇多水分,裴扬当初虽跟着陛下南征北战,但并未立下什么赫赫功绩,一直都略显平庸。而且此人多以防守为主,鲜少进攻,建功的机会自然就少了。不过……”
“不过什么?”零丁最讨厌别人话说一半了,虽然他也经常这么干。
“不过,裴扬的防守堪称固若金汤,未尝一败。”
进攻固然是一种取胜方式,但防守同样重要。
李晏提笔在白纸上写下裴扬的名字,道:“梅公子的出招毫无章法,且对方行踪诡秘,难以捉摸,在这种情况下,盲目进攻反而不智。裴将军出手,应当能镇一镇。”
燕三白却看到李晏笔锋一转,又接着写下了几个陌生的名字,“这几位是?”
李晏搁下笔,卷成小卷儿递给苏染,道:“小将也需要锻炼的机会。”
梅公子拿他们当猴耍,堂堂洛阳王当然不能咽下这口气,所以,他决定拿梅公子练练兵,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苏染拿了纸卷儿就起身出了门,其余三人继续坐着吃茶等他。
苏染不在,零丁就主动的缩到一边,稀释自己的存在感——不然真的太尴尬了。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在心里诅咒自家王爷,虽然以前挺担心他找不到人陪,但现在人找到了,那恩爱劲儿能熏一整条街。
零丁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更要命的是最近因为那张莫名其妙的请柬,两个人开始了漫长的对诗调情。
你吟诗来我作对,赶一路日夜兼程,吟一场风花雪月。
文人总是打情骂俏的高手,把那些能腻歪死人的情谊都赋在诗里,短短的十几字里愣是藏了一个海誓山盟。
零丁听得想杀人。
“或许我们漏掉了一些重要的讯息。”燕三白看着手中小巧的梅花糕,若有所思。
李晏见他不吃,拿起一个亲自递到他嘴边,“你是说,我们知道的并不完整?”
燕三白顺从的咬了一口,“对,或许还有第三首、第四首诗,或者一些别的什么,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嚼了几下,发现这个梅花糕还挺好吃的,甜而不腻。燕三白难得的被勾起了食欲,黑亮的眸子看着李晏手里还剩下一半的梅花糕,不说话。
李晏笑着把那一半递过去,顺手擦掉了他嘴角沾着的糕屑。
零丁鄙视他们,小孩子才是要人喂的。看看,看看四周那眼神,能把你们戳成漏水的筛子。
哎……零丁叹了一口气。
那厢李晏见燕三白吃得那么香,也想拿一个来吃,半路却被燕三白截了胡,“这是我的。”
嗯?李晏转头看他,四目相对,觉察出不对劲来。
李晏扬眉——怎么了?
燕三白微笑——有毒。
“叮。”一个铜板掉到了地上,滴溜溜滚到零丁脚边。
燕三白摸了摸自己腰间,发现是自己的,便道:“零丁,帮我捡一下。”
零丁不疑有他,就弯腰去捡,捡起铜板抬头时,却见桌底有个东西泛着寒光,当即背上一冷。
那是一架小手弩,弩·箭正朝着李晏的方向已蓄势待发,只要一触碰机关,弩箭立刻发出,这么近的距离,想躲也躲不了,而且这明显是淬了毒的。
他装作不动声色的坐直了身子,把铜板递给燕三白,“可能有点脏了。”说着他又嘟哝了一句,苏染怎么还不回来。
燕三白接过,手却不小心打翻了茶壶,水顿时洒了一桌,还滴滴答答的流到了地上。燕三白颇为懊恼的样子,挥手叫来小二,“快把这擦一擦。”
小二忙不迭答应,点头哈腰的把茶壶收拾了,而后又看着李晏道:“来这位客官您先让让,我先把这水给擦干咯。”
李晏这才起身让开。
此时三人都离开了桌子,小二也麻利的擦完了,“客官请稍等,小的马上给你们换一壶新茶来。”
然而他就见刚刚让他起身的那个客人咧嘴笑了笑,“我想你可能要连桌子一起换了。”
“啊?”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李晏很快就回答了他。
抬脚,潇洒一踹,那红木的桌子立刻分崩离析,吓得小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他抬头,分明看见一支箭从那破碎的木片中冲出,直挺挺的钉上了房梁!
我滴妈呀。
小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回头看到那三位还好整以暇的看着,连忙问:“客、客官,这到底……”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投来一片阴影。伴随着一阵东西破碎的异响,那阴影越来越近,小二急忙转头,就见两个黑衣人直接踹窗而入,那鞋底在他眼中不断放大,直朝他脸上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