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右文被登闻鼓惊出,来到堂上的时候几乎晕倒,还是身后的师爷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堂上跪着站着五个人:马公子神色漠然地站在一边,好似神游天外;一名持剑的中年男子看见崔右文,连忙躬身行礼;两名仆从压着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崔长宇跪在地上;崔长宇面如死灰,身上的衣服沾了一大片雪,这会儿化了,显得湿淋淋的。
“马公子,小儿何处得罪了您,如此大动干戈?”崔长宇和张莺莺那点事,崔右文心知肚明,但是没见到张莺莺,他只能企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马公子微微冷笑,只是不答。
那名持剑的男子见状,开口道:“马公子受打击颇深,这会儿可能不便讲述,就由在下代劳吧?”
“你是何人?”
“在下南竹山孙维民,是马公子父亲的好友,受马公子之托,来此调查其妾室张莺莺失踪一事。如今已有眉目,还请郡守大人听在下详禀。”
崔右文听到张莺莺这三个字就眼皮一跳,可如今这么多人在,南竹山更是和他派系不同。他也无计可施,只能道:“请讲。”
孙维民娓娓道来。原来自马公子醒后,侍郎大人怕这孙儿一根筋,再生变故,便由得他继续追查张莺莺一事。马公子九死一生,醒来后头脑清明,卧病期间思虑再三,感觉张莺莺失踪一事太过离奇,应和江湖高手有关,便央其父找来好友孙维民帮手。与此同时,他尝试再次审问唯一的重要证人,当时赶车的车夫。车夫的说法和之前并无二致,可这次却提供了另外一条消息,郡守家公子崔长宇也找过他询问张莺莺一事,且手段激烈。崔家虽是郡守,可崔长宇并无职司,这本该捕快办的事,为何他这般积极?更何况早在崔长宇来找之前,衙门就已经停止调查。既生疑窦,马家便注意到了崔长宇,多方探查之下,方知张父的丧礼也是崔长宇一手操持,更加之马家第一次向张家提亲之时,被张莺莺一口回绝,此间关折,如今想来,大有文章。可崔长宇身为上君山的得意弟子,又是郡守之子,哪是普通护院能跟踪的,马公子无奈之下只能等孙维民到达,方开始着手。
“说来惭愧。”孙维民道,“我虽发现崔公子每日出门,却次次都跟丢。在下虽不才,在南竹山也算小有名气,居然跟不上一个后辈,当时不仅觉得有负好友所托,还觉得这么多武白练了。后来在下转变思路,想跟踪崔公子同行的那位姑娘,好不容易等到那位姑娘单独出现,又是一样半路离奇消失。在下这才想到,之前跟不上崔公子,可能是因为这位姑娘的缘故。”
“是阿理。”崔右文道,“阿理人呢?”
“原来那位姑娘名唤阿理,郡守大人放心,我等只是将阿理姑娘引开了,她并无危险。”
“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跟踪我儿,发现我儿藏起了张莺莺?”
“启禀大人,正是。这次没有阿理姑娘干扰,我们发现崔公子单独去了一处悬崖间的山洞之中,而张莺莺正在山洞之中,腹中胎儿,已近足月。”
崔右文身子一晃,勉强道:“怎么可能,我儿为调查张莺莺失踪一事,离家数月,他若藏起张莺莺,何苦如此?”
事到如今,崔右文已顾不得这话就是承认崔长宇和张莺莺有情的事,若掳人拘禁的罪名成立,崔长宇才会万劫不复。
“这……”孙维民也感其中有蹊跷,他觉得此事更像是那位阿理姑娘做的,“可刚才在下以及马公子亲眼看见崔公子和张莺莺在洞中相会,洞中一应生活用品俱全,而且崔公子也承认是自己所为。”
“张莺莺人呢?”
“那山洞地处险要,非武功高强之人无法上下,张莺莺身怀六甲,我又为男子,实在不便,只能将她留在洞中,派人看守。”
人证俱在,且崔长宇自己承认,崔右文无可辩驳,他气得手指着崔长宇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你藏起张莺莺,还是你碰巧发现有人藏起张莺莺,出于朋友之谊,才多加照顾的?”
“崔右文,你什么意思?!”刚才一直没说话的马公子突然怒喝道,“他碰巧发现莺莺?莺莺是我家二夫人,崔长宇发现她不仅不报予我马家知晓,反而让她怀上身孕?”
“马公子,话可不能乱说,您自己的孩子,怎么就栽在我儿身上?”崔右文道。
“好好好。”马公子气极反笑,“好一个崔大人,孙叔叔,还劳烦您回府找人把张母,张家的下人全带过来,大家对峙一番。对了,还有去一趟高家,把那个什么阿理的带过来,我看她也脱不了干系!”
孙维民得令离开。
崔右文眼前一黑,哪个高家?难道是自己的亲家高家?是他们把阿理给调开的?
人证陆续到齐,乌泱泱站了一大堂。张莺莺的贴身丫鬟哪见过这等阵仗,都不用威吓,就招认张莺莺从京城回来之后尚有月信,所以那孩子肯定不是马公子的。张莺莺回京路上说落了东西,指使她回城去取,之后就失踪了。张家其他下人都说不知道张莺莺有孕之事,只是好像张莺莺回京前见张母请过大夫。那老大夫在城里也算有些名气,一说衙差都知道。人到衙门后,大夫看到张母便知道张家女儿定是东窗事发,便也顾不得什么病人隐私,一股脑道出张莺莺可能的怀孕时间,以及张家母女试图重金买他闭口的事。张母眼见无法抵赖,哭诉女儿并非自愿,定是那崔长宇逼迫,而且之后阿理又来家里说要将女儿带走藏匿,连她也不知道所在。崔右文气得暴跳如雷,怒指张母攀咬诬陷,逼她说出真正奸夫。
只有阿理,高家回信说本来给阿理下了药昏睡不醒,可孙维民去找的时候,阿理却踪影不见。
“够了!”一直不说话看着这鸡飞狗跳的场景的崔长宇突然大吼一声,“孩子是我的,莺莺也是我藏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父亲,我和莺莺是真心相爱,我们有了孩子,您的孙子,您不欢喜么?”
崔右文能欢喜才怪,他一直以来抵赖的底气就来自崔长宇的一言不发,来自孩子的生父根本无法证明。只要崔长宇配合把藏人的罪名全推在阿理头上,且不说能不能抓得住阿理,就算能抓住,只要趁人不备让阿理无法开口,那就死无对证。张母和大夫显然并不知道奸夫是谁,只是听张莺莺说的。那么真正的人证就只有张莺莺,虽然有马公子的人看着不好灭口,不过她肯为崔长宇怀着孩子住在荒郊野外那么久,想来是真爱,若趁她开口前引导她,说她是为保护奸夫诬指的崔长宇,她应该会配合。到时候只要说崔长宇是出于朋友情谊,怕张莺莺背负骂名才未通知马家,那崔长宇就有一丝希望脱身。
可崔长宇这一吼,一切的盘算都化为乌有。
“咚咚咚……”
众人还未从崔长宇的认罪中回过神,登闻鼓再次响起。
“带进来。”崔右文连忙道。外面的人来的正是时候,也许他可以借这个缓冲的机会再想想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