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关中,一片静肃。
自从上次大战,云凤弦被捉走之后,整个明月关都一直被死寂的气氛所笼罩。莫火离入京请罪,严恕宽也没有再回金沙国,他一直留在明月关中等待着,几乎是度日如年地掐着指头,计算着从边城到京城的路程,猜测着云昱风可能会有的打算。
等到莫火离一身风尘,回到明月关时,唯一清楚内情的严恕宽比之当初已清减了许多,明明心中焦切,又不能当众问话,耐着性子打算等一众将领寒暄闲聊已毕,再把莫火离拖回静室慢慢问。其实不用他来追问,别的将领已在一迭连声地问。
”摄政王有何示下?”
“我们是不是挥兵大举进攻炎烈国?”
“是不是全国备战,把.....”李顾迟疑了一下才道:“把凤翔殿下救回来?”
莫火离深深看他一眼,摇摇头,转而注目严恕宽:“有旨意,令严恕宽为全权使臣,出使炎烈国,呈递国书。而护送的武将、随护军士,直接在明月关士兵中挑选。”
在应付完一堆人的探听议论之后,莫火离被严恕宽拖到了静室之中。
严恕宽毫不客气地把理应由他呈给炎烈国王亲览的国书展开一读,立时脸色铁青,像个蛮横武夫一般,一把抓住莫火离的前襟:“这是怎么回事,摄政王怎么可能做这种荒唐的决定,你为什么不力谏阻拦?”
莫火离叹口气,有些无力地道:“我劝阻过了。”
他伸手掰开严恕宽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摄政王给你的。”
严恕宽悻悻然放开他,接过了书信,展开细读,脸上神色渐渐变幻不定,过了好一阵子,才深深叹息:“这一招,太险了,摄政王何必这样为难他自己,一旦失败,他所要面临的风险和压力......”
“摄政王在宫中,连日会见王族、大臣和将领,也得到了皇太后的支持,才做出这个决定的。”莫火离解释道。
严恕宽恨恨道:“全怪那个任意妄为,不知轻重的家伙。”
对于严恕宽这等足以治之死罪的发言,莫火离只能头皮发麻,再叹口气:“我记得,当初她出关迎战,你也同意了。”
严恕宽冷冷道:“我那是以为她打算战死殉国,想到她死了,会给很多人省掉麻烦,当然不拦她,要早知道她居然胡闹到情愿被敌人抓走,还不如我自己想办法栽主算了。”
莫火离在心里用力叹气,好吧好吧,这么多年合作,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好友兼同僚,过份功利冷酷的做事方法,但是,你这样说话,也太坦白、太不见外了吧!而且,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正常人听了都该立刻把你拿下吧!
他拼命叹气,在心中催眠自己,尽量忘记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勉强挤出笑容:“那你奉不奉诏呢?”
严恕宽冷冷把信收入怀中:“到现在,我仍然不赞成这样授人以柄,这样冒险。但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既然大局已定,既然摄政王信任我,把事情交给我办,那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办到。”
莫火离暗自松了口气,释然一笑。
严恕宽冷冷貌了他一眼:“你好像变了很多,回京之前愁眉苦脸,现在却好像一派轻松。”
“是,在京城,摄政王带我看了一些有起的东西、有趣的人,还知道一些有趣的事。我相信,就算炎烈国与风灵国开战,风灵国也必胜无疑,假以时日,就算是一统天下,也未必是不可能的。”莫火离微微一笑:“有时间,我会和你好好讲讲京中的事。”
严恕宽哼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外头忽传来一阵喧闹。
严恕宽一扬眉:“怎么回事?”
莫火离不等他问,已推开了门,走了出去:“什么人大呼小叫?”
话犹未落,却见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士兵,一见他出来,整齐地跪倒下来,齐声道:“大帅,带我们去炎烈国吧!”
跪在众人之前的正是年丰,而其他一些人全都是曾在明月关和云凤弦交好的军士,当初陪云凤弦同冲炎烈国军阵而被俘的战士们,也全都到了。
就连李顾都快步而来,单膝脆倒,朗声道:“大帅,请让末将也随侍在侧。”
严恕宽心中气恨,这帮当兵的没脑子,你这位将军,也跑来添什么乱。
倒是莫火离不惊不怒,面带微笑,扫视众人一番,这才淡淡道:“我愿意带你们去炎烈国,我们这次,也的确是以救出凤翔殿下为目的,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切谨依令偷,不可自作主张,不可冲动,就算凤翔殿下在你们面前被杀,没有我和严大人的命令,你们也不许乱动一下。”
军士们一阵沉寂。
良久,年丰才一咬牙,狠狠磕了个头:“愿听大帅令偷。”
其他军士也同声呼喝:“愿听大帅令偷!”
大家的声音整齐雅壮,刚毅决然,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严恕宽却站在后头大生闷气,答应得倒是很干脆,云凤弦真在他们面前让人捅刀子,有谁还能记得住现在的诺言吗?莫火离,你这么多年将军白当了。好吧好吧,本来完成的就是一个不可能任务,还带上这么一堆长手长脚就是不长脑子,行动永远比思考快,而且一个个对云凤弦忠心耿耿,整天想着为她死而后已的家伙,这下子,热闹可真大了。
一行人马,在皇宫的侧门停下。
燕将天上前,出示了令符密旨一类的东西,又和守门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回转身来,走到云凤弦和古奕霖面前。
“凤翔公子,请随末将入宫面见圣上。”
云凤弦微微颌首。
燕将天复对古奕霖道:“圣驾之前,不可暗藏利刃,夫人那把匕首能否.....”
古奕霖淡淡一笑,自袖中取出匕首,交到燕将天手中:“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利器,燕将军是否不放心,要搜身?”
燕将天淡淡道:“夫人言重,末将岂敢不信夫人,刚才无非重任在身,对夫人有冒犯之处,还请恕罪。”他接过匕首,递给身边从人,又道:“宫阑重地,你等不可擅入,在此等侯我出来就是。”
众人凛然称是。
燕将天就此领着云凤弦和古奕霖,大步行入宫门。
宫门内早有两个管事太监执拂而立,身后分别放了两顶小轿,轿旁自有太监侍立。
两人见了燕将天,一起行了个礼,“皇上已经等了很久了,燕将军请随奴才来。”两名太监复又对云凤弦和古奕霖施下礼去,“皇上知凤翔公子与凤夫人一路鞍马劳顿,甚是辛劳,已备小轿代步,请二位上轿。”
云凤弦与古奕霖本来还想借这个机会细看秦宫布局、道路、侍卫所在,以备他日所用,此刻计划落空,都有些无奈,却也不再多说,相视一笑,各自上了轿。
前面轿帘放下,即刻把眼前景物遮得严严实实,然后被抬了起来。一路上也不知过了多少路径,穿过多少门户,又经过多少殿宇,只是觉得闷在轿中的时间很长很长。虽然轿子轻软舒适,轿中置有夜明珠,大放光明,又焚了檀香,让人闻之舒畅,但是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困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的确让人大觉不耐烦。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轿子停下,轿帘被掀起来,外面传来太监特有的阴柔声音:”凤翔公子、凤夫人,请下轿。”
云凤弦探身出轿,看到一旁古奕霖也徐徐自轿中而出,二人相视一笑,注意力即刻被眼前这座四周布满守卫,雄伟森严的殿宇所吸引。
有太监在耳旁轻声道:“皇上在殿中等着呢!二位请。”
云凤弦正要举步,忽见前方紧闭的殿门,倏得打开。
云凤弦心中一凛,立定步子,凝眸观看。不过出来的,却不是那个以不大感之年登基的皇帝陛下,而是一位华服盛装,身姿如柳的女子。隔着尚远,一时看不清容颜,只觉那女子袅袅垮垮,如柳迎风而来。
那女子徐步下阶,殿外七八个宫女即刻随侍过来,众星捧月地下殿来。
女子遥遥望来,似是发觉有宫外生人在近处,急急转了身,微微侧脸,四周宫女围绕过来,即刻把云凤弦的视线隔断。
殿外诸人无不行下大礼:“参见公主。”
燕将天也急急拜倒施礼。
人群之中,女子微微抬了抬手,身边有宫女高声道:“请起。”
燕将天和几名太监应声站起,那位公主已然在一众宫女的环护下,迅速而去,只是走得远时,仿佛还回了一下头,依稀仿佛,又多望了云凤弦和古奕霖一眼。
古奕霖悠然笑道:“原来是她。”
云凤弦笑问:“怎么,你认识炎烈国的公主?”
古奕霖笑道:“我虽不认得,也知道她是谁,炎烈国成年却还未出嫁的公主,只有一个。”
云凤弦还没回过神来,“谁?”
古奕霖似笑非笑地看看她,漫声问:“你真的不知道?”
云凤弦一怔,忽觉古奕霖的笑容仿似大有深意,心中微怔,终于忆起来了。她那个风华绝代的母后似乎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好像就是把炎烈国的公主......而且这桩亲事,摄政王云昱风也已经答应了。
云凤弦眨眨眼,她就不明白了,她的母后怎么就这么喜欢为她找妻子呢?是不是从小把她自己当成男孩子养,真当她是七尺男儿吗?
想到自己还有个‘未婚妻'后,云凤弦一下子就觉得头皮发麻,难不成这炎烈国的公主也是男人一个......
古奕霖犹自火上浇油,凑近过来,笑悠悠道:“如此佳人,如此佳人,你的福分实在不小。”
云凤弦无可奈何又哭不得笑不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
古奕霖浑若事不关己一艇,笑道:“二国的姻缘之事,若能成就,倒也有助于两国和气。”
云凤弦白了古奕霖一眼:“两国之间有和气这种东西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古奕霖听了倒无妨,燕将天听得却有些头皮发涨,只得用力咳嗽一声,提醒这二位说话的时侯注意一点。
两个太监也识起地忙说:“二位,皇上只怕等急了,请......”
高大的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到最大,殿阁深处,连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个身影,静静而立,身旁并无任何一个太监、宫女或侍卫随护。
“朕久仰凤翔公子诸般奇行异事,非常人所能及,今朝得见,心愿得偿,实是三生之幸。”
随着这清朗而混厚的声音,炎烈国的皇帝徐徐在阴影中步出,直走至殿门之外。
这位强大帝国的君王,衣饰并不特别华贵,只用了一块玉髻,束住头发,穿一袭火红长衫——炎烈人崇尚黑色,不过炎烈国却是以火灵之源响彻天下,因此,君王的衣服从来都是以红色为主。
红色的袍服质地极佳,却式样简单,只有衣边几道金色的饰纹和袖角小、小的金龙,昭示着主人人中之龙的身分。
他在黑暗的深处,穿着宽袍大袖的红衣,徐徐而出。殿中空旷广大,明明没有风,却让人生起一种错觉,他衣襟飘飘,直如御风而行。
高大的君王眼角剑上了岁月的痕迹,他安静的立在殿宇的最高峰,“凤翔公子、凤夫人,一路辛苦了。”
云凤弦并不习惯仰着头看别人,但是,炎烈国皇帝卫景辰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似乎就可以给人一种睥睨天下苍天的感觉,不愧是在十二位兄弟夺冠而出的人,孤傲的支撑着炎烈国的皇帚。
云凤弦目光一闪,她在炎烈国皇帝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与云昱风相似的光芒,难怪他要一直隐忍到炎烈的先帝归西,再以四十多岁的高龄成为皇帝了。
云凤弦微敛了下眼眸,笑了一笑,便自然而然牵起古奕霖的手,大步向上。
太监们见多名将重臣,在君王面前,惶恐恭敬的表现,何曾见有人面对皇帝还可以这样昂首微笑,挺直着腰,大大方方向上走的。几个太监想出声呵斥,可是云凤弦眼神明亮,笑容清澈,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但坦荡荡,自自然然,如天地日月,清风白云,叫人一时间,竟说不得话。
早已屈膝拜倒的燕将天听得脚步之声,抬头看去,不觉微微一怔。在他心目中,炎烈王的神威无人可及,只要一个眼神,足以让天下英雄俯首,可是,云凤弦却从来不是英雅,她只是个把帝王和平民看做一般的怪物。
她就这样,一手携着心爱的女子,微笑着步步登阶,那世人眼中的废物皇帝,居然丝毫不被炎烈国的皇帝给比下去。
炎烈王如凌天之山,锋锐无比,直入云天,世间无一物可以抵挡他的锋芒,阻挡他的前路。
而云凤弦却是浩浩海洋,宽容温和,容纳一切,接受一切。
燕将天怔怔地看着云凤弦终于走到了台阶的最顶端,和炎烈王卫景辰站在同一个高度。他莫名地感觉到,这两个人,竟似真的可以分庭抗礼一般,但他又立刻摇头,禁止自己再去思考这个荒谬的想法。
卫景辰微微一笑:“风灵陛下,朕已等侯多时了。”
云凤弦耸了耸肩,笑嘻嘻回道:“怎么炎烈陛下也这么喜欢开玩笑,那个风评极差的风灵王可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冒充的。”
卫景辰抬手摸了摸下巴处,修得极为整齐的胡须,悠然一笑,道:“你若不是风灵王,见朕因何不跪?”
云凤弦看了卫景辰一眼,笑道:“我不是炎烈国的子民。”
卫景辰定定地看着态度懒散的云凤弦,淡淡道:“我炎烈臣子入风灵晋见,一样执外臣之礼,莫非你们风灵人都是不知礼节之辈?再说,你我已是姻亲之邦,你们风灵王可是朕的......”他语气一顿,看了古奕霖一眼,复又悠然一笑:“女婿啊!”
云凤弦一怔,再次记起当日炎烈国公主和自己联姻的事实。她的命怎么就这样的苦!
明明只是想做个闲散的皇帝,只要有人天天来打扰就好,怎么就这么的难。现在倒好,变成了炎烈国的便宜女婿,无端得比别人矮了半节。。。
而当初炎烈国愿意把公主下嫁给她,不就是恨不得风灵国大乱,所以摆出支持皇帝的姿态来,借机抢夺风灵的天下。
当时,古凝寒已是答应下来了,但是自己事后曾找机会在古凝寒和云昱风面前竭力反对过,按理说这件事应该已经结束了才对,难道......
卫景辰凝视云凤弦,悠悠道:“炎烈国与风灵国已互递婚书,结为姻亲,只等择吉成亲。朕身为一国之君,又是风灵王的未来岳父,难道竟当不得风灵人之礼?”
云凤弦一时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无论她如何抵赖,她身为风灵国皇帝的身分,大家都心知肚明,她若跪下,就等于风灵国向炎烈国屈膝,这一点原则,云凤弦是无论如何都要坚守到底的。
但这个时侯,云凤弦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这种事上,反而失声问道:“怎么会呢?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侯递的婚书?”
“两个月之前,已经互纳婚书,那封由风灵国皇帝亲自盖下玉玺,迎娶朕的女儿嬉仪的婚书如今就收藏在宫中,你可要看一看?”
”那不是......”云凤弦脱口就想说,签字盖章那个不是她,她本人无需负法律贵任,但立刻意识到失言,急忙闭上嘴,心有余悸地看看笑若春风的炎烈国王卫景辰。
云凤弦叹了口气,转头给了古奕霖一个询问的眼神,古奕霖茫然摇摇头,显然对这桩婚事,也是一点影儿都不知道。
卫景辰自是发现了云凤弦的小动作,犹自不知的笑道:“阁下可是不信?”
云凤弦苦笑一声:“既然炎烈陛下开此金口,自然绝无虚假的。”她心里暗暗用和文雅客气绝对不相关的字眼,狠狠地问侯了云昱风一番。明知道自己对炎烈国公主没意思,明知道自己离开了皇宫,还操纵假皇帝,订这么一档子亲事,到底槁什么鬼啊!
最可恨的是,上次在山海湖城见面之时,居然对这件事,连一丝风声都不露,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真想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娶进一个当公主的小老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无论如何,云凤弦都不愿意开口承认自己的身分,但是,如果硬要抵赖,则必须遵守面见君王的礼法,屈膝人前了。
好在卫景辰也不曾逼人太甚,只是长声一笑:“认与不认,都在阁下,朕只把你当做风灵王便是。殿中已备酒菜,二位一路远来辛苦,这洗尘之宴,终究是缺不得的,请......”他信手一引,转过身来,竟是再也不看云凤弦和古奕霖一眼,径自入殿去了,只有他明朗的声音遥遥自殿门后传来:“将天,你也一起来吧!”
简直是似她于无物。。。云凤弦偷偷翻了个白眼,硬着头皮和古奕霖入了正殿。
炎烈皇宫的殿阁和风灵国相比,同样宏伟壮丽,但殿中摆设却相对简扑。但是炎烈王所设的宴席,却绝对周到而完备,美酒佳肴自不必多言,主人身分尊贵,虽然身为长者,难得竟然谈笑风生。
云凤弦既然死不承认是风灵王,他就不再追问一句,也不问及风灵国朝中政务,更不提风灵国权力纠纷,就连前不久,他在风灵国吃的那一次大亏,也无一句提及。他只是含笑谈起炎烈国的风土人物、传说佚事,闲来又问起燕将天他们一路来所发生的事,时时抚须微笑。酒席宴快完结之时,卫景辰也没有多说什么,也只是淡淡一笑:“二位既然长途远来,那联也就不多耽误你们了,二位请去休息吧,若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达总管。”话音落,一旁已走过一位总管太监,恭敬地弯下腰,用尖细的声音道:“公子、夫人,请。”
云凤弦也料不到,卫景辰竟然这样容易就暂时放过了她,略略一怔,即刻站了起来,笑对卫景辰施了一礼,也不多说,即和古奕霖一起去了。
卫景辰竟然也客客气气,起身肃客,一直送到殿外滴水檐下,这才转身而回,脸上的笑容,早已如冰雪消逝,只有他朗然的声音,在深广的大殿徐徐响起。
“将天,从得知她消息的第一天,直到刚才进宫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慢慢和朕再讲一遍。”
绕过殿阁,走过回廊,穿过那被森严守护的一方角门,眼前景观豁然一志
只见一条幽幽石道,青色的石子前前后后铺了一地,洁净却又班驳,不知通往何处。一座假山就在矗立在石道的尽头,有温润的池水从假山一侧倾泻而下。四周闲花小草,村叶掩映,越发显得前方的园子一片朦胧。
此情此景,却让云凤弦心间一凛,和古奕霖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惊疑之色,不等王总管带路,快步向前。绕过假山,转过池塘,狒开花叶,分开柳枝,便见眼前豁然开朗。
整个院落无比广大,四处游廊纵横,楼阁相连。庭院中央,一座二层小、楼,更是精致秀美,匾额上“似云楼”三字,清晰入目。
云凤弦与古奕霖却觉身上发冷,手心发凉。
“这就是你们的似云楼。。”
王总管俯下身,恭敬对云凤弦解释道:“些处原名似云楼,不过,昨日已由皇上改名做云居,只是匾额尚未做好。”
云凤弦叹了一口气:“炎烈王好一个待客之所。”
王总管不喜不怒,低眉顺眼地道:“为迎贵客,皇上准备了数处待客之所。既然今日来的是凤翔公子和凤夫人,自然请入云居之中。”
云凤弦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来的是风灵王云凤弦和皇后古奕霖呢?住的,只怕应该是和风灵国王宫一般无二的殿阁吧?
王总管恭敬地问:“不知公子可还满意?”
云凤弦却怒极反笑:“怎么能不满意呢?如此一番巧妙安排,费了炎烈王不少苦心吧!”
王总管恭声道:“陛下只愿公子可以宾至如归。”
一只鹦鹉,居然飞到云凤弦头上盘旋不去,高声叫:“我乃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古今中外盖世无双空前绝后聪明绝顶情场杀手美男儿凤弦公子是也。
云凤弦脸色越来越难看,眼前云内居赫然入目,她信手拉开房门,房内一桌一椅,果然无不如旧。
古奕霖也并肩到了她身旁,回首道:“我们累了,要休息一阵子,你们不要扰我们。”
”是。”王总管依旧毕恭毕敬地应声。
云凤弦重重关上大门,愤然一拳,狠狠打在桌上,心中的愤怒、痛苦,却还是无法淡化。
云凤弦闭了闭眼,然后有些惨淡地笑一笑。
“好一个炎烈王,这记下马威,可真是太狠了。”
古奕霖忽的打开窗,四下望了望,见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远远而立,离得最近的一个,也隔着老远在村下扫地,这才关上窗子,回头,又在整个房间里东张西望,四处摸索一番。
“奕霖,你做什么?”
“临公子曾说过,出门在外,不止要小心隔墙有耳,什么地方都要防范。”古奕霖一边说,一边四处拨索,用卫靖临教过她的方法拨过了整个房间,确定完全没偷听偷看的机关,这才略略放心,但又感到十分不解。
炎烈王凭什么对他们这样放心,凭什么给他们这么大的自由空间呢?
云凤弦知他必有要事想说,便安静地等待,谁知古奕霖却又是长久的沉默。
云凤弦看着眼前这个安静得有点吓人的古奕霖,叫道:“奕霖?”
古奕霖终于抬头凝望她,轻声道:”炎烈王恐怕比我们想像中的更可怕,我知道你生气、愤怒,可是,你千万不可触怒他。就算是你心切风紫辉的安危,想早些从他嘴里套出你想知道的一切,也一定要谨慎从事。”
云凤弦叹息一声:“不必你说,我也知道炎烈王有多么可怕了。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古奕霖勉强笑笑:“我只怕你过份牵挂风紫辉的安危,以致失去理智,你既能如此,那便好了。”
云凤弦见他神色不对,不觉皱了皱眉:“奕霖,我最近总觉得你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同,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古奕霖身躯微震,脸上神色忽然说不出的奇怪。
云凤弦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忍不住道:“奕霖,以你我之间的关系,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古奕霖凝视云凤弦,欲言又止。
云凤弦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到底什么事?我是你的‘丈夫”有天大的事情你都应该和我商量啊!”
古奕霖在长久的犹疑之后,终于长叹一声:“你是我的‘丈夫’以你我的关系,理应没有什么事不可说,可是,我随你入炎烈,我不惜一切助你救风紫辉,我已做到这个地步,我已经等了又等,为什么就是等不到,你亲口告诉我,有关于你和风紫辉的事情呢?你可知这一切,我早已知道了。
云凤弦脸色一正,看着表情严肃的古奕霖,道:“你知道了风紫辉的秘密?“风紫辉是母后给她从风殿里请来的保镖,除了风灵皇族,世人皆不知风殿的存在,古奕霖是从哪里知道的。
古奕霖看到她的表情之后,眼神黯淡下来。他的脸色,说不出的怅然神伤,悲切无奈:“我从不问你,只尽心帮你,哪怕你要为了他冒必死之险,我也不拦你,为什么,你还是不对我说实话?”
云凤弦越听越糊涂,“等、等等,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风紫辉什么秘密?“
古奕霖无奈地摇摇头,神色中凄凉悲怅,语气满是伤怀:“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吗?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风紫辉,他,他是你的情人。”
云凤弦一个没站稳,差点儿跌倒,嘴巴张到最大,眼睛也瞪到极点,怔了半天,才道:“咳,原来是这个事情,这是整个风灵皇宫都知道的事情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还是你的第一个人,是吧。”古奕霖想到自己在洞房之夜,发现云凤弦的第一个丈夫并不是自己,那时涌上心头的妒忌又一次狠狠地撞到了他的心田。。。明明知道自已不能妒忌,可是想到自已在古凝寒的教育下,一心一意的为云凤弦所做的一切后,又一次忍不住伤心:“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骗我。告诉我真相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会和你为难,我会把这件事嚷出来吗?”
云凤弦就不明白了,风紫辉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又如何,可是看到古奕霖悲伤至极的表情,想到他以男子之身嫁给了自己,心中不由对他升起了怜意,突然间,明白了古奕霖的心思。“原来是这回事,奕霖,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喜欢男人的啊,不要伤心了好吗?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感到很难受。”
古奕霖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眼会这样的小,可是除了风紫辉,若是知道其他的男子对云凤弦有意思时,他怎么不会像这般难过,反倒是帮着云凤孙难道是因为自己从小就认为云凤弦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恨风紫辉抢先一步吗。。。古奕霖虽然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怒,终究还是轻轻叹息一声,道:“你出宫之前的那一晚,母后来找我,告诉我,你想出宫的事,我立刻决定和你一起走,母后十分高兴,但却又对我说,有另一件事,非常重要,必须告诉我,她把风紫辉进宫前后的事,说了一遍。”
云凤弦沉默。她与风紫辉之间的那点情事,早已经传得满城风云,所以她以为古奕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哪里料到他今天会再与她说起。
古奕霖叹息一声:“母后跟我说的都是利害相关之道,她说,你能反败为胜,渡过危机,皆是风紫辉之力,此人才智武功,怕已天下无双,风华气度,更是举世无二。虽然你不肯说清他的来历,但可以看得出,他对你是尽心相助,你对他是倾心以待,男人之间,有此情怀,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她再三叮嘱我,不管你走到哪里,你的身分都是是非的根源,必有说不清的纷争危险发生在你身边,她能放心让你离京,也是因为风紫辉在你身边。她要求我,无论如何,不可因风紫辉之事和你为难。”
当时你是我的夫、我的天,也是我的君,我感激你,喜欢你,却仍然记得身为一个皇后的美德,就是包容天下美人,看到美人后,但不可妒忌,还要向皇上椎荐,所以我才会为了你而故意去亲近临公子。在那个时侯,我虽然愿意和你并肩天涯,却还没有想过,要为风紫辉的事去吃谁的醋,所以我答应了母后。这一路上,我看你们何等亲密,更加相信母后的判断。”
凤弦,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很多时侯,你找机会悄悄和风紫辉在一处说话,说的其实都是不便我们听到,不便与我们交谈之事吗?”
所有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却又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即使是你对我最好的时侯,我也觉会惶恐不安。这时,早已经把我遗忘的古家的人来联系我,愿意和我交换情报,我答应下来,固然是想为了你而尽量多掌握一些情报,但也是为了我自己,有风紫辉那么完美的人在你面前,我怎么能不患得患失,忐忑不安,所以希望知道的能多一点,手中掌握的更多一些,这样才能心安一些。“
云凤弦听他慢慢说来,不觉心酸,轻声道:“奕霖,你有这么重的心事,竟然不肯告诉我,你真是......”
古奕霖轻轻摇头,幽幽道:“无论如何,那件事,实在是我的错,我十分对不起你。可是那件事之后,我看你那样伤心,我也心痛得厉害,我这才相信,原来,你是真的喜欢我,你是真心喜欢我,哪怕风紫辉那样能干,你也还是喜欢我,那个时侯,我也才知道,原来我是那么喜欢你,喜欢到看你伤心失望,我比死了还难过,也正是因为我喜欢了你,我才不再是那个贤德宽容,凤仪天下的皇后,而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会生气,会吃醋,会妒忌,会容不得别的美人在你身旁。”
虽然古奕霖努力维持着镇定,但说至伤心处,终忍不住神色黯然。他淡淡叹道:“这一路行来,面对任何难关,都可以依靠于他。有他在,仿佛天塌下来,也没有关系。云凤弦,风紫辉他不是别人,他是风紫辉,不止是你甘愿舍身相救的伙伴,也是我情愿万死相助的朋友。
云凤弦,我可以容不得任何人,但是,风紫辉不应该在其中。。。”
古奕霖轻叹一声,道:“水忘忧当日被买下来,本来就是给你做侍姬的,没想到她原来是......”
“奕霖,在你心中,我就是这种人吗?只要是美人,就一定纠缠不清吗?”
古奕霖被云凤弦这一逼问,更觉得百般滋味上心头,不觉直视云凤弦:“你能问心无愧告诉我,你和水忘忧什么事也没有吗?”
云凤弦愤然道:“我当然.......话音倏然一断,想起那个似真似幻的夜晚,在逸园的一夜销魂,她实在无法坦坦荡荡说出她和水忘忧没有任何关系,心中不觉一阵黯然。
古奕霖见云凤弦说不出话,心中越发难过,心头凄苦之情更甚。
云凤弦见古奕霖神情有异,心中不觉一痛,轻声道:“奕霖,你这般喜爱我,你肯为我死,为什么却不肯相信我?”这话说不出的沉痛悲伤,古奕霖听得心中一阵凄凉,眼泪不由自主滑落下来:“我......”
“我们经历过那么多事,生死尚可相托,为什么彼此不能相信?若不是我们互相不够信任,当初,又怎么会分离,又怎么会发生那么多事呢?所谓夫妻,是要一生相伴相守的,除了爱之外,若不能彼此信任、彼此尊重,那么,未来只怕会有很多坎坷。”
古奕霖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流转出深恩之色。云凤弦复道:“我是个普通的人,也虚荣、好胜,甚至好色,所以,我看到美人,也会直眼睛,也会有遐思,也会有些虚荣的傻念头,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则、我的坚持,所以,卫靖临也好,水忘忧也好,他们都曾让我心动过。。可是我们经历过很多杀戮、阴谋,很多时侯,不由自主,很多事,也受尽摆布,但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舍弃你,不会改变我的心意。奕霖,你可以相信我吗?“
古奕霖怔怔无语,只是望着云凤弦。
云凤弦心中说不出的痛楚,走近他身旁,眼神定定地凝视他,轻轻地问道:“奕霖,我是一个,值得你相信的人吗?”
古奕霖呆呆望着云凤弦,良久,忽的把她抱入了环中,大声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云凤弦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感慨,伸出手臂,紧紧回抱住他,再也不忍放开。
这个为了她,可以连自己性命都不要的男子,内心原来有这么多苦楚,却是什么也不说,尽一切力量,帮助着自己。
云凤弦的心头只觉无尽的温柔:“其实,奕霖,我很高兴,你把心里话都对我说出来。我知道,人越是幸福,也越怕幸福流逝。何况我的身分这样奇特,行为这样古怪,身边发生的事,又这样复杂,也难怪你一直心里苦,幸好你说出来了,否则,这种种疑问,一直闷在心中,不但伤身伤心,还不知道闹出什么误会来。
奕霖,以后,不管你心里有多少疑问,也请直接告诉我,如果我做了让你觉得不快乐的事,你不要闷在心里,请你直接对我说。我不够体贴,不够细心,不懂站在你的立场为你着想,常常会做错事,伤害了心爱的人,却还不知道,所以,请你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云凤弦一句一句说来,古奕霖禁不住全身轻颤,只是用力地抱着云凤弦,一声也发不出来。
云凤弦抬起头在他的耳边,声音并不响亮,却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地说道 “奕霖,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今生今世,我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