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从我身边消失的人都葬在这个墓园中。我先敬他们一杯,对他们的思念与愧疚,全在这杯酒当中,就让一切恩怨,在此终结吧。
远处,炊烟袅袅,夜幕渐沉。
我回首,看到莫少的眼,明亮透明,再也不会有血色。
我踏着台阶,看到茉莉站在我的前面,她的笑,纯真干净,再也不会有悲情。
我听到娅娅的声音,她喊我一声馨姐,她就在茉莉身边,她们牵着手离开我的视线。
氤氲的双眼有一道光芒,将莫少、茉莉、娅娅还有悠悠他们全都带走了。我始终无法忘记他们,我怎能忘记这些有情有义的人,因为雪禾也是有情有义的女人,虽然,我这个唐馨,要将她葬在这里。
“莫晋翀,你曾经喜欢的男人。”我蹲下来,擦拭墓碑上面的照片。
跟踪我而来的子滢,诧异地问:“莫晋翀?他是谁?我,我喜欢他?”
“你可以忘记所有,但唯独不能忘记自己所爱的人。”我扭头说道,“帮我一个忙。”
子滢也蹲下来,抚摸照片,问道:“他看起来好年轻,他为什么会死?他是谁?”
“你帮我,我就告诉你。”
“我这次出来,没有多少闲工夫。”
“你这段时间又找上我,不就是为了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吗?”
子滢犹豫片刻,谨慎地问:“怎么帮?”
“杀了我。”
毕业那天,突然下起暴雨,g市虽然是个繁华都市,但是一到下雨天就容易内涝,我等着去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真的是太心急了。
“馨,飞机晚点,我可能会晚一些返回。”
“没关系。”我在电话中安慰在国外的郑晓江,“我也塞在路上,估计赶去学校都成了落汤鸡。”
“你不是住在学校吗?”
“这几天我去溪姐家里了,对了,我跟你说的东西,你买回来了吗?”
“当然,老婆大人交代的事情,我敢不从?”
我笑了笑挂掉电话,外面的雨势还是很大,我不想继续留在出租车里面,于是中途下车,打算撑着伞缓步走回学校。
倾盆大雨几乎要将整个城市淹没。我想起三年前的那天,我顶着风雨找到了郑晓江,我为了一句诺言穿梭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以为我只想看他一眼,其实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是想他了,想拥抱这个男人,想抓住这个男人。
不要怪我背信弃义,不要怪我放手,不要恨我。
拐个弯就到校门口,我在门口的街道上逗留,没有打算进入,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等待已久的小车发动了引擎,它飞驰起来,朝着我娇弱的身板直接撞击而来……
活了这么久,我终于死了。
我当场毙命,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血肉模糊,头一天晚上,我的父母已经从老家赶来准备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所以这也说得过去。下午,我被送到医院,惨不忍睹的模样让父母抱头痛哭,在医生的建议下,他们选择尽快火化。在郑晓江赶回来的第三天凌晨,我已经化成灰烬。
“你,安排自己,死了?”
肇事逃逸。郑晓江很聪明,他不会轻易相信,所以他一定会利用警方的朋友探知这场交通事故的来龙去脉,反复侦查后,他在监控视频查出肇事车上驾驶人可能就是子滢,他知道子滢现在是杀手,杀人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除了父母,就只有秦婉仪和左音溪,父母和我会一起消失,至于秦婉仪,她肯定不会告诉郑晓江真相,只有溪姐,我稍微有点担心她一时心软。
“你好残忍,真的,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残忍。”左音溪焦虑地踱步,慌慌张张地絮叨,“昨天,我去颐园庄看他,他的样子看起来好憔悴,我受不了了,我快要疯掉了。”
其实,我也不会好过,我已经变成行尸走肉,那天的车祸,虽然没有撞死我,但撞离了我的灵魂,我彻底将自己剥离,亲手杀了自己,杀了我们的爱情。
“我想见他,最后一面。”我虚脱一般,轻声请求。
左音溪驻足,在我面前蹲下来:“唐馨,你想清楚了,你真的要离开吗?”
我离开了吗?不会的,我会把心留下,我带不走爱他的灵魂,无论在哪里,我会记得,我一直深爱他,像我这样的女孩,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默默地爱着那个属于光明的男人。
我不知道左音溪为什么会安排在教堂,可能她觉得我应该赎罪,我的确是个罪人,因为我的存在,害死那么多人。
“快点,他来了。”左音溪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她给我披上黑色长袍,头发也用帽子遮盖,然后将我推进告解室。(天主教堂的忏悔室)
夏旭陪同他一同走进教堂,我坐在告解室里面,隔着木窗看着他的侧面,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我的心跳恨不得跃出胸腔。
正如溪姐所说,他胡渣满脸,看起来的确很憔悴,他径直走向教堂中央,坐在位置上双手合十地祷告,他在想什么,他还能想什么。
我捂着嘴,低着头凝噎,我觉得我确实有些残忍,我抓住腿上的衣服,我怕我忍不住站起来冲了出去。
其实我知道,我仍然贪恋他的拥抱,他的吻燃烧了我的回忆,他是我生命中最美的一道风景。
“咯吱——”隔壁木屋突然被人打开门,我吓得懵住,晶莹的泪悬挂在睫毛上,颤颤巍巍地感受熟悉的气息。
“主……”沧桑的男声响起,我的心扑通一跳,因为是郑晓江,我差点要窒息了,他停顿片刻,再说话时,带着哭腔,“我想她,想她想得生不如死。”
我没了知觉,任由泪水扑簌簌地滑过髋骨,我右脸的伤,痛得像是刚被利刀划伤,狂颤的心涌动着怆痛,为了忍住,我咬破了嘴唇,抓破腿上的衣服,嵌入皮肉的指甲渗出我自己的鲜血。
“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郑晓江无助地看着木窗(木窗有网状的隔板),我不敢随意转头,我已经汗湿了全身,我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心里的天秤只差一点点就会倾斜,若是忍不住,一切都会打回原形。但是事已至此,我该如何面对自己设下的欺世谎言。
僵持了几分钟,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起身离开。夏旭就在外面等待他,伤心欲绝的郑晓江现如今必须由夏旭搀扶才能走上两步。
左音溪张望他们走出教堂,于是打开告解室,看到我涨红了脸,她吓得不轻,担忧地嚷道:“唐馨,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呼——”我陡然深呼吸,好不容易接上一口气,立刻倒入左音溪怀中失声痛哭。
“傻孩子。”左音溪疼惜地抚摸我,一边哽咽一边安慰,“既然你打算这么做,那我也尊重你的决定,我知道,你是长痛不如短痛。”
“溪姐,求求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他。”我仰起头,潸然泪下,“我不想知道他的任何消息,不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娶了别人,不想……”
“我知道,我明白。”溪姐泣不成声。
“你也当我死了吧。”我拥住左音溪,和她相拥抽噎。
那年秋天,我死于一场蓄意谋杀的车祸。
父母抱着我的骨灰返回故里,郑晓江陪同他们一道回去,住了两天,他就走了。期间我一直躲着偷偷看他,看他的悲伤,看他睡在我的房间,将自己蜷缩在角落思念我。
他走后,我拿来锄头,挖出他埋在梅花树下面的东西。我弹开盒子上的泥土,打开后,我将雕塑拿出来,那是我要求他在出差时带给我的礼物。
“已经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离开。”父亲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将雕塑放入锦盒,抱着它,站起来问道:“你和妈妈至始至终都不问我原因,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女儿长大了。”父亲慈祥地笑了笑,“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打算,不需要过问我们,我们做父母的只需要支持就可以了。”
“谢谢你,爸爸。”我莞尔一笑,“可是这里,你舍得吗?”
“哈哈,这有什么不舍得?我跟你妈漂泊了一辈子,早就习惯了。”
“长这么大,你们都没有带我回去,不如我们回自己真正的家乡,好吗?”
老爸露出迟疑的面容,我歪着头问道:“如果为难的话,就算了。”
“倒也不是为难,就是担心物是人非。”老爸望着天边一抹晚霞,又问,“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我心如止水,其实在哪里,都一样了。”从容的我让父亲有些感叹:“说实话,这个姓郑的小子挺不错。”
我笑得苦涩,依偎着父亲的肩膀,还好我有可以依靠的父母。
夕阳落幕,我的心也沉淀,其实我选择离开,不是残忍,我是为了让我们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真正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