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婴儿还没有大名,起了个小名,单一个“瑾”字,所以大家都叫“小瑾”,当然,父母都称他为“瑾儿”。小瑾很贪睡,在满月前,母亲汪晓月每天坐在床上或者房间里一张摇椅上,抱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块,幸福而满足地哼着催眠曲。
在小瑾出生后第三天,龚延安就再次回到水库工地,继续挥洒着汗水挣工分。县领导想赶在秋季之前,把新开工的水渠水库基础打好。这个水库位于流经县城的小河的上游,在村子西边大概五公里左右,是响应革命号召,学习大寨精神而修建的。
当小瑾满月了,龚爷爷再次请了当初接生的众人与老头云弘来喝满月酒,虽然是便宜的散装白酒,不过好在当时人们淳朴,倒不担心工业酒精之类的害人之物。龚爷爷也曾经是县酒厂的工人,所以家里的酒从来不缺。
小瑾满月的酒宴后第二天,小瑾的父亲龚延安再次上工,正好赶上要放炮炸开顽石。龚延安因为小瑾满月而乐呵呵,给大家散烟,一大堆人穿着短褂子和汗衫,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还有不少其他公社的熟人一口恭喜,也过来混根烟。
来进行土石方爆破的,是从县武装部来的一个爆破手,名叫范文化,是龚延安原来所在部队去年的退伍兵。他在龚延安还没有退伍的时候,就进入了龚延安所在的部队,二人在部队的时候就因为是同乡,关系不错。范文化一早来就穿着汗衫,外面套着短袖衬衫,与龚延安打声招呼后,就开始今天的爆破工作。
初始的两个爆破点很顺利,不过因为安全问题,还是花了不少时间的,到第三次爆破时,已经快中午了,范文化已经热得就穿一件汗衫,浑身泥土。龚延安笑着对他说:“正好炸完吃午饭!”
范文化检查了一下第三爆破点,打孔放好炸药,放好牵引绳,伏在十多米外的一个深沟里,然后按动引爆器,半晌后都没有反应。这个时候的炸药用的引信,还是手动的机械结构的引爆方式,所以出问题后需要手动排除故障。
范文化检查了各个环节后,没发现问题,不明所以。龚延安在部队也是爆破能手,因此在等了几分钟,见炸药没被引爆,又没有检查出问题,就上前帮忙检查。长期的顺利,大家都忽略了穿防护衣,结果就在他刚上前准备检查的时候,炸药爆炸,好在他反应快及时扑倒在地。
他扑倒之前就预先推开范文化,虽然没有破片伤到他本人,但是被炸弹爆炸冲击波给冲到,內腑严重震伤。而且炸弹炸开了一个近三米的大坑,冲击波把他从坑旁边的地上推落坑底,然后连着几次被炸药炸酥的石块和着泥水落下,将土坑填满,被砂石泥水埋住,眼看着地下水也涌了上来。
一见出了事故,旁边几人大叫“快,快拿铁锹挖开....”这个放炮的地方地形不好,初时放炮就震得整个地方的土石有点酥脆,炸出来的坑东边还有两三米高的石壁不时还往下滑落石块尘土。众人七手八脚,花了接近半小时,多人被滑落的石块给砸伤,才挖开土坑,将浑身土褐色的小瑾父亲抬到坑边地上。可惜此时小瑾的父亲早就停止了呼吸,范文化连续急救了几分钟都没有反应。
今天小瑾的妈妈汪晓月穿着一身上白下蓝的普通棉布衣物,做好饭菜,然后带着饭菜篮子,给小瑾父亲来送饭。本来大家是由生产队集体做饭送来的,但这是她生完小瑾后第一次出门,做完月子也有点想出门了,正好借着送饭的由头来看看丈夫,结果路上遇到给龚家报信的人说出事了,急急忙忙赶来,却得到一个噩耗。
汪晓月手臂上还挎着饭菜篮子,饭菜早就洒得到处都是,跌跌荡荡跑到小瑾的父亲遗体旁,一脸悲色,却哭不出声,木木地跌坐在龚延安的遗体旁,半晌才一声凄凉的大叫:“长福,长福啊,我的长福啊....”然后伏在遗体上长声痛哭。
过了一阵,旁边的生产队长也眼红红地拿着一张席子走过来,要盖住龚延安的遗体。汪晓月正在痛哭,见到这个情景,站起来象护犊的母鸡一样大叫:“不,不,长福不会死,他会醒的....”然后疯狂地挥舞着双手,不停把队长往外推。众人见此,也拉着生产队长的手,让他等一下。
正在这时,酥脆的土坑与已经震松的石壁再次塌方,汪晓月回头见遗体随着塌方滑进土坑,顾不得自己没站稳,就往遗体扑过去,跌倒后抱住龚延安的遗体,二人再次被塌方的土石泥水掩埋。生产队长和几位村民大叫:“不....”然后众人快速拿来挖掘工具,拼命挖了起来。
此时石块石子还在不停滑落,土坑范围又扩大了几分,坑水倒灌,转眼被掩埋的二人已经位于土坑的中央,还在不停滑下砂石。再一阵后,坑东的石壁整个塌了下来。众村民也站立不稳,连忙蹲下防止跌倒,然后又不停挥舞着工具挖着泥石。
这时接到报信的龚爷爷杵着拐杖走来,刚好见到儿子儿媳二人滑入坑中,急忙往前冲来,口中还叫道:“长福,月儿....”后面的众人连忙拉住。龚爷爷被人拉住,跌倒在地上,拐杖被扔出老远,双手拍着土地,眼泪留个不停,口中还在叫“长福啊,月儿啊....”随着时间流逝,老人越来越绝望,等过了近二十分钟,众人见土坑中渗出的水,知道这是地下水倒灌。
医生刚好在其他生产队行医,连饭都来不及吃,接到消息后就赶过来,就是当初为龚家接生的那位女赤脚医生,见此情景,也眼红红的,不由连连摇摇头叹息。终于等移开大石,二人被挖出来,时间已经过了近一小时。
赤脚医生不等别人清理就扑上去,用带着的听筒仔细在汪晓月的胸口处听了起来,又翻开眼皮,见瞳孔已经扩散。再看龚延安,同样已经过世,站起来用衣袖擦擦眼,摇头说道:“已经走了,准备后事吧!”时间过了这么久,龚奶奶因为腿脚不好,才抱着小瑾,颤巍巍来到龚爷爷身边,也陪着老伴儿一起坐在地上。
当医生宣布结果后,两位老人也簌簌落泪,龚奶奶不禁痛呼:“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早走啊....”“哇~~哇~~”小瑾由于龚奶奶手紧抱,觉得不舒服,哭了起来。二老连忙把悲哀放在心里,开始照料小瑾。
而这时村里的人都来了,云弘老头也走了过来,他刚刚才从批斗会场出来。他走到二人的遗体旁边,仔细看了起来,二老不由得心里升起一丝希望。但云弘老头也摇摇头站了起来,二老彻底绝望,只能老泪纵横,抱着小瑾呜咽着。
云弘走过来道:“龚老弟,弟妹,你们要节哀啊,小瑾还要你们抚养呢,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老哥!”说完叹口气,拍拍龚爷爷的肩膀,然后走了。
生产队长自责地走到二老面前,说道:“龚叔,婶儿,我们没做好工作,以后咱们生产队会好好照顾您二老,还有小瑾。”范文化也满身是伤地跑过来,眼红红地跪在二老面前道:“叔,婶儿,延安大哥是代我走的,以后我就是二老的儿子。”说完也给二老“梆梆梆”磕了几个响头。龚爷爷连忙把他扶起来,哽咽着把他抱住。
范文化还没退伍的时候就来过龚家小院,龚爷爷也认识范文化,龚爷爷此时也只能抱住范文化大哭。医生将二人遗体简单整理一下,招呼村民们抬着二人遗体走回村子办后事。
医生又走过来,看着在奶奶怀中,犹自挂着泪珠笑着玩闹的小瑾,不由心里可怜起这个还不懂事就失去爹娘的小娃儿来!
此后几日,村里人帮二老办完后事,龚延安汪晓月夫妻二人葬入东边二十多公里的山中,而二老将悲伤收起,将一腔思念化作行动,仔细照顾起小瑾。
生产队长用生产队的名义买来几头生产期的奶羊,安排村里的会计每天挤奶给小瑾送去。一段时间后,小瑾虽然没有了父母,但有了生产队的倾力照顾,还是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每天里,龚家小院里还是传来小瑾“咯咯咯”的笑声,以及“咿呀咿呀”的牙牙学语声。
二老也因为小瑾,暂时忘记了悲伤,慢慢也有了笑脸。一段时间后,从隔壁汪晓月家所在的那个生产大队,传来了一些不好的流言,说小瑾刚满月就克死父母,命太硬,不好养。龚爷爷听了气愤填膺,找到生产队长说了一下,队长连忙进了生产队的播音室,在广播里说,这是封建迷信的说法,大家不要相信,终于将这些流言给止住。不过明面上没人说,但还是不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