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认为,如果那时她没有主动请他教舞,他们多半不会展开交往。因为翌年他将毕业,此后想必也不会再见面。一想到这里,他认为自己真是抓住了唯一的机会。
同时,另一位女社员退社,也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影响。事实上,诚也注意到另一位新社员。当时他视雪穗为高不可攀的对象,曾考虑过追求那位女孩。那个名叫川岛江利子的社员,虽然不像雪穗般美丽出众,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似乎和她在一起便能安心。然而,川岛江利子不久便突然退出社交舞社,与她非常亲近的雪穗也说不清她退社的真正原因。
如果江利子没有退社,诚对她展开追求,会有什么结果呢?他想,即使遭到拒绝,事后也不会转而追求雪穗。这样情况便完全不同。至少,他不可能在两星期后,于东京都内的酒店与雪穗结婚。人的命运真是难以预料啊,他不由得发此感慨。
“哎,你明明有钥匙,怎么还按对讲机?”诚问正在打扫厨房流理台的雪穗。
“因为不能擅自进来呀。”她手也不停地回答。
“为什么?就是要让你进来才给你钥匙。”
“可是,毕竟还没有举行婚礼。”
“何必在乎这些。”
听到这里,赖子插了进来:“这就是为婚前婚后划清界限呀!”说着,对两个星期后即将成为媳妇的女孩微笑。雪穗也对两个星期后即将成为婆婆的女人点头。
Www◆ttkan◆C O
诚叹了口气,视线回到窗外。母亲似乎从第一次见到雪穗便喜欢上她了。或许是命运的线将自己与唐泽雪穗绑在一起,而且,也许只要顺着这条线走,一切都会很顺利。但是……现在却有另一个女孩的脸孔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使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每每一回过神,却发现想的都是她。诚摇摇头,一种类似焦躁的情绪支配着他的心神。几分钟后,家具行的卡车到了。
4
翌日晚上七点,高宫诚来到新宿车站大楼的某家咖啡馆。
邻桌两个操关西口音的男子正大声谈论棒球,话题当然是阪神老虎队。这支一直处于低迷状态的球队今年却让所有专家跌破眼镜,冠军竟已唾手可得。这难能可贵的佳话似乎大大地鼓舞了关西人。在诚的公司,向来不敢声张自己是阪神球迷的部长突然成立临时球迷俱乐部,几乎每天下班都去喝酒狂欢。这股热潮短期内势必不会消退,使身为巨人队球迷的诚感到不胜其烦。
但关西口音倒是令人怀念。他的母校永明大学位于大阪,大学四年,他都独自住在位于千里的公寓。他喝了两口咖啡,等待的人出现了。穿着灰色西装的身影潇洒利落,十足一个职场精英。
“再过两个星期就要告别单身,心境如何啊?”筱冢一成不怀好意地笑着,坐在对面的位子上。女服务生过来招呼,他点了意式咖啡。“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出来。”诚说。“没关系,星期一比较闲。”筱冢跷起修长的腿。
他俩念同一所大学,也双双参加社交舞社。筱冢是社长,诚是副社长。想学社交舞的大学生家境多半颇为富裕。筱冢出身豪门,伯父是大制药公司的老板,老家在神户。他现在来到东京,在该公司的业务部任职。
“你应该比我更忙吧?有很多事情要准备。”筱冢说。“是啊,昨天家具和电器送到公寓。我准备今晚自己先过去住。”“这么说,你的新居差不多就绪了。就只差新娘喽。”
“她的东西下星期六就会搬进去。”
“啊,时候终于到了。”“是啊。”诚移开视线,把咖啡杯端到嘴边。筱冢的笑容显得那么耀眼。“你要找我谈什么?昨天听你在电话上说的好像很严重,我有点担心。”“嗯……”昨晚诚回家之后打电话给筱冢。可能因为他说有事不方便在电话里谈,筱冢才会担心。“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该不会现在才说你舍不得单身生活吧?”说着,筱冢笑了。他在开玩笑。但是,此刻的诚,却连说几句俏皮话来配合这个笑话的心情都没有。就某种角度而言,这个笑话的确一语中的。筱冢似乎从诚的表情看出端倪,他蹙起眉头,把上半身凑过来:“哎,高宫……”这时,女服务生送来了咖啡。筱冢身体稍稍抽离桌子,眼睛却紧盯着诚不放。女服务生一离开,筱冢也不碰咖啡杯,再度问道:“你在开玩笑,是吧?”“老实说,我很迷惘。”诚双手抱胸,迎向好友的眼神。筱冢瞪大了眼睛,嘴巴半开,然后像提防什么般张望了一番,再度凝视着诚。“这个时候了,你还迷惘什么?”“就是,”诚决定开诚布公,“我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结婚。”一听这话,筱冢的表情定住了,双眼在诚的脸上打量,接着缓缓点头。“别担心。我听说过,大多数男人结婚前都想临阵脱逃,因为突然感觉有家室的负担和拘束就要成真了。别担心,不是只有你这样。”看样子,筱冢净往好的方面想了。但诚不得不摇头。“很遗憾,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
筱冢问了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诚却无法直视他的眼睛。诚感到不安,如果把现在的心情老实告诉筱冢,他会多么瞧不起自己?但是,除了筱冢,实在无人可以商量。他猛喝玻璃杯里的水。“其实,我有了其他喜欢的人。”他决定豁出去了。
筱冢没有立刻反应,表情也没变。诚以为,也许他说得不够明白,他准备再说一次,便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筱冢开口了:“哪里的女人?”他严肃地直视着诚。
“现在在我们公司。”
“现在?”
诚把三泽千都留的情况告诉一脸不解的筱冢。筱冢的公司也雇用了人才派遣公司的人,他一听便知。“这么说,你和她只有工作上的接触,并未私下见面什么的,嗯?”
筱冢问。“以我现在的处境,不能和她约会。”“那当然。可这样你并不知道她对你的感觉了。”“是。”“既然这样,”筱冢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最好把她忘了吧。在我看来,你只是一时意乱情迷。”诚对好友的话报以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如果我是你,大概也会说同样的话。”“啊,抱歉。”筱冢好像发现了什么,连忙道歉,“如果只是这样,不用我说你自然也明白。你就是因为无法控制感情,烦恼不已,才找我商量。”“我自己知道,我脑袋里想的事有多荒唐。”
筱冢附和般点点头,喝了一口有点变凉的咖啡。“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她?”
“哦。”诚稍微想了想,答道,“今年四月吧,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开始。”
“半年前?你怎么不早点采取行动?”筱冢的声音里有些不耐。
“没办法,那时结婚场地已经预约好了,下聘的日子也定了。不,先别说那些,连我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那种感情。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也以为只是一时意乱情迷,要自己赶快甩开那份莫名其妙的感情。”
“可直到今天都甩不掉,啊?”筱冢叹了口气,伸手抓了抓头,学生时代曾略加整烫的头发如今理得很短,“只剩两个星期了,竟冒出这种麻烦事。”
“抱歉,能够商量这种事的人只有你了。”“我无所谓,”嘴上这么说,但筱冢仍皱着眉头,“可问题是你并不知道她的心意,你连她怎么看待你都不知道吧?”“当然。”“这样……这么说也很怪,关键看你现在怎么想。”“我不知道该不该抱着这样的心情结婚,说得更直白一点,我并不想在这种状态下举行婚礼。”“你的心情我明白,虽然我没经验。”筱冢又叹了口气,“那,唐泽呢?
你对她又怎样?不喜欢了?”“不,不是。我对她的感情还是……”“只不过不是百分之百了?”
被筱冢这么一说,诚无言以对。他把玻璃杯里剩下的水喝光。“我不好说什么不负责任的话,但我觉得,以你现在的状况结婚,对你们两个都不太好。当然,我是说你和唐泽。”“筱冢,如果是你,会怎么做?”“要是我,一旦婚事定了下来,就尽可能不和别的女人打照面。”
听此一说,诚笑了。不用说,他的笑容并非发自内心。“就算这样,万一我在结婚前有了喜欢的人,”筱冢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抬眼向上,再度看着诚,“我会先把婚礼取消。”
“即使只剩两周?”
“只剩一天也一样。”诚陷入沉默,好友的话很有分量。为缓和气氛,筱冢露出洁白的牙齿粲然一笑。“事不关己,我才能说得这么干脆。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再说,这跟感情深浅也有关系,我并不知道你对那女孩的感情有多深。”
对于好友的话,诚重重点头。“我会作为参考。”“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同,无论你得出什么结论,我都没有异议。”“等结论出来,我会向你报告。”“你想到再说吧。”筱冢笑了。
5
手绘地图上标示的大楼就在新宿伊势丹旁边,三楼挂着乡土居酒屋的招牌。“既然要请,不会找好一点的地方啊?”进了电梯,朱美愤愤不平。“没办法,欧吉桑主办的嘛。”
听到千都留的话,朱美一脸不耐烦地点头说道:“也对啦。”店门入口处装有自动式的和式格子门。还不到七点,就听得到喝醉的客人大声喧闹。隔着门,可以看到摘下领带的上班族。
千都留她们一进去,便听到有人喊:“喂!这边这边!”一干人都是东西电装专利部的熟面孔。他们占据了几张桌子,好几个已经喝得满脸通红。
“要是敢叫我倒酒,老娘立刻翻桌走人。”朱美在千都留耳边悄声说。事实上,她们不管去哪家公司,聚餐场合都经常被迫倒酒。千都留猜想,今天应该不至于,再怎么说,这是她们的欢送会。
一群人照例说着告别的话,干了杯。千都留看开了,把这当作工作的一部分,露出亲切的笑容,心想散会时一定得提高警觉。非礼公司女同事,事情要是闹开来会很难堪,但对方若是派遣人员便无此后患。有这种想法的男人出乎意料地多,这一点千都留是凭过去经验知道的。
高宫诚坐在她斜对面,偶尔把菜送进口中,用中杯喝啤酒。平常话就不多的他,今天只被当作听众。千都留感觉到他的视线不时投射在自己身上,她朝他看去,他便移开目光,她有这种感觉。不会吧,你想太多了。千都留告诫自己。不知不觉间,话题转到朱美的婚事。有点醉意的主任开起老掉牙的玩笑,说什么很多男同事都想追朱美。
“在如此动荡的一年结婚,未来真令人担心。要是生了男孩,我一定要取名为虎男,让他沾沾阪神老虎队的光。”朱美大概也醉了,说这些话取悦大家。
“说到这里,听说高宫先生也要结婚了,对不对?”千都留问,特别留意不让声音听起来不自然。“嗯,是啊……”高宫似乎有些不知如何作答。“就是后天了,后天。”坐在千都留对面一个姓成田的男子,拍着高宫诚的肩膀说,“后天,这家伙多彩多姿的单身生活就要结束了。”“恭喜恭喜。”“谢谢。”高宫小声回答。“这家伙啊,不管哪一方面都得天独厚,完全不需要恭喜他。”成田说起话来舌头有点不灵光。“哪有啊?”高宫虽然露出困扰的表情,仍然保持笑容。“有有有,你命实在太好了。嘿,三泽小姐,你听听,这家伙明明比我小两岁,却有了自己的房子。这种事有天理吗?”“那不是我的。”“怎么不是,那间公寓不必付房租吧?那不叫你的房子叫什么?”成田说得唾沫横飞,就是不放过高宫。
“那是我妈的房子,我只是借住,跟食客没两样。”
“听到没有?他妈妈有房子。你不觉得他命很好吗?”成田一边征求千都留的同意,一边往自己的酒杯倒酒。一口气喝干后,又继续说:“而且啊,平常人家说的公寓,都是指两居或三居的,他可不是,他家有一整栋公寓,他分到其中一套。这种事有天理吗?”
“前辈,放过我吧。”“不行,天理不容啊!还没完哩!这家伙要娶的老婆,还是个大美人。”“成田前辈。”高宫露出全无招架之力的表情。为了让成田闭嘴,他往成田的酒杯中倒酒。“那么漂亮呀?”千都留问成田,这正是她感兴趣的地方。“漂亮,漂亮!漂亮得可以去当女明星了。而且,连茶道、花道什么的都会,对不对?”成田问高宫。“呃,还好。”“厉害吧?英文还溜得很咧。可恶!为什么你这家伙就这么走运!”“好了,成田,你就等着看吧,人不会一直走运。不久好运也会找上你的。”坐在边上的科长说。“哦,会吗?什么时候?”“我看,大概下世纪中吧。”“五十年以后的事,到时候我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呢。”
成田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千都留也笑了,偷眼看高宫,一瞬间两人目光相撞。千都留觉得他好像想说些什么,但这一定也是错觉。
欢送会在九点结束,离开店时,千都留叫住高宫。“这是结婚礼物。”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包裹,是她昨天下班后买的,“今天本来想在公司里拿给你的,但没有机会。”
“这……你不用破费。”他打开包装,里面是条蓝色手帕,“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这半年来多谢你了。”她双手在身前并拢,低头行礼。“我什么都没做啊。倒是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想暂时回老家休息一阵,后天回札幌。”“哦……”他点点头,收起手帕。“高宫先生是在赤坂的酒店举行婚礼吧?那时我大概已经在北海道了。”“你一早出发?”“明晚我准备去住品川的酒店,想早一点出发。”“哪家酒店?”“公园美景酒店。”
高宫闻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入口传来叫声:“哎,你们在干什么?大家都已经下去了。”高宫稍稍举手,迈开脚步。千都留跟在他身后,想,以后再没机会看他的背影了。
6
参加三泽千都留等人的欢送会后,高宫诚回到成城的老家。家里目前住着母亲赖子与外公外婆。已去世的父亲是赘婿,赖子才是代代均为资本家的高宫家嫡系传人。“只剩两天了,明天可够忙的,得上美容院,还得去取定做的首饰。得起个大早才行。”赖子在古色古香的餐桌上摊开报纸,削着苹果皮说。诚坐在她对面,假装看杂志,其实在注意时间。他准备十一点打电话。“要结婚的是诚,你打扮得再美又有什么用。”坐在沙发上的外公仁一郎说。他面前摆着国际象棋盘,左手握着烟斗。年过八旬的他走起路来背脊仍挺得笔直,声音也很洪亮。“可是,参加孩子婚礼的机会,这辈子就这么一次,稍微打扮一下有什么关系,对不对?”最后那句是朝坐在仁一郎对面织毛线的文子问的。娇小的外婆默默地微笑。
外公的国际象棋、外婆的毛线,以及母亲朝气蓬勃的话音,自诚的孩提时代,这些便构成这个家独特的世界,即使他后天就要结婚,今晚这一切仍旧没有改变。他深爱这个家不变的一切。
“不过,没想到诚要娶媳妇啦,那就表示我真的是个糟老头子了。”仁一郎颇有感触地说。“我是觉得,要结婚,他们两个都太小了,不过都交往四年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说着,赖子看看诚。“雪穗那孩子非常好,这样我也放心了。”文子说。“嗯,那孩子好,年纪虽轻,却很懂事。”“我也是,从诚第一次带她到家里,我就很喜欢她。教得好的女孩儿家果然不一样。”赖子把切好的苹果装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