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翌茹一边扯着绳子一边暗自想:哪里是若不经风,明明就是身壮如牛!比一般的男人都重啊!
好在邢翌茹一身本领,不然她都要反被拉下去了。周边还没个树……
“啊!终于上来了!”
邢翌茹眼前一张放大的脸,满面土灰,后背一个大竹筐,满满的都是草,草上竟还堆着石头……
他拉着她缩在袖中的手:“多谢恩公!”笑得开怀。
邢翌茹将自己腰间的绳子解开,拍了拍身上的灰,沉声道:“你是大夫?”
男子一头埋在药草堆里,眼睛也不抬一下,回道:“是啊。”
邢翌茹不悦,方才还一口一口恩公地叫着,上来后就不理人了?
不过很快,她也将之抛于脑后……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找到了!”男子轻抚着蓝草,左看右看,仔仔细细地反复打量,唇边的弧度一直高高挂着。
邢翌茹看得呆了:“好美的花啊。”
“这不是花。”男子突然正色道:“它是五毒草。”
邢翌茹听他一说,当下也肃然道:“五毒草?”
“你也听过?”男子挑眉道。
邢翌茹不屑地别过眼去:“难道只准你听过?”
男子英眉一蹙,随即又仰头笑道:“自然不是。”他这才认真看起邢翌茹来,左看右看,仔仔细细反复看,瞅地邢翌茹好生不自在,愠道:“你干嘛?”
打量她跟方才看药草一般。
男子摇首笑道:“在下容舒泽,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邢翌茹冷冷道:“易行。”
“恩公好名字。”容舒泽微笑道。
邢翌茹不予理会,只问道:“你采五毒草做什么?又是怎么知道它在这里的?”
她眯眸,语气森然,双手环抱胸前,居高临下地瞧着蹲在地上的人,三千墨发在身后飞舞,白衣长袍鼓动,迎风而立,不可一世。
这才看清楚男子掩盖在风雪之下的明眸。
可容舒泽仍自挂着优美的弧度:“世人皆知五毒草是害人的,但是他们不懂它也可以救人。”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璨若星辰:“至于我是如何得知它在这儿的,其实很简单,我闻得到它的气息。”
邢翌茹不可置信:“你未曾闻过它的气息,又如何得知是它的气息?”
容舒泽面对眼前的咄咄逼人,不怒反笑:“人的气息和草的气息自然不一样,不同的草也不会一样,就像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会一样的……”
邢翌茹不胜其烦,却还是忍着不发作。
容舒泽眸光深邃,嘴角弯起:“这五毒草的味道比其他更淡些,就像……人一样,越是高手隐藏地就越深,越不易被发掘,不过只要你有心,发现它还是很容易的。”
邢翌茹蹙眉颔首,一字未答,她觉得这个人不但看不明白,而且有毒。直觉告诉她,应该趁早远离为好,当下立即催道:“快点儿收拾一下,赶紧回去罢。”
“恩公,我看这天色已晚,下山的路不好走啊。”容舒泽抬眸瞧着这日月星辰,拍了拍地上,朝邢翌茹挥手道:“先歇息一夜,明日再下山不迟。”
邢翌茹摇头道:“不可,客栈有个病人需要你救治。”
容舒泽挑眉道:“哦?”
“一个八旬老爷子,突然间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我们怀疑是癫痫之症。”
“哦。”
“你就不赶紧回去看看?”邢翌茹有些着急了道。
容舒泽悠悠道:“无碍,我早已注意到他了,老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待我明日回去,也还是来得及的。”
邢翌茹气急败坏,可人家这样说了,她却也无法,总不能绑着人家下山吧……
“怎么了?难道有什么变故?”容舒泽浅笑安然。
邢翌茹心中一怔,面若潮红:“他、他被打晕了……”
“哦。”
“什么意思?”
“无碍。”
邢翌茹又稍稍安了下心,但叫她在此待上一夜却也是不愿意的。
可容舒泽已用石头将杂草堆积一处,取了大火,铺了毯子,睡在一边:“喏,这一半就留给你,早些休息吧,恩公今日定然也是累极了的。”
邢翌茹暗自轻喟:“不了,我不用。”
“恩公不用?”
“嗯。”邢翌茹径直走到另一面盘腿坐下。
容舒泽道:“恩公还是过来吧,你这样很容易受寒。”
“多谢,不用。”邢翌茹蓦地觉得此人多管闲事,心下不悦。
耳边终于清净了一会儿,原以为可以安稳得度过一夜,不料后背一暖,一张狐裘披了上来。
“恩公身子单薄,不披上会冻着的,那就是我的不是了。”容舒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邢翌茹愣了片刻,再缓神过来,人已到了火堆边,蜷缩着一处,闭目安眠。
她虽然打小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打打闹闹的事常有,也从不避讳什么,但受父亲和叔伯的有意庇护下,和男人共处一塌的事却从未有过,当然,偶尔情急之下也只会和衣而眠,还被人笑有怪癖。
本说今日之事放在以前也无多大关系,只是后来成了亲,便再不与别的男子多有接触,现下这般倒叫她有点措手不及。
邢翌茹看着容舒泽熟睡的脸,不觉竟弯起了嘴角。刀刻的五官,安详而静谧,眉宇间英气勃发,嘴角抿着笑意,身子还不住地在轻微地打颤,好笑而又温暖。
不过,她笑着笑着又哭了。
欧阳豫的这个名字,他的模样,夜里还是会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占据她的思绪,就连天上的星星都笑得仿佛他的脸庞。
她看到谁都会想到他。
不应该的,可是邢翌茹还是这般没有出息。
她深深地一呼气,自怀里掏出一枚红色的圆形弹珠,往天上一抛,中食二指向其打去,一道白气如剑般刺向弹珠,弹珠忽地灰飞烟灭,染尽一片火红,慢慢地,才消失不见。
这是定北军的信号,报平安。
许是三年的生活叫她放松了警惕,竟丝毫没有发觉后边一双深眸圆溜溜地打量着自己。
……
翌日,容舒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狐裘,而另一边的人已然不见了踪影,他赶忙喊道:“恩公?”
没有回应,他又大喊:“恩公?!”
“我在这儿。”邢翌茹不耐道:“天寒地冻的,找不到野果子吃,好在逮到了一只活的。”
容舒泽见她手中拎着一只兔子,当下喜上心头:“恩公好身手,这种黄毛兔怎的在这种地方也有?”
邢翌茹道:“碰巧遇上的,就顺手抓了回来。”
“恩公定是我的福星,黄毛兔只在南方才有,其胴体品质好,药效功能也强,也称为药膳兔的,恩公何不将它送与我?”
邢翌茹瞪目道:“它是我的早餐。”
容舒泽挠头笑笑:“恩公,我包袱里有干粮……”
邢翌茹见他眸光熠熠,叹了叹,只得将兔子忍痛割爱给他,换了一口又干又臭的烧饼,心中不是滋味儿。
“恩公。”容舒泽伸出手来:“快将你的手给我。”
“干嘛?”
“给我就是了。”
邢翌茹勉为其难,自袖中伸出了左手来。
“不是这只。”容舒泽眉目如水,瞧得邢翌茹浑身不自在。
“喏。”邢翌茹道:“究竟要干嘛?”
容舒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她的袖子翻起来……
“干嘛?!”邢翌茹忙缩了回去。
容舒泽好笑道:“你把手遮住了。”见邢翌茹没反应,他不容分说直接扯过她的手,认真地瞧了起来,皱眉道:“昨夜是我大意了,竟没发现你受了伤……不过自己的手怎的就不懂得爱惜呢?幸而咬地不深,但是再这么拖着,就难消疤喽。”
“你管地还真宽。”邢翌茹将手收回,怎奈对方的劲儿倒蛮大,强压着不放,邢翌茹怒道:“你__咝__”
“痛不?”容舒华目不转睛地给受伤的地方上药,又轻轻呵了呵:“痛就叫出来,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又不会笑话你。”
邢翌茹心中憋闷。但好在容舒泽似乎除了对医药感兴趣,其他倒是没什么在意……还是说,她的手一点儿也不像女人?!
怎料他又说:“痛若不发泄出来很容易积在心口,到时候爆发就迟了,纵然神仙在世也不好治你。”
邢翌茹斜倪着他,气得半天出不了一声,她受过比这重地多的伤,也没见吭过一声,倒是头一回被人这般小看了去。
容舒泽将药敷好,又用绷带系上,左右细瞧了一番,才将手还给她。
邢翌茹道:“赶紧回去吧。”
“好咧。”
“喏,上马。”邢翌茹将骏马儿带到容舒泽面前,把缰绳递给他。
怎奈容舒泽却涨红了脸,笑着连连摇头,挠着额弱弱道:“恩公……”
“怎么了?”
“我,我不会骑马。”
“……”
“你骑吧,你受伤了。”容舒泽见她面色不悦,颇为自责,当下急道:“我走路下山就好,我习惯了。”
邢翌茹心中叫苦,将军遇书生,铁杵磨成绣花针。
“来吧。”邢翌茹漂亮地一个翻身,轻轻松松跃上了马背,伸手朝容舒泽道:“快上来。”
容舒泽耳根子又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没有回应。
邢翌茹强忍着闷气扯出一抹大大的弧度来,放软了语气道:“容大夫,病人等着呢。”
“哦哦,好,好。”容舒泽将头埋下,把手递了上去,只觉得掌心一股暖流袭来,蔓延至全身,他被一扯,飞上了马。
“啊!恩公慢点呀!啊——”
“别嚎!”
“……”容舒泽只好将头埋进了邢翌茹的肩膀,只是,这一呼一吸之间,便让他终身难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