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幕好像过眼云烟,在六皇子的下一句话中尽皆散开了去:“今儿个这么热闹,本皇子可不想扫兴啊,来来来,快给满上酒!三皇兄也忒过小气了些!”
说着,大家才似乎意识到来了人了,不由都诚惶诚恐地起身行礼:“参见六皇子。”
虽然党政不一,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今儿个摆明了是放在了明面上,当下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做多言语。
欧阳豫起身让座,谦谦拱手后,却对弹琵琶弹琴的歌姬道:“怎的都停下了?继续方才的那首曲儿。”
顿时场面又活跃起来,虽然,只是表象。
邢翌茹知道,这奇、范两位大人的仕途已走到尽头了。她看着三皇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没有一丝丝的心痛,似乎一开始便没有放在心上,而他与六党的博弈,就今日看来,都是他赢。因为不论怎样,失了两个卒的人是六皇子。
抛开了方才的提心吊胆,终于有人将目光放在容舒泽身上了。
礼部侍郎的公子一边搂着个姑娘,一边眯着眼笑道:“医尊大人向来独来独往,今日怎的与六皇子一道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各怀心思。
比六皇子预期效果好很多,当下他是掩不住的眉飞色舞,但就是闭口不说。
容舒泽看着躲不过了,轻笑一声:“在下近日无聊,六皇子得知,便相邀游船。只是我不知三皇子今日也在此处,不然我便提前约着一块儿了,看着这里似乎更热闹些。”
李公子挑了挑眉,露出一抹坏笑:“当然热闹,就怪我们此前不知医尊大人也爱这般热闹。”说着,他有意重重拧了拧身旁姑娘的纤腰,惹得姑娘疼的叫出声来:“李公子!”
这一唤,叫邢翌茹都不禁红了耳根子。没好气地将眼睛放到了别的地方。
在掠过欧阳豫身边时,却无意闪过了一丝失望之色。
其实,她早该知道混迹官场的,哪里是轻易能撇得开人脉关系的。像欧阳豫这样年纪轻轻的正三品左都御史,能做到身边没坐着个女人,已然是异类了,她也终于肯承认,三年以来没有纳妾对于欧阳豫来说已是最大的让步。
然,邢翌茹依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许是她的错,这个世界本没有仅执一人之手,与子偕老之说。
呆怔之际,邢翌茹竟觉得一道目光盯着她,再待她有意寻找时,却对上容舒泽的眸子。
定然是错觉,她这般告诫自己。可砰跳的心却如何也平复不了。
不过须臾,船外传来一道笛声,不比这里的莺歌燕舞,那笛声悠扬飘远,仿如世外之境,乐音如泉,沁爽舒凉。
笛声自不远处的竹筏上传来,筏上五人,竟是柳殷直、锦裳还有玲襄公主,以及划桨的汉子,吹笛之人是坐在端头的十三皇子。
而柳殷直自顾品茶,锦裳和玲襄倒是在一旁说话赏景,丝毫没有注意这边。或者说,压根不想理会这边的人。
“是十三爷。”邢翌茹下意识地眼风往身边那人瞟去。
见容舒泽眉角飞扬,六皇子不禁蹙眉问道:“医尊大人和十三弟关系很好?”
容舒泽却是摇首道:“八年前我来去匆匆,未曾见得声名远扬的十三爷,但已心驰神往已久,上次皇后娘娘的寿辰也没机会与十三爷说上几句话,颇感遗憾。”
“这不简单,我让十三他们一块儿上来不就好了,十七妹和锦裳郡主也在,也够热闹。”三皇子苦于无法拉拢十三,当下趁此机会好好说道说道,把握不大,但起码叫他能够向着自己一些。
六皇子却道:“三哥是忘了十三的性子了吗?他怎肯与我们丝竹管弦?”
三皇子脸上无光,却深知他说的有理,只得不做理会。
但柳殷直却眼尖儿往这边指着:“十三爷快瞧,是医尊大人!”
他从小练武,眼力见儿自当比这些文官们好的多,透过窗户看到容舒泽也不奇怪,因为他刚好就出现在窗边柳殷直所能看到的方向。
十三皇子起身看了看,果真是医尊大人,但他不由蹙眉:“医尊大人何时与他们在一起了?”
锦裳最是欣喜,忙拉着十三皇子的手:“十三爷,快把医尊大人请来吧,你不是正苦于没有机会认识吗?”
而十三却是犹豫不决:“他怎的与他们一块儿……”
柳殷直道:“十三爷你这就想错了吧,上次医尊大人遇刺,没什么大碍,但那些人啊一个个巴不得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给送去呢……现在十有八九又是医尊大人不情不愿地上了贼船了!”
十三听罢,觉得颇有道理,但仍无动作。
柳殷直道:“你如果现在去解救他脱离苦海,我保证他绝对会暗自拍掌叫好的!”
十三扭首道:“确定?”
柳殷直拍拍胸脯:“别忘了,我跟医尊大人什么关系,那可是吃一碗饭的铁兄弟呢!”
十三回想也是,当下咧嘴笑道:“快把竹筏靠近些,去请医尊大人前来。”
撑竿的汉子听罢,应了声是,便往大船方向靠去。
容舒泽正夹着筷子,便听船外行来一婢女。
“什么事啊?”三皇子不耐道。
婢女应道:“回禀主子,是十三爷派人来请医尊大人。说是柳公子突感不适,眼下又没个大夫……”
“殷直兄怎么了?”容舒泽听罢,随即起身问道。
他与柳殷直在宴上同一席,众人看得清清楚楚,两人定然是私下交好的,但好在柳殷直乃党争外的人,故而三皇子这边也就没做多想,反倒希望借此一事拉拢十三爷一派,当下就道:“既然如此,医尊大人定要去关心一番了,我也不便多留。”
容舒泽告辞后,嘴角擒着微笑。
“怎么?柳殷直是你请来的。”邢翌茹在他耳边轻声道。
但不是问句,显然已笃定了自己的答案。
容舒泽挑眉道:“你知道了还问我。”说着便随那汉子一道下了船,走上了竹筏。
“草民参见十三爷,玲襄公主,锦裳郡主。”容舒泽有条不紊地拱手行礼,那一屈身一垂眸之间却不见卑微之色,犹如迎风而立的绿竹,自信谦和。
“医尊大人有礼了。”容舒泽也不想十三皇子竟也向他回了一礼,仿如私塾里夫子教导学子般,谦逊知进退,孔融让梨言传身教。
蓦然,双眸微微起了雾气。
“医尊大人你怎么了?”十三见他红了眼眶不由问道。
“起风了,可能咸的!”柳殷直忽而抢道,他拉着容舒泽坐下:“今日怎么会出现在三皇子船上?”
容舒泽道:“六皇子昨日亲自相邀,我拗不过,便只能到此,没料到三皇子也在,便一同过去了。”
“哦,原是如此。”十三舒了口气,庆幸自己方才听了柳殷直的话,不过当下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便问道:“荆羽兄和医尊大人也是朋友?”
锦裳觉得自己被忽略了,便凑来道:“他是医尊大人的贴身护卫。”
邢翌茹挑了挑眉,也算默认。
十三爷招呼着一块儿坐下,几人围成了一圈:“荆羽兄看着洒脱大气,不拘小节,甘愿守护医尊大人,想必医尊大人定是值得守护之人。”
“我欠他的。”邢翌茹怏怏道。
而容舒泽却笑道:“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留得下荆羽呢。”
十三爷听罢,兴致勃勃地问道:“其中定然是有许多故事,医尊大人游走江湖这么多年,不知有没有有趣的见闻可以分享一下,我可是向往许久了呢。”
容舒泽淡笑道:“自然,只怕我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够,到时十三爷可不能嫌烦啊!”
“哪里能够!”十三朗声大笑,越发觉得与容舒泽投缘。
“我说你们聊得倒是开心,别把我们晾在一旁啊!”锦裳不悦地努嘴说道。
“都怪我!”十三转眼看着玲襄:“瞧着,本来想带你出来散心的,结果变成你陪着我了!”
玲襄莞尔道:“十三哥也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听着你们说话,这样就很开心了。”
邢翌茹不由想起那夜玲襄公主的眼神,今日再瞧,暗自觉得好笑,柳殷直那么跳脱的一个人,转眼竟变得这般安静。
“你笑什么?”柳殷直瞅着邢翌茹好奇地问道。
邢翌茹眼眸一转:“笑你把心都丢了!”
“胡说八道!”柳殷直急地差点儿没跳将起来,而同时,玲襄双眼直直地看着邢翌茹,似要在她身上看出这话真假来。
“丢了?丢给谁了?!”锦裳双眸一亮,连忙问道。
而玲襄微一蹙眉,强自镇定下来,但手里抓皱了的袖子已然将她出卖。
宫里还有这么单纯的公主,真是可爱。邢翌茹这般想着,不由瞧着玲襄觉得亲近许多。
容舒泽笑道:“荆羽和殷直两人平素就爱开玩笑,公主莫要往心里去。”
但玲襄听来不由觉得变了味儿,双颊滚烫。
邢翌茹暗骂起来,这好人当的有技巧。果然是只狐狸。
十三道:“说到殷直,我前几日听到父皇提到了你,说要给你指婚了。”
“什么?!”这次,是柳殷直和玲襄异口同声。
顿时,安静了几分。
“指婚?指给谁?”锦裳瞪圆了眼珠子问道,忽而似忆起一事:“噫,我怎么听兰妃娘娘说皇上有意给十三爷你指婚呢?”
十三蹙眉道:“兰妃说的?”
“是啊,说你老大不小了,成天不着家总得有人管管你。”
“我的婚事岂容她在那儿指手画脚!”
“诶,兰妃娘娘也是关心你嘛,别往心里去啊!”锦裳急道:“兰妃还打趣儿问我对你什么看法,我哪儿能什么看法……”
“郡主。”容舒泽忧道:“郡主你经常与兰妃娘娘走动?”
锦裳倒以为他是为自己方才之事忧心,当下喜道:“是啊,兰妃娘娘待我可好了,虽说宠冠后宫,但也没什么架子。”
“看人也不能单看表面,你留点儿心,能在后宫存活下来的女人都不是简单的。”十三语重心长道。
锦裳暗吃一惊:“啊?”
“十三哥的话你就听着吧。”玲襄难得主动开口道。
见锦裳蹙眉,十三又道:“她终究是西域进贡送给父皇的……”
“啊?”锦裳又不明白。
“我们往里游去吧。”十三暗自一叹,指着深处道:“里头怪石嶙峋,仿如迷宫般,颇有几分趣味,我小时候进去过,长大后竟没怎么在意,现在突然觉得好奇,不知究竟变得怎样了。”
“你都说如迷宫般了,我们进去恐怕迷路吧?”玲襄揣着好奇心又忐忑不安地问道,但其神色中满是向往。
“公主,欲上青天揽明月,就先得有登上青天的勇气。”容舒泽笑着道。
“你就是胆小,小时候我都护着你,怕什么。”柳殷直红着脸道。
“我还有我十三哥呢。”玲襄不由染上一层红晕。
邢翌茹扬起一抹笑来,这天,是极美的天,人也是极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