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日等待奇迹的发生如一只小猫在蓝色的桌布上发愣——西篱诗集《谁在窗外》之《我每日等待》五正是雨季。
这个季节的城市,的,但特别干净,让人觉得,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
天气预报说,台风将在傍晚到达。台风来临前,雨停了。天空里布满了不安的乌云。城市附近的海域,海Lang渐渐高起来了。
听说,这股台风不是从台湾来的,而是从菲律宾来的。
机关单位都在16点就下班了,让大家回去作好安全准备。
琼去幼儿园接了孩子,又回到她的办公室。她不想那么快回家,因为今天张汉在家休息。
每年到这个时候,听说台风要来,琼的内心都会一阵激动,仿佛台风会带来些Lang漫的奇迹。
过去的每一次台风,无论是叫“榴莲”、“温妮”、“玉兔”,或者叫“桃芝”、“伊布都”,或者叫“莫拉克”、“巨爵”,都是从城市边沿擦身而过。
除了广告灯箱哗哗响几下,建筑没有改变,街道没有改变,人们的表情也没有改变。
南方一年只有短暂的春天和秋天,其他时间就是漫长的夏天,没有冬天。而且,这残缺的季节的交接,也是那样的模糊不清。
不似故乡,当清冷的春天过去,热情明朗的夏天要来临之际,夜里就会风声四涌,孩子们在睡梦之中,就听见了它自西天而起,翻滚过一座座大森林。
那时节,林涛齐鸣,更助声威,震人心腑。
飓风掠过街道屋脊,畅然东去——那就是季节轮换的伟仪。
当乡间早起的人们、整夜做梦的孩子们,慌慌张张地穿好了衣服,来到大街中央,看见天空清丽如同湖水,黎明似浅黄的花瓣。
那时候,朝阳的金色光芒很快出现,很快将大地照得一片金黄……
琼觉得,自己和无数从乡村到城市、再从内地城市到南方都市的人一样,都有着共同的感受——那就是,相反地,来到了南方的沿海城市,自己却越来越缺水了:时不时地,内心里会泛出一种苦涩的味儿,就像海边才晒干的粗盐……
琼打开电脑查看台风消息。
台风中心位于城市偏南方向大约390公里的海域,中心气压965百帕,近中心最大风力达到12级(35米/秒),7级风圈半径380公里,10级风圈半径100公里。
眼下,台风中心正以每小时10公里左右的速度向西北偏北方向移动。
预计这股台风,将继续向西北偏北方向移动,最大可能于明天后半夜到后天上午,在这座城市沿海登陆。
受其影响,明天夜里到后天上午,城市沿海海面风力将达到11~13级,沿海地区风力将达到10~12级,内陆风力则达到9~11级。
明天夜里到后天,市区有暴雨到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
琼听到一阵沙沙声,抬起头来看窗外,台风已经先把雨水送来了。
无穷无尽的雨水。
雨水摔在大楼的玻璃幕墙上,然后稀里哗啦往下淌。琼就那么呆呆地望着,隔着雨水流淌的玻璃,她的脸朦胧,感伤。
市政府大院的后面,是一个绿色的大公园,里面种满了荔枝树,每一片叶子都在雨滴里甜蜜地颤抖,像充满渴望的女人,洁净、鲜绿。
琼想,自己在这个城市里,为什么会觉得陌生?觉得没有家?为什么没有归宿?
这城市太大了,可是,这城市又好像很脆弱、很单薄,就如同一块玻璃。
不断地,有太多的新人涌入这个城市。这些外来者,农民工,刚大学毕业的新鲜人,他们又如何在商品经济的缝隙里觅食、并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
每个人但是一粒更小更弱的玻璃。
只有那些20世纪就来到这里的“先住民”,才真正在这座城市里,建立了他们具有世俗意义的生活秩序。
新来的,以及新来不久的人,他们只想找到一张床,找到一份活,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有盒饭吃的工作干。
他们什么也来不及想,什么也来不及,来不及思考自己的理想和将来,也来不及思考自己的感情和道德。
特别是那些农民工,失去了故土的农民工,他们偶尔可以有周末,就过节一般寻找电台和杂志的“打工热线”。
琼应该算是建立了世俗生活秩序的人了,可眼下,她看见这秩序,都变成了细细的皮鞭,在抽自己,抽破了衣服,抽破了皮肤,抽得自己血肉模糊……
在一座城市里住久了,就会发现,已经陷入一张巨大的网中。哪里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尽人皆知,就连某人吃鱼被刺卡了喉,也会有人报料。
如果这人是个名人,或者这鱼是罕见的什么鱼,那么新闻就出来了。
报纸副刊在讨论过“情人是件衣服”之后,又有一些广播电台在晚间讨论“如何和二奶相处”,小三的热线也开通了,供她们随时倾诉。
追债、追踪婚外情、追踪财产去向……太多私家侦探的手机号码,就张贴在人行天桥上……
张汉打了罗滋,又以受害人的身份,将罗滋和琼告到妇联。
恰好是这样的时候,张汉所在的出租车公司,一批没有生意赚不到钱的司机,情绪极其波动,成群结队到市政府大院前静坐……
传媒最懂得家庭影响社会的道理,电视台对这个事件立刻做了专题报道和讨论。身高180厘米体重80公斤的张汉,是不幸的受害人。
人心偏向弱者,张汉成了捍卫家庭和道德的英雄,琼和罗滋处境十分尴尬,最后,罗滋不得不因此离开市政府机关的一个艺术研究室,成为体制外的职业画家。
台风来了,张汉造反了,罗滋失去了原有的社会地位和全部福利。琼,可能失去婚姻,可能失去爱情,甚至可能失去儿子——如果她被认定为过错方。
午休的时候,琼做了一个梦,非常清晰,像真的一样。
她梦见罗滋开了车来接自己——他驾着新买的悍马,没有一点遭受挫折和打击的模样,心情开朗,情绪高昂,完全是自由人的畅快状态。
罗滋说,要带她去追风。
他们驱车赶往台风可能登陆区域——城市南部的一个小县城。一路上,风雨不断,道路两旁的所有树木,榕树和棕榈,都被10级左右大风刮得直不起腰来。
大地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用力地摔打,甚至有一片屋顶被整个揭开,一株桉树被连根拔起,横倒路边。来到海边,疯狂的海Lang正在大力拍打着海岸。
海面上是厚厚的乌云,乌云笼罩着海边城市,也笼罩着山峦和农田。成群结队的人们,抛弃家舍,正在向安全的地方转移。
海边有群群的海塘,那是人工修建的挡潮堤坝。一些穿齐胸橡胶裤的工人,正在加紧对海塘个别部位进行修补。
罗滋对台风的到来并不慌张,他说:“每年的台风,几乎都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你不要把它和我们的遭遇联系在一起,好吗?”
六罗滋对台风的到来并不慌张,他说:“每年的台风,几乎都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你不要把它和我们的遭遇联系在一起,好吗?”
他转过头来看她,轻轻的一眼,比车窗玻璃的雨刮还迅速。
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车窗外,漫天的雨,轰轰的声音,让世界紧缩了,没有了空隙,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空间,给他们俩,像一个小房间。
雨实在太大了,罗滋把车开到路肩上停下。
她扭头看他,心里有些紧张。
当她感觉到,自己是在一个陌生(是的,她突然觉得他很陌生,并不是她少女时代在乡镇集市上迷恋的那个画家)男人的身边,甚至听得到他的呼吸,嗅着了他的气味的时候,她感到紧张起来。
他的双臂放在方向盘上,眼睛望着迷茫的窗外。显然,他很平静。
她还是有些犹疑:要知道,有些雄性动物在发起攻击前,是很冷静甚至是冷漠的,或许是他固有的气质和风度,或许就是为了迷惑他的猎物。
琼轻轻眯起眼睛。
她眯起眼睛的时候是非常迷人的,罗滋只以回头,瞥了一眼,就暗暗激动了。
但他似乎也猜想到,俩人突然在世界的唯一空间里,作为女性,琼会有的不安。
他控制了自己,在微微侧脸看她的时候,目光里装满了足够的亲切,但他的身体一动不动。
罗滋也不明白为什么,和琼在一起,他突然变成了一个敏感、细心、体贴的男人。
琼轻轻地笑了。
在一段平静和沉默之后,她用一个湿润的、纯洁的微笑,向他表达她的感激。同时,内心里也为自己的过于敏感和防范感到内疚。
爱情,真的就像一枚空中的果子,当它还悬在空中的时候,男人和女人都会仰脸、向上。他们的精神也会向上。他们会彼此提携,将自己和对方向上提升。
可一旦那果子掉下去了,掉泥里了,他们也会堕落,甚至会不小心将对方、将爱践踏。
琼想,他和她,是心心相印的。
但是,面对现实中的某些事情,他依然无能为力。
她说:“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
他说:“如果这个你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以吓到你?你说是不是?”
紧跟着,他们又驱车前往最南部。这里经受台风的洗礼,就更多了。他让她想所有台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