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周子平全都明白了,肖向前为什么对女儿千依百顺,如此疼爱了。
一直以来,周子平都很奇怪,肖萍长得并不难看,以肖向前的身份地位,把女儿嫁进市长、书记家,才算门当户对,怎么会这么多年没人追,最后便宜了自己这个穷光蛋,敢情他们都知道,肖萍命不长久,甚至会贻害下一代。
而且,凭肖家的条件,就算从小学开始,把她送到国外去读书,都不是问题,却为什么让她上了本地的一所普通大学,原因是肖向前想让女儿尽可能多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同时,肖萍每年都要去医院复查。
肖萍的病,是绝症,没有医好的可能。同样的检查,在全世界哪个国家做都一样,不会对结果有丝毫的改变,而肖向前不希望在女儿突然发病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
周子平想起与肖向前初次见面时,对方要自己保证在肖萍的有生之年不抛弃她,不伤她的心,还有婚礼上牧师宣读誓词时,从背上感受到的那道阴冷的目光……
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原来所有的人,包括医院在内,都在瞒着自己一个人。
周子平仰天长叹了一声,他猜测,肖萍的母亲,也是死在这个病上面的,因为肖萍无意中说过,她妈妈在世的时候,就有心脏病。
万幸的是,自己的儿子周睿,没有遗传这种疾病。
周子平叮嘱同学,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自己既然和肖萍在一起,连儿子都有了,就要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他觉得肖萍很可怜,年纪轻轻,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
他暗暗发誓,要对肖萍好一些,让她在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感受到来自家庭的温暖,让她在离开的那一刻,不带走一丝遗憾。
事实证明,任何时候,都不要轻信一个男人许下的诺言,尤其是在他被某种感性的情绪所左右的时候。
距自己在内心中许下这个承诺不久,周子平就后悔了,因为忽然有一天,小惠出现在他面前,同时带来一个打死他都想不到的消息。
原来,那天小惠的父亲并不是已经康复才被家人接走的,而是被肖家的人强行撵出医院的。
他们把小惠一家人全部赶到一辆车上,一直拉出了这个城市,扔到荒凉的郊外,甩下两万元钱,警告他们,不许再回来,否则,下次收留他们的地方,不再是荒郊野外,而是太平间。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威胁小惠写下了那封留给周子
平的信,其实,信的内容,早就写在了一张纸上,小惠照着抄了一遍而已,为的是让周子平能够认出,这是小惠的笔迹。
小惠告诉他,这三年里,她偷偷跑回来过两次,发现家里的房子早就被夷平了,原来住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城市广场,而周子平也和那个女人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
于是,这座城市再没有什么牵挂了。
小惠这次回来,是想求周子平帮她把一家人的户口迁到相邻的一个城市去,因为她找过原来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对方硬邦邦地扔出一句“已经注销了”,就不再搭理她了。
周子平问她父亲怎么样了,小惠说被赶走后不到半年就过世了,死于一场非常厉害的流感,跟原来的脑溢血没有什么关系。
实事求是地说,她父亲的病,是很严重的,住院期间,多次接到了病危通知单,如果没有肖家出的那些钱,老爷子恐怕也支撑不了这么久。
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拿了人家那么多钱,到头来弄得背井离乡,也说不上是谁吃了亏谁占了便宜,虽然肖萍以钱压人,毕竟自己也起了算计对方的心思,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小惠倒不怎么怨恨肖萍。
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周子平对肖萍的怜悯,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整个身心都被旧情复燃的火焰融化了,他没有帮小惠去迁户口,而是立刻租了处房子把她安顿下来,并且把自己对未来的规划告诉了她。
肖萍今年二十六岁,医生说她活不过三十岁,就以三十岁计吧,满打满算,还有四年的时间。等她死了,肖家的财产——至少他和肖萍夫妻共有的财产,就会划到自己名下,而如果现在提出离婚,那分割的,就不是肖家的财产,而是自己的小命了。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现在的周子平,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很难再过回朝九晚五看人脸色的打工生活了,小惠这些年的苦日子更是过怕了,自然对他言听计从,为了后半生的幸福生活,暂时忍耐四年,无论怎么看,都是值得的。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一次小惠从外面回来,远远地看到房东拿着钥匙在开自己住处的门,身后还跟着几名警察,吓得她没敢露头,赶紧给周子平打电话。
周子平立刻意识到,肖家发现小惠的行踪了,他猜测,可能是小惠去的那个派出所向肖向前告的密,马上把小惠转移到别处,还特意在网上办了一张假身份证用来租房子。
至此,双方斗智斗勇的
较量开始了。
肖家对小惠的追踪从未停止过,周子平则不断地带着小惠打游击。
几年下来,几乎把整个开发区跑遍了,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租了多少次房子,最长的时候住了不到一年,最短两三个月,肖家就能找上门来,好几次都是险之又险地与对方擦身而过。
有趣的是,由于始终抓不到确凿的证据,肖向前和周子平之间似乎形成了默契,彼此所做的事情,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见了面还是说说笑笑的一对好翁婿,肖向前没有把小惠的出现告诉自己的女儿,周子平更不会在肖萍面前主动提及。
周子平有时觉得,解放前我党地下人员在国统区的谍战生涯也不过如此,但是他心里明白,肖向前表面上的隐忍,并不代表他的真实态度,自己在单位里连续七年的原地踏步,职务丝毫没有寸进,就是肖向前对自己发出的严重警告。
同时,肖向前也是骑虎难下,一方面出于对女儿的疼爱,不想看到她在余下不多的日子里伤心,另一方面,则是在顾忌自己作为领导干部的颜面,把身患绝症的女儿忽悠给一个穷小子,已经够丢人的了,到头来再被人家甩了,肖向前这张老脸,实在不知往哪儿放。
不过,窗户纸迟早有捅破的一天,今年年初的时候,肖萍终于觉察到了这件事。
周子平本以为,会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家庭战争,他都已经做好净身出户的准备了,没想到,肖萍表现得非常冷静,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还跑到父亲跟前软磨硬泡,让他把周子平提到了科长的位置上。
可是没过多久,就赶上开发区合并,紧接着,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科长,就被林小鹏挤掉了,七十万的赔偿金,也是肖萍拿出来的,周子平在家里,没有掌管经济的权力。
对此,肖萍不但没有埋怨周子平,反而还劝他不用往心里去,这点钱和芝麻大的小官,根本不算什么,只要父亲在位,有的是机会拿回来。
周子平在感动之余,又有些提心吊胆,自己认识的肖萍,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女人,属于那种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去也不会让给别人的性格,她希望自己的男人优秀,却不希望对方脱离自己的掌控。
周子平参加工作以来迟迟得不到晋升,除了是肖向前对他的旧情难舍发出的警告,也与肖萍这种矛盾的心态有关,否则,她不会对自己的男人顶着助理调研员的身份整整干了七年视而不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