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照耀在栾政的书房里, 将所有得东西都隐在一层薄雾之中,栾子辰站在栾政的书桌前,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栾政自然也没有开口。
栾子辰有的时候真是在想啊, 很多事情其实从一开始就有了征兆, 只是他一直一直地往前头走, 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栾政是在他五岁的时候收养他的, 那时候的栾政就已然不是之前那个风流恣意的状元郎了, 他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天下学子最最艳羡的位置。他也曾问过栾政为什么会收养他之类的话,栾政总是说一个人走太孤单了, 想找个人陪伴。
栾子辰一直以为是栾政太孤单,毕竟栾政二十年来没有再娶妻生子, 甚而栾子辰还隐隐猜测, 栾政是因为忘不了淑妃娘娘才不肯再娶, 如今想来,当是因为惧怕圣上迁怒才选择孑然一身。
至于收养他, 则是为了给夏欢找个伴。也许真是命里注定,他栾子辰和夏欢就是命里定好的一对。
连栾政都是这么预备好的。
“昨天你都看见了是不是?”
栾子辰坐在书案前头,眼睛只是盯着桌子看而没有看向栾子辰。
至于栾子辰则是站在里栾政不远的地方,静静地打量他。曾经以为宽阔无比的肩膀,如今也已经有了单薄的痕迹, 曾经以为最最璀璨的人物, 如今已被风霜染白了鬓角。
自己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呢?
“嗯, 昨天的事情……儿子都看见了……也忽然一下子, 明白了很多事。”
栾政似是牵了牵嘴角, 手里拿着一个玉坠子就来回地摆弄,
“其实也是我后知后觉, 年轻的时候太过蠢笨,乃至后头害了小蝶。我和圣上……也算是有些情谊的,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对我……”说道这里的时候栾政略略笑了笑,“其实我也并不觉得厌恶,只是男男之事……终归不甚妥当,特别是……他在那个位置上。
“父亲!你的意思是……”
栾政话里的意思明明是他也喜欢圣上!
“是。我也喜欢他。从一开始我们就决定一起安定天下造福黎民,茫茫人海之中寻一个这般契合的人当真是难之有难。可我终究不敢太过放肆,他毕竟是皇上,这段感情里,我始终处于弱势的一方,所以我才会和小蝶有了欢儿,想让自己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却不知会害了小蝶一生……如今想来,皆是我错。”
“所以淑妃娘娘才会那么恨夏欢,甚而不惜要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
夏欢说他五岁的气候差点死掉,又费尽心思地隐瞒自己没有味觉的事情,不过是为了隐藏淑妃娘娘对他的怨恨罢?
“是,小蝶恨我,也应该恨我。当她知道皇上娶她是因为我之后,她也怨恨上了欢儿。只是我不曾想,皇上居然……居然那么对待她……一切都是我错……至于欢儿……也是受了我的牵连……被自己的母妃怨恨着……也是难捱罢。”
是啊是啊,夏欢怎么可能不难过?
他说他自己不合时宜,他说他自己不得自由!夏欢就是在淑妃娘娘的怨恨里,在皇上的威逼要挟里,在父亲年复一年的守候里,度过了他的二十年吗?
他如何装得那般不在乎,又如何装得那么不介意?
栾子辰摇头苦笑,夏欢啊夏欢,我始终不够了解你。
“我一直觉得对不住欢儿,所以才在你五岁的时候收养了你,希望你能有一天帮帮他,他一个人在宫里,活得不易。”
“所以父亲才会求皇上让夏欢外地封王?”
栾政从书案后头直起身来,绕过书案就走到了窗边,然后看着外头已经变暗的天色,缓缓对栾子辰说道,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却是亲手将欢儿再送到那场皇位争夺里。老三,还当真是个人物,韬光养晦二十年,大抵只为了今日吧。他把每个人的心思都看的透透的,给了每个人心里最想要的。”
“是啊,贤王爷啊贤王爷。”
栾子辰从栾政的书房离开,看了看外头已然全暗的天色,发现自己心里也是一片灰暗。
给了每个人他们想要的?
皇上要什么?大抵是父亲吧。父亲要什么?大抵是夏欢和淑妃娘娘一生无忧。那么,还有谁呢?那个在雅安通风报信的人想要什么,这个局里别的人又想要什么?还有,他栾子辰想要什么,夏欢想要什么,而素有贤王之名的夏颜他自己又想要什么?
栾子辰伫立门前,久久无言。然后不期然间,才感觉到脖颈处有了丝丝凉意。栾子辰抬头看向天空,只觉得今夜秋雨凄迷,煞是凄凉,而夏欢留给他的玉兔则是在他手里握得微暖。
“刘”。
刘开石。
栾子辰从栾府出来后就去了刘将军的府上。夏欢把这个玉兔子就给他,怕也是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只是夏欢被抓得太过突然,留给栾子辰的线索又实在太少,所以直到今天,栾子辰也猜不透这个玉兔的作用。
栾子辰紧了紧自己用手中的玉兔,也许只有见了刘将军,这只玉兔子的谜底才会揭开。
只是栾子辰没有预料到的,是刘开石刘将军早在三天前就带着一万御林军出征去了。
接待他的,是刘将军的长子——刘镇,也是现在绿营军的首领。
“刘大人。”
栾子辰先下一揖。
刘镇跟传言一样,长着一副虎背熊腰的彪悍模样,眉宇之间尽是勃勃英气。不过他这块头虽大,神色却不可憎,反倒让人无来由的亲近。
刘镇见了栾子辰,这就快走几步来到他的面前,与栾子辰一般作过揖后,才将栾子辰引到前厅坐下,
“久闻京城三公子之首的栾大人文华无双世上罕见,今日一见方才知道此言不虚。”
栾子辰随着刘镇的牵引坐下,将桌子上的茶盏拿在手上喝一口,这才又抬起头来,
“今日的见刘将军也是子辰之大幸,只是没能见到刘将军实在是可惜。”
“父亲此次能被圣上选中带领一万御林军前去北地御敌,也是皇恩浩荡所致。我刘家三代将门,唯独父亲这一辈没有征战过沙场,这次父亲能够一尝所愿大施拳脚,对于父亲而言,也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出征之事,可是刘将军自己请缨的?”
不知怎么的,当栾子辰听到刘镇说,出征一事是刘将军自己惦念许久的事情的时候,他的脑袋里就又想起了栾政与他说过的一句话。
栾政说,夏颜给了每个人心中所想。
莫不成,这刘将军自动请缨前去御敌,也是三皇子早早预料好的?
“不错,周国战事一直不顺,周澜带领的铁甲军端是厉害无比,郑国公与其对峙许久也没有进展,甚而我军还隐隐有了败相。面对这种情况,父亲又怎么可以安居京城不问世事?自是提枪上阵才不枉费先皇的恩宠。”
先皇的恩宠?
栾子辰将桌子上的茶盏拿了起来,低头又抿了一口。
圣上如今还在朝堂之上,不说是圣上的恩宠反倒说是先皇得恩宠,此等言论,当真无妨?何况当年先皇欲废太子的事情天下皆知,便是现在,谈及先皇之事都是避之又避,刘镇如今堂堂正正地说出来,莫不是对圣上有所不满?
只是不待栾子辰再做应答,一个穿着藕色纱裙的小姑娘却是从门外探进一个脑袋来。
“你就是栾子辰吗?”
栾子辰闻言,这才将视线转到门外,
“不错,我就是栾子辰。”
那个小姑娘见栾子辰应了她,这就从门外头走了进来,倒是刘镇看见她进来,当即就呵斥一声。
“芸儿!这里是前厅,你一个姑娘家这样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刘芸显然是被刘镇宠爱过了的,便是被这样呵斥刘芸都没有回去的意思,反倒悄悄地走到栾子辰身边,还好好地看了他几眼。
刘镇拿刘芸没办法,只好摇了摇头后对着栾子辰苦笑,
“这是我家妹子刘芸,自小被我宠爱惯了,栾大人莫要觉得失礼才好。”
栾子辰笑着说无妨。
只是刘芸一直看着他,让他觉得有些怪异,
“姑娘一直看着我,莫不是在哪里见过在下?”
刘芸摇摇头,
“今日是芸儿第一次见大人。从前总听人提起大人,所以芸儿自听到下人说大人来了,就跑着过来了,有失礼数的地方,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然后欠了欠身,就又从正门离开了,从刘芸进来到离开,都没有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听人提起?
难道……是夏欢?
刘镇对自家妹子来了又走了的事情也是无奈得很,对栾子辰说了几句抱歉的话后才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栾大人此来可是为了二皇子的事情?”
栾子辰抬眼看向刘镇,
“不错,我这次来的确是为了二皇子。京城药人之事尚未查得透彻,案情也还有些许漏洞,也许二皇子并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呢?”
“其实谁是正真的黑手并没有那么重要,皇上想让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我想栾大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刘镇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栾子辰得身边就在他的耳际说了一句话,“圣上与栾政栾大人的事情,大人想必也知道。何况二皇子手里还有五万兵马……”
栾子辰闻言猛地看向刘镇,
“五万兵马?”
刘镇点了点头,
“这也是圣上一直忌惮的,若是把这五万兵马交出来,圣上不再忌惮二皇子,二皇子自然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被放出来了。”
“你是说,圣上将夏欢关起来,就是为了逼他交出手里头的五万兵马?”
“不错,所以栾大人,二皇子可否交给你一个特别的东西,比如说……一个玉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