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红着脸,一言不发,还没有从方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
她这些年,从未与哪个男子这般亲密过。方才萧郁离差一点就亲上她了,却在要亲上她的前一刻潇洒地抽身而去。
见萧郁离放过了她,乔木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失落还是欢喜。
萧郁离。
乔木在心中轻轻念着这几个字,她不知,这几个字会不会如公子南一般,长成让她甘之如饴的劫难,但眼下,这几个字已如藤蔓一般,攀附着站在高塔上的她。
任凭她把高塔修得坚不可摧,散发着青竹香的藤蔓却凭着坚韧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爬了上来。
“广济寺到了。”萧郁离轻轻撩动琴弦。
乔木钻出马车正欲下车,却见萧郁离伸过来他的手。
骨节分明,手与白玉都无分别,乔木这才知道,指如剥葱,并不是单单用来形容女子的。
乔木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放到了萧郁离手上,待到她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时,萧郁离已笑着关上了牢笼,教她再也逃脱不得。
“阿乔,在外面好歹给我些夫君的体面。”萧郁离无赖地说道,握紧了乔木的手。
耳旁的热气让乔木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她从不知这世上竟会有如萧郁离一般无赖的男子,但偏偏是靠着他的无赖,一点一点地撬开了她的心。
广济寺虽离青州城有些路程,但在青州城中的名声却好得很,常常会有达官贵人携家眷来此烧香拜佛,因而香火也是极好,加之有普宁大师坐镇,广济寺的香火更不会差到哪里去。
萧郁离吩咐车夫在外等着后,便携着乔木进了广济寺。
在拜访普宁大师之前,萧郁离带着乔木进了大殿,大殿内的金佛巍峨雄壮,俯瞰着苍生,乔木正欲烧香时,却见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其一自然是对萧郁离存着几分心思的程青莹,程青莹梳着倭堕髻,一身白衣,未施脂粉楚楚可怜的样子倒是与之前盛气凌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世子有礼。”程青莹盈盈地施了一个礼。
而另一个女子,一身白衣,梳着堕马髻,比程青莹出落得更加楚楚可怜,相较之下,倒是程青莹东施效颦落了下乘。
两人身后各跟着一个丫鬟。
“阿离,想不到竟在这里遇见了你,不如寻一个僻静的地方说说话罢。”白衣女子亲切地道。
会亲切地唤萧郁离“阿离”,还能让程青莹以礼相待的人并不多,乔木很快便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顾亭君曾经的心上人,萧郁离的姐姐,萧端绮,如今的陆夫人。
若不是熟知萧端绮与长安郡主的罅隙,乔木觉着自己指不定便会被这萧端绮娇弱可怜的样子给骗过。
但知道了萧端绮当年之事后,哪怕萧端绮装得再可怜她也打心底对这萧端绮喜欢不起来。
柔弱可怜固然是美人之姿,但万事往往是过犹不及,柔弱可怜太过便是矫揉造作,而非引人怜惜了。
当年长安郡主掌掴萧端绮一事被有心人添油加醋渲染成长安郡主薄待功臣后代,若说其中没有萧端绮的手笔乔木是万万不会信的,萧端绮还哄得长安郡主的哥哥顾亭君都偏着她,她的心机由此可见。因着此事,长安郡主在长安城的名声一落千丈,谁知过了几年之后,却忽然有人抖出了当年的秘闻,原来长安郡主会对萧端绮出手是因着萧端绮同顾亭君出游之时,出了坠车一事便立刻携着丫鬟逃了,全然不顾受伤的顾亭君。
此事一出,长安城满城风雨。
没有什么比发现一个坏人不是坏人和一个好人不是好人更令人惊奇的了,萧端绮声名坠地,被平国公夫人匆匆嫁来青州,而另一人,背了多年骄横跋扈的名声的长安郡主却失踪了。
乔木想起此事心中仍不免有些唏嘘,她怎的愈发多愁善感了?许是因着戴着这曾被长安郡主戴过的琉璃珠,她对长安郡主的往事也如感同身受一般。
乔木笑了笑自己。
很快便有小和尚引着四人到了厢房。
萧郁离冷冷地看了萧端绮一眼,冷笑道:“看来你还是不长记性。”
萧端绮没有想到萧郁离竟会这般不给面子,当着外人明晃晃地打她的脸,眼眶也红了几分,泫然欲泣地看着萧郁离,但眼下,她对萧郁离还有所求,只好忍气吞声道:“阿离,姐姐这次来广济寺烧香是为了替你求姻缘的,恰好碰到了程姑娘,说起来,程姑娘真是为人大方又识礼节。”
萧郁离冷冷道:“程姑娘果真这般好?”
程青莹红了脸,垂着头没说话,萧端绮却仿佛见到希望一般,眼里浮出一抹惊喜,曼声道:“自然,程姑娘还曾服侍过太皇太后呢,姐姐真是恨不得日日和程姑娘待在一起。”
萧端绮的言外之意连旁人都能听明白,无非是想要把程青莹和萧郁离凑做一对。
乔木笑了笑,萧端绮和程青莹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却见萧郁离冷笑道:“既然程姑娘这般好,不如嫁给姐夫,你俩一同服侍姐夫,岂不是日日便能相见了?”
萧端绮和程青莹都白了脸,看着萧郁离说不出话来。
趁着两人说不出话来的空当儿,萧郁离拉着乔木便往外走,走了好远萧郁离才冷着脸停了下来,看着一脸戏谑的乔木。
“阿乔,你就不怕我应了她?”萧郁离置气道。
乔木轻轻摇了摇头,萧郁离这般作态竟让她心里有几分甜甜的。
“若是连四大公子之一的郁离公子都这般容易被逼婚的话,乔木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乔木眨着眼看着萧郁离。
“所以你就在旁看笑话?”萧郁离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乔木,恨不得能把眼前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乔木胸中的沉郁之气一扫而空,被萧郁离微愠的样子带得连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能看到寡情的郁离公子的笑话也是乔木的荣幸。”乔木的声音如珠玉掷地,一下一下都不偏不倚地砸在萧郁离的心口。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什么与往常不一样了。
“阿乔,我很开心。”萧郁离忽然扯过乔木的手,拉着她穿过走廊往另一个院子走去。
萧郁离忽然没头没脑地蹦出这句话来,让乔木颇有些不知所措,一时竟忘了自己的手还在萧郁离的手中,任凭萧郁离带着她穿过茫茫的白雾,走向山明水秀。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一处院子,院子不大,却布置得很精心,显然这院子的主人品味不俗。
萧郁离在屋门前叩了叩,便听见一道夹着悲悯和沧桑的声音:“既是有缘人,便请进罢。”
两人走进屋子,一个白眉毛、白胡子的和尚正在榻上沏茶,幽幽的一股茶香扑鼻,饶是乔木不识茶道也知晓这人的不俗。
这人便应是传闻中的普宁大师了。
“两位远道而来,不妨坐下饮一杯庐山云雾茶。”普宁把茶盏推到了小几的另一头。
萧郁离拉着乔木在榻上坐下,先是端了一杯给乔木,然后才端起了剩下的那一杯。
乔木接过茶盏,用盖碗撇了撇浮沫,啜了一口。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这诗用来形容此茶倒是几位贴切,普宁大师的手艺倒还如当年一般好。”
萧郁离缓缓道。
乔木心中也极为认同,庐山云雾茶,果然如其名,前人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句,庐山本就是缥缈难识,加上云雾,更是让人如堕云雾,她不得不佩服起取这名字之人的用心了。
“施主过誉了。”普宁笑道。
“普宁大师,郁离此行是别有所求。”
“施主所求已得,不必再向老衲问什么,只有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普宁曼声道。
话说至此,乔木已隐隐猜到了萧郁离所求为何,萧郁离所求是她。
“既如此,郁离便不叨扰了。”萧郁离脸上浮出一抹喜色,拉着乔木便往外走。
乔木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普宁仍慈眉善目地看着他们。
“施主若有所问,老衲所答便在茶中。”普宁大师对乔木缓缓道。
回去的路上,乔木颇有些心绪不宁,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纸条,那是藏在茶盏中的纸条。
普宁大师为何不直接言说呢?而是选了这法子来告诉她?
除非这是普宁大师不想萧郁离知道的。
这纸条上究竟写的什么?
乔木回到芙蓉园,寻了一个空当,便把已揉成一团的纸条缓缓展开。
纸条似花开一般渐渐在她手里舒展开来,纸条上是苍劲的字,上面写着:龙凤斗,存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