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泉唉声叹气:“你们这两个孩子,平时不是挺好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莲舟过来扑在照泉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姑姑,不要让阿南走,不要让阿南走。”
阿南在一边站着也不知所措,又挂念自己的师傅,吧嗒吧嗒掉着着泪。浣竹追着正海出去,正海牵牵她的手说:“浣竹你乖乖在家听干娘的话,我回家去了。过两天外面安静了,你就回学校上学,这样咱们就又见面了。”浣竹说不出话,只咬着嘴唇拼命地摇头。正海最终松了手,走出沈公馆,在马路上叫了辆黄包车,回去了。浣竹抹着眼泪回到家,可怜巴巴地望着照泉,照泉看这三个哭天抹泪的孩子,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她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都给我闭嘴,谁也不许哭!家里又没死人,嚎什么丧!”三个孩子被她吓了一跳都停了下来,莲舟一听说死人,撇撇嘴又要哼唧,照泉柳眉倒竖“说了不许哭,还哭!谁再哭就给我到外头太阳底下站着去!”接着,她坐了下来,屋里的空气有些闷热,随口吩咐“莲舟,去把窗户打开,浣竹给我找个扇子来。”两个人都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浣竹递过来一个檀木柄的团扇,扇子上画着一丛牡丹,旁边题着“云想衣裳花想容”,一看就是浣竹和正海的手笔。照泉摇着扇子说:“你们三个都过来,站好。”三个孩子乖乖在照泉面前站着,谁也不敢动。看着三个都安静下来,照泉才又开了口:“阿南这时候不要走,在家里住着,有人问就说是远房的亲戚,来陪着莲舟玩的。浣竹一会儿下去洗把脸,把头发梳好,给你娘画画儿。你不用着急,正海肯定是回家去了,亲爹娘又亏待不了他,你哭什么?你娘肯定会接他回来的。”接着看向莲舟“你替阿南着急,姑姑知道,但怎么能当着正海的面说这样的话?这事儿我也不替你瞒着,你娘回来饶不了你。”莲舟又委屈又着急“姑姑!”说着眼圈又红了,照泉拿着团扇在他胸口拍了一下“大小伙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三番五次的不听劝,你要是我儿子,早大嘴巴抽你了信不信?你去,去跟棉桃说一声,让他收拾收拾你二叔那间屋子,这两天让阿南住下来。”在莲舟眼里,姑姑一向是最爱笑的,说话又快又好听,最爱逗他玩,又爱给她买吃的。他从前几次犯了错误被二叔抓住,都是姑姑替他求的情;二叔若是惹了他娘不高兴,也要向姑姑求助。他小时候还经常羡慕姑姑家的表哥表姐,肯定没那么多规矩,每天都很高兴。没想到,姑姑厉害起来,可真是吓人。
正海坐在自己家的客厅里看书,孙太太在旁边唠叨:“你这个孩子,怎么无缘无故地就跑回来了。大奶奶知道你回来吗?你别打量着二爷不在家,没人收拾你,就无法无天的,你爹回来也不能依。”正海有点不耐烦“娘,我回自己家还不行啊,我又不是沈家的奴才,回自己家还得请了主子示下?”他这个话,正戳在了孙太太的伤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哭又骂“你这个孩子啊,送你去沈家为着你能知书达礼学点眉眼高低,怎么倒尖酸刻薄起来?沈家的奴才怎么啦?不是你爹你娘在沈家伺候这么多年,能有你这样的少爷?你在沈家长了这些年,大奶奶和二爷怎么待你的,你良心让狗吃了?你不能少给大奶奶添点乱啊?还有浣竹小姐”一提起浣竹,正海就有些着急“娘,我刚也是无心的,我说错了,您别生气。这两天外头乱,大奶奶说先别去学校了,我才回来看看,浣竹知道我在家,您快别哭了。”孙太太将信将疑“那你在家住一晚,明天快回去,既不上学,你也陪陪浣竹。”说完又试探着问:“莲舟那孩子还是没消息么?”正海冷笑一声“回来了。”孙太太瞪着眼睛“回来了?从哪儿回来的?让人送回来的还是自己回来的?你这孩子,怎么早不告诉我。”正海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娘,又不是你儿子,你着什么急呀!”说完就回自己房里躺着去了。剩下孙太太一个人在外面摇头“这个死小子怎么现在说话这么不顾人。二爷一离开家,他就欠收拾!”
抱怨归抱怨,亲娘看见儿子回来了,还是拎着篮子出去,打算给晚餐加两个菜。弄堂里的邻居见了,也问一声“孙太太,还要出门买菜呀?今天好多铺子没开门的。”她似乎忘记了刚才跟儿子的不愉快,笑眯眯地打着招呼:“是的呀,儿子回来啦,去看看还有没有新鲜河虾卖。”接着又随着大家感叹“最近不太平,很多人都不做生意的。”老邻居们很快有都恭维着:“侬好福气呀,儿子这么争气,将来沈家肯定要送去留洋的。你要安安心心等着跟沈家结亲家,娶沈家小姐回来当媳妇呀。上次那小姑娘来找你家正海,我们看到啦,漂亮的来。”孙太太一面笑着一面说:“浣竹小姐是漂亮的,我不跟你讲了呀,去晚了河虾都没有了。”
等孙太太挎着篮子回来,在弄堂口碰到了孙襄理,“儿子回来了,晚上炸河虾吃,你们父子俩个喝两杯。”孙先生一惊“他回来做什么?”孙太太茫然“不晓得呀,问他也不肯说,我多说两句他还要生闷气。他跟我说呀,”孙太太话还没说完,孙先生就撇下他,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等孙太太回到家,就看见孙先生在客厅里讲电话“大奶奶,您别动气,千万别为难莲舟,孩子好容易回来了。这个正海,太不懂事了,我替您收拾他。哦,是是,行,我听您的,我劝劝他。哎,哎,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孙太太一面竖着耳朵听孙先生的电话,一面看见正海从房间里出来,站在门口。她使眼色问正海,怎么回事,正海摆摆手,意思是叫她不要问了。
孙先生挂了电话,看见儿子,摇摇头:“好容易回来一次,我也不为难你。今天晚上好好在家吃个饭,明天一早回去,听见没有?”正海没说话,依旧怔怔地站着。孙先生叹了口气:“你不用直眉瞪眼地看着我,你也挺大的人了,从小在沈家跟个少爷似的长大。怎么光长了少爷的脾气,不长本事呢?你看看二爷,什么时候敢跟长辈这么瞪着眼不回话的?莲舟是你弟弟,小孩子不懂事,说点不该说的话,你教导他就是了,跟他赌什么气?何况,莲舟这么小个孩子,跟家里失散这么久,亲娘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替你干娘开解他,还跑回家来摆脸色,大奶奶忙了一天回去,还在那儿教训莲舟,你说你!”他说着说着就有点急,孙太太赶紧冲儿子使眼色,正海过来扶父亲坐下,自己低着头在旁边站着不说话。孙先生看了太太一眼:”你不是买了河虾吗?去做了来给我们父子两个下酒啊。“孙太太赶紧去厨房弄晚饭去了。
餐桌上摆上了热腾腾的晚餐,炸河虾,雪菜炒蚕豆,油焖茭白,还有一碗虾壳笋片汤,沈太太一边摆弄盘子,一边说:”我把小的河虾给你们炸了,大一点的挤了半碗虾仁,明天煮面来吃。”孙先生说:”家里要是还有青菜,你拿虾仁炒了来吃。明早就回沈家去,还煮什么面!“正海说:“爹,菜够了,让娘坐下来吃饭吧。”孙先生哼一声:“莲舟那孩子今晚有没有晚饭吃还不一定呢。你干娘的脾气你知道的。往年有二爷管着,她也乐得甩手,如今二爷不在家,这孩子闯了祸,不定要吃什么教训呢。跟你一起长了这么多年,你就不心疼吗?”正海给父亲倒了酒,自己也陪着抿了一小口“爹,我从小就努力读书,做什么都争强好胜,在学校里事事都想要胜过二叔一筹,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小看我。再说,今天我那么做也是为了不给干娘添麻烦。结果怎么样?倒落得说我不是沈家的人。”孙先生放下酒杯“孩子,就为你今天受了这句委屈,大奶奶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为难你,不然你还能坐在这里吃饭?我打也把你打回沈家去!别说沈家其他人,就是莲舟这个孩子,从小什么时候不是跟着你哥哥长哥哥短,话里话外敢有一点不尊敬也要挨了二爷的教训。自己得了些好吃的好玩的也总记着给你这个哥哥留一份,你不念着这些好,怎么就记着这么一句话呢?”正海低了头:“爹,您别说了,我明早回去就是。”孙先生拿起酒杯,跟儿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