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温热湿濡的柔软一下一下轻轻地落在了眼皮之上,郎璎珞似乎听见一个低沉而缥缈的嗓音自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璎珞,蛊毒的解法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你不会有事的……
璎珞,你不是想报仇吗?那便不要死……
璎珞,别离开我……
谁?是谁在和她说话?
鼻间划过淡淡檀香,模模糊糊的念头一闪而过,郎璎珞猛地一个激灵,神识一瞬清晰起来,低低一呼,陡然睁开了眼睛。
床沿雕花,纱帏飘动,满室明亮却入眼陌生。
“娘娘,您终于醒了!”
同样陌生却轻灵的嗓音于耳边响起,郎璎珞微微侧过头,床帐已被撩起,边上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着宫女服饰,相貌灵秀,眸光慧黠。
郎璎珞轻轻蹙眉,四肢百骸此刻就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丝毫腾挪不动,背脊与胸口不时传来麻痒微疼之感,手足微微发凉,她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那灵秀的宫女仿佛看穿了她的茫然疑惑,笑意盈盈地道:“娘娘,奴婢饮霜,是皇上遣过来伺候娘娘的宫婢。您受了伤,已昏睡了两日,云姑娘替娘娘诊治过了,说娘娘约摸在这个时辰醒来,您果真就醒了。”
郎璎珞怔怔听着,手不自觉触上胸口,指下是厚厚的白纱,隐隐作痛,她刹那回过神来,刑场的变故一幕幕涌进记忆中……
她似乎,没能死成。又被那人给救了回来。
而那一刀,他也没死。
郎璎珞缓缓开口,却不想嗓音竟是嘶哑干涩:“这里是什么地方?”
“回娘娘,这里是储秀宫,皇上赐给您的寝宫。”
寝宫!他果然将她困到皇宫里来了!郎璎珞心下一凉,挣扎着坐起身来,那宫女饮霜又惊又急,连忙扶着她道:“娘娘,你伤病未愈,皇上吩咐过奴婢要伺候您好好歇息!”
郎璎珞猛然坐起,头一阵晕眩,她咬了咬牙,牢牢抓着饮霜的衣袖,哑声问道:“……皇上呢?”
“娘娘想见皇上?”饮霜眨了眨眼,神色似乎浮现几分暧昧,笑道:“娘娘莫急,皇上上早朝去了,这会儿早朝还没结束呢!不过皇上临去前已吩咐过奴婢,若娘娘醒了便先让娘娘用膳,再请云姑娘过来给娘娘诊诊脉,皇上下了朝便会过来。”
郎璎珞一怔,松开了手,忽地迷惘起来——她急着想见他做什么?逼问他为什么救她回来么?还是想再杀他一次?
见郎璎珞神色微愣,饮霜又掩嘴轻轻笑道:“娘娘有所不知,您受伤昏睡的这些天,皇上可急坏了。娘娘原来还是宿在皇上的养心殿的呢,今天早晨,皇上才亲自将娘娘抱进这储秀宫的。皇上对娘娘的宠爱,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宿在他的养心殿,又亲自抱着她到这储秀宫?他不是给她钉透骨针、要砍她的头的么,况且她还想杀他……他这么做又算什么?要藉着赦免她这个万恶不赦的罪人,昭告天下他有多仁慈宽容?
何必!他杀了郎家百余口人,又杀了萧豫,她与他早已不共戴天……他现在却来对她做出这些看似荣宠的举动,不嫌可笑吗?
只听得饮霜轻轻击掌,便有两个小宫女端了铜盆布巾进来。饮霜道:“娘娘请先漱洗,奴婢这便去替娘娘传膳。”
须臾,便有内侍送来膳食,是极为精细清淡的清粥小菜。郎璎珞却竟看也不看一眼,只漠然道:“我不饿,都撤了吧。”
饮霜一怔,道:“娘娘,这是皇上特地吩咐御膳房做的,您就吃几口吧!您都两日未曾进膳了……”
郎璎默默珞别开了头。
饮霜待要再劝,却被外殿走进的一个内侍给打断了话头,“娘娘,云姑娘到了。”
郎璎珞屡次从这些宫女内侍的口中听见“云姑娘”的名字,此时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见那内侍身后亭亭立着一位白衣女子,眉目清妍,温婉如水。两人视线交投,白衣女子盈盈见礼,“云桐见过娘娘。”
郎璎珞记得饮霜说过这位云姑娘曾为她诊过症,此时却见云桐的服饰不似太医院的医女,只隐隐猜到她是萧晸从宫外寻来大夫,虽不明白萧晸何故如此大费周章,心中却是越发的抗拒,依旧漠然道:“云姑娘有礼了。我没事,不劳姑娘费心,你请回吧。”
云桐微怔,仿佛有些讶异,倒是饮霜急了,迭声道:“娘娘,您还是让云姑娘看看吧,您身上的伤和毒……”
郎璎珞心头倦意笼罩,一时也没细听饮霜说了什么,神色淡淡,却斩钉截铁道:“不必了。”
心已死,人又何必活着?
只是,饮霜怎么会明白郎璎珞此刻的心思?她不解,又焦灼地望着郎璎珞,“娘娘……”
“娘娘,”温婉的嗓音亦轻轻唤了一声,云桐双眸濯濯莹亮,定定地望着她,忽然开了口:“云桐有一事相告。”
望着那双澄澈无暇的眼睛,郎璎珞微微一怔,竟无法拒绝。
饮霜领着所有内侍退了下去,掩上了门。寝殿中,只剩下郎璎珞与云桐二人。
一室俱寂。
默然半晌,云桐忽道:“娘娘可知,皇上为何召云桐进宫为娘娘诊症?”
听见“皇上”二字,郎璎珞沉了眉眼,却还是缓缓摇头。
云桐凝声道:“娘娘,您中了蛊毒。”
若不是听云桐娓娓道来,郎璎珞怎么也料想不到,在她昏睡的两日之中,她的身上,竟发生了如此诡谲的事!她被囚于宗人府不过短短几日,却又是中了透骨针,又是中了蛊毒。蛊毒,竟有人在她身上下了这种东西,目的却是想用她的性命来要挟萧晸?真是愚蠢而可笑。
郎璎珞低低笑出声来,眼角眉梢满是讥诮凉薄,“是他让你来告诉我这些事的?他想知道是谁想藉由我来对付他,对么?”
云桐垂眸,轻声道:“皇上在意的是娘娘。找出下蛊之人,夺回蛊虫制出解药,才能救娘娘的性命。”
郎璎珞只是轻轻地笑,“云姑娘,你信他么?我不信。”
云桐柳眉微微蹙起,“娘娘?”
“你是不信朕会救你,还是不信朕能救你?”
微沉的嗓音陡然响起。
郎璎珞与云桐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门边一抹明黄耀目,萧晸不知何时竟走进了这寝殿,一身龙袍负手而立,神色冷峻。
云桐连忙欠身福了一福。萧晸微微颔首,幽深的眸光却死死锁住郎璎珞。
郎璎珞心中微紧,仿佛害怕触及他那深不见底的双眸,别开视线,凝住嘴边的冷笑,“若我说,都不信呢?”
“你不信也得信。朕已经找到了解蛊之法,明日便携你一同出宫求医。”萧晸亦扬起一丝狠戾的冷笑,“朕一定会治好你的蛊毒,绝不会让你死……哪怕日后你我互相折磨!”
郎璎珞心下一颤,忽而一阵慌乱失措,她却说不上是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萧晸话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似是残忍地想要拖着她陪他一起下地狱,又或许,是因为她越来越看不懂……他的心。
一瞬失神,她竟将唇咬得稀烂。
“郎璎珞,你难道不想为萧豫和郎家报仇了么?”萧晸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一刀,朕没死。”
郎璎珞浑身一震。
“活着才能报仇。”萧晸微微眯起双眼,缓缓沉声道:“朕等着你来杀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