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金玉碎而沟壑平(1)

登城塔,寮城楼。冲车,攻城锤等重型器械数量众多,看来这些日子鞑子的奴兵也没有闲着,居然鼓捣出这么多的攻城重器。后面密密麻麻的弓兵已经拉开了架势,紧紧跟随在战兵后面,只要一进射程必然是密集如雨的飞箭泼出。

尤其是前边的战兵,都是身披重甲,且数量极巨,很明显这一次多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作为守城主力的丙乙两个营,面对大战所展现出来的作派和他们的营官完全一致。

路涧用袖子仔细的擦拭铁叉尖尖,擦了一遍又一遍,还不时看看正如潮一般涌来的鞑子兵,好象是在盘算心爱的叉子究竟能饮多少敌人的颈中鲜血。丙营的战士们大多和路涧一样,都是默不作声的握紧手中武器,最多是微微挪动脚步摆开最有利的架势。

相对于丙营可怕的沉寂,丁营这边可就热闹的多了。

丁乙正在垛口上的巨石上起劲儿的磨叉子,铁器摩擦石头的声音尖锐刺耳,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起过年杀猪时候磨刀的场面。

丁营的士卒和丁乙一个毛病,都在跳着脚的大骂:“我把他个老祖宗的,又来送死了。”

“老子手痒呢,就送上门儿来了。真是孝顺呐。”

身而至于还有人解开裤子,对着城下洋洋洒洒的尿尿,然后大声询问:“味道如何?”

哄笑声中,炮营的骡子符二瞎子则仔细摩梭着城头的神威铜炮,那股子细致劲头就好像是在抚摸寡妇姘头的细皮白肉一样。

“我把他个老娘的,你们看我干啥?看着鞑子。”还是言语粗俗的老毛病,符二大叫大嚷的真好似一头发情的骡子:“说的是你个小王八蛋,你是第一天跟我?开炮哇,你不知道红衣大家伙轰的远?还是再等一下吧,好像还没有进入射程呢,嘿嘿……”

不过眨巴眼珠子的功夫,符二瞎子就又手舞足蹈的高叫起来:“行了,行了,开炮!”

“轰”的一声,恍如地裂天崩一般,整个城头似乎都微微颤抖了一下,重炮炮口腾起一团火光推着黑白相间的烟尘就飞了出去,砸在正快速靠近的清军阵中。

抢先发动攻击,先发制人从来就是赴死军信奉的作战手法。

在短暂的失聪之后,听觉很快恢复过来,最先听到的就是清军密集紧凑的鼓声。

伴随着牛皮大鼓催战,清军攻城大军立刻就加速飞奔,后头的梯车都显露出来。如一条线般急速靠近。

丙乙两个营的叉子兵还是一点都不着急,依旧故我,该干啥还干啥,根本就没拿铺天盖地的攻城大军当一会事情。

这会着急是屁用没有,敌人还没有靠近,还得看符二瞎子这头骡子继续折腾。

就是扬州守军和史可法本人也习惯了赴死军的这种战法,都知道那个外号叫骡子的家伙手里头的三板斧还没有使完呢。

这边的符二瞎子可早已经亢奋起来,大炮一响,立刻就进入状态。

什么射程远威力大的红衣大炮,什么密集轰击的四百斤小铁炮,骡子最爱的还是大明工部出产的这种神威铜炮。在射程方面铜炮显然不如红衣大炮,在密集度和装填速度上也没法儿和赴死军自造的小炮相提并论,可符二这头骡子就爱铜炮,不为别的,就是单纯因为自己第一次开炮就是用的这种家伙,就好像是自己的初恋情人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符二瞎子总是两眼冒光的蹿上前来亲手打几炮,过足了瘾头才回到他的指挥位置上去。

这家伙眼睛小的好像没有,要不然也不会被人称为瞎子。可一摸上铜炮,手里一攥上炮绳,眼珠子瞪的赛过铜铃,和牛眼也差不多了。

“我把他个老娘的,来呀,再快着点,够了!”

炮位上的铜炮齐齐开火,城头上一片硝烟弥漫。

鞑子的战鼓和号角声仿佛一窒,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的听到清军人仰马翻的惨叫。符二瞎子饶有性趣的趴在垛口处,看着清军阵中几个烟尘冲天而起,这才过足了瘾头:“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打吧。我是营官,是指挥使大人,不能擅离的……”

根本就没有人听这头骡子满嘴胡扯,就是他手下的士卒也见惯了这位营官大人的种种惊人之举,纷纷推出赴死军特有的小铁炮,摆开架势。

百十门小炮齐齐发威,城头上呛人的硝烟更浓,几不可视物。

鞑子缺少足够的远程火力,他们的大炮都在城头上摆着成了赴死军的武器,所以根本无法压制赴死军的前期打击,只能硬挺着跑过来。

在弓箭手拉开架势以密集箭雨覆盖城头之后,几门仅有的火炮和大量粗制滥造的抛石机才能跟上。

在这之前,只能用人填。

因为鞑子吃同样的苦头太多,所以刻意的把士卒之间的距离拉的很开。呼啸的炮丸砸如阵中,落点附近很难形成大规模的杀伤,只有少量负伤的鞑子正满脸是血的挣扎爬起。

清军似乎视而不见城头占据绝对优势的火力,胆气亦是空前,根本就不畏炮火,哇哇大叫着拼命前冲。

分散的冲击方式使得局面更显宏大,清军催进的战鼓猛然一急,然后就是一顿,旋即急催敲响。

数量庞大的弓兵得到命令,立刻弯弓向天,泼出第一轮箭雨。

和赴死军一味的崇尚疯狂进攻相比,扬州守军的配置显然更加齐全,不等命令,早有扬州兵树起多半个门板大小的木盾,将己方护住。

鞑子的箭雨确实声势惊人,遮天蔽日的一片小黑点儿划破硝烟,在瞬间化为白茫茫的一团,好像大雪骤落一般。

“咄”“咄”的密集声中。箭矢猛烈拍打,木盾上早已布满雕翎。

“开炮!”

在赴死军看来,与其防守,不如和敌人抢攻。小铁炮就是为了压制地方弓箭而存在的。

清军作为远程火力支援的弓箭根本就无准确度可言,也没有人要求弓箭手在这样的大战中追求射杀概率,只要压的敌人抬不起头就已足够。

所以对弓箭的密集要求很高,这也正是符二瞎子的炮群寻找的战机。

双方的第二轮远程攻势几乎同时展开,百十个火炮落点附近顷刻间就成为修罗屠场,在还冒着青烟和潮气的落点上,清军的弓箭手正在血泊挣扎。

也就是在同时,伴随着“嘶嘶”的尖锐声响,明媚的阳光猛然就是一黯,万余支箭矢如一片乌云摧城而下。

前边的叉子兵还好些,终究是有扬州兵的木盾保护着,虽然偶尔也有利箭射穿木盾,把隐在后面的士卒活生生钉死,伤亡终究不大。

后头的炮营可没有这样幸运,虽然炮手们已经尽可能的利用炮身和炮位的建筑隐藏自己,在利箭打在炮身上“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还是有许多炮卒被射死射伤。

很多来不及躲闪的操炮手直接就被射死在炮身上,鲜血顺着变烫的金属炮筒淋漓而下,腾起阵阵带着血腥味道的水汽。

“我把他个老娘,再来。”符二瞎子还真是象头骡子,每当手下的士卒出现伤亡,立刻就进入暴走状态,一把拨拉下伏在铁炮上的尸体亲自操炮:“对着干呐,谁怕谁……”

空中箭矢往来弹丸飞射,在双方的远程力量互相较量的同时,作为敢死冲锋的鞑子甲兵已冲了上来。

一辆辆梯车推上,攻城云梯立刻垫着梯车架起……

“上。”路涧的口令简单而又直接。

“该咱们了,弟兄们给我杀,送供品的来了。”丁乙也发出战斗命令。

以通泗门为中心的西线是整个扬州之战的核心,也是决战之地。双方精锐尽出,无论是豫亲王多铎还是忠诚伯李四,都摆出了最豪华的阵容。

赴死军中除了李四本人直属的那甲乙两个营和减员太多的庚字营之外,戊、己两营也陆续赶来,而后面的辛字营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天干十营。外加枪炮两营和一个马步营是赴死军的所有战斗部,光在西线投入的力量就将近一半的兵力。

“赴死军果然是比史督师的扬州军要厉害呐。”经过这些日子的战斗,扬州军新兵赵得逯已经算是个老兵了,其中门道已经能看出来一些。

在扬州军守城之时,大伙儿竭尽全力同样是险象环生,那时候鞑子的攻势可没有这么猛烈。

并不是因为扬州军没有尽力,而是双方的战斗理念完全不同。

史督师带的扬州军,讲究的是打退敌人守住城池。而赴死军的这些人可不管什么进退,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人。

最大限度的把敌人的士兵变成尸体,消耗清军的有生力量,甚至经常有意识的把敌人放进来打。只要能杀死敌人,什么样的手段都敢用。

要是往常,敌人一旦把城防撕开缺口,守军立刻就炸了营,往往是拿人去填这个致命的缺口。赴死军不这么干,真要是挡不住的时候,立刻后撤几十步,甚至等敌人稍微聚集,然后就是以超密集的火力把攻上来的鞑子精锐撩倒在城上。

这么冒险的打法史可法无论如何也不敢用,关键是扬州的士卒缺少这种敢死敢战的血气。

和赴死军合作的这些日子下来,史可法等人多少也知道了一些赴死军的战法,面对鞑子精锐破城时候的其实也不那么心寒胆裂,反而更加的从容。

手上捏着这么一支强兵,无论是谁也会从容许多。

就连赵得逯这个在运河上挖泥的清埠夫也从容了许多,再没有面对死亡尿意频频的紧张和恐惧。

手中大钩枪再也不是胡乱捅刺,而是充分发挥其功用,在刺杀云梯上的敌人同时,后手回撩拼命死拽,把受伤的敌人拖上来捅死。

只有死去的鞑子才是最老实的。

钩枪钩住清军的肩胛骨,任凭敌人手脚乱舞只是一力死拽,在身边战友的帮助下象拖肥猪一般。赵得逯拽着不住往后捣步不给敌人站立的机会。身边这个合作了好几天的战友上前就是一枪,把鞑子捅个前心贯后背。

战友抹了抹喷溅到脸上的温热鲜血,似乎想要说句什么,就被飞矢射中前胸。箭矢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后退几步几乎栽倒。这家伙正有些不敢相信的低头看插在胸口的箭支,又是一箭飞到,正中颈项……

这一箭把憋足了劲儿准备发出的惨叫从脖子里放了出来,好像是什么东西漏了气一样,气泡咕咕的从汹涌的鲜血中冒出,早已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战友双手拼命按住脖子,徒劳的想要把伤口捂住。鲜血还是顺着指缝和手掌边缘涌出,战友无助的看着赵得逯,眼神中似乎在极力的表达什么,终于软软的倒下,几个剧烈痉挛之后,捂住脖子的双手彻底放开,再也不动……

“又死了一个。”面对随时降临的死亡,赵得逯已经习惯了,甚至连最起码的悲伤之情也少的可怜。如此血战,哪一次不是有千百人死在血泊之中?见的多了也就麻木了,自己都顺不准能不能活过下一个瞬间,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理会旁人?

己字营的营官是个叫黄冕的老小伙子,虽然同样是出身护村队,却不是来自刀把村的嫡系。最开始的时候,黄冕参加的是七里台的护村队。虽然和李四距离不远,终究不算是最贴近的那一部分,所以被编制到了不是主力的己字营。

在这一次的大战中,己字营和各大主力一样奋勇拼杀,连嫡系出身的营官都战死在安江门下。一步一个脚印积功上来的黄冕则被火线提拔为营官。

和路涧的坚忍残酷丁乙的勇猛强悍相比,黄冕则更要稳重一些,如无必要则严格禁止手下的队官们亲自上阵。

但是西线的战斗实在太过激烈,己字营一上来就和鞑子的敢死队碰个正着,各旗官队官涌上去了不说,就是黄冕这个营官也捏着叉子亲自上阵,接连捅死两个满洲壮汉的同时,自己的鼻子也被削下半个,半张脸都被鲜血染红。

这点儿小伤小痛算个毛哇,根本就不值一提。

要是往日里,黄冕肯定得为这点伤心疼的大哭几天。不为别的,就为二十四五的岁数还找不到老婆,鼻子没有了还上哪儿找老婆去?

可现在不同了,赴死军的战士都是姑娘们心中的超级大英雄,你要不带点伤回去以后都不好意思说是赴死军的人。自从参加赴死军之后,上门提亲的媒婆都能把门槛子踩平,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争着抢着倒贴嫁妆都干。眼下又升了营官,是赴死军正根子的高级军官,别说少半拉鼻子,就是少条大腿也能被后方的姑娘们抢的不敢在家里呆。

城头上的战斗已打白热化,鞑子攻的愈发猛烈,完全是就是不顾生死的往上冲,后头的战鼓号角齐鸣,催命符一般赶着清军潮水一般涌上来。

“去死!”

城头上刚冒出一个带着铁盔的脑袋,只一下子,黄冕沉稳的双手就把叉子从敌人面罩中间捅了进去,正好从眼窝刺入颅脑。猛然回抽,两股血线“滋滋”的喷溅在城墙上,鞑子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掉落下去。

身后助战的扬州丁壮用撬杠掀起一块磨盘,“忽”的一下子就顺着搭上城墙的梯钩子溜了下去……

鞑子的重甲敢死队正蚁附而上,直接就被千斤磨盘砸了下去,只有半声惨叫,就被砸成了肉饼子……

这种居高临下的战斗中,防御一方占据天然的优势,就是这些民夫也能用得上。

大伙也是不管不顾,石头砖瓦齐下,就是镇宅的门墩子也直接扔下去,砸的聚集在城墙下的清军头破肠流。沸油烧的正烫,忽的泼出,下面的惨叫之声立刻就是此起彼伏。

尤其是赴死军的铁黄瓜和铁冬瓜,在这种敌人聚集的场合发挥出巨大威力。丢下去就爆裂开来的铁黄瓜的威力虽然不足以让敌人立刻致命,但一声声爆炸之后飞溅而出的弹丸还是个个见红。

只要受伤就行。

在这种箭矢如飞蝗砖石如雨点的城墙附近,不要说是失去行动能力,就是动作稍微缓慢,后果也足以致命。

清军密集如雨的鼓声忽然停顿片刻,紧接着就是一声接着一声再次响起,节奏缓慢而又沉重,伴着苍凉而又悠远的牛角大号,好似敲打在众人心头一般。

踏着鼓点的节奏,一辆辆寮城楼缓缓推了上来。

寮城楼是所有重型攻城器械中最为高大的一种,直径有三丈余,高达四五丈,尤其是内射的提举台一升起来,比城墙还要高出许多。

这种重型器械极为笨重,通常需要内外同力,没有上百人齐推根本就动不起来。

整个寮城楼都以厚厚的木板相隔,弓石难入,可极大保证内部士卒的安全。

为了让这几辆寮城楼靠近,清军的弓箭手也是极力配合,泼出一抡抡箭雨。

这种玩意儿和登城台不同,并不需要抵到城墙近前,因为内部的提举台上布置了远程杀伤力量,通常情况下有几十上百名弓箭手,还有极端的可以直接布置小型火炮。

只要提举台一升起来,就可以占据高度优势,居高临下的打击城头。

五个寮城楼一上来,本来占据居高临下优势的守军立刻就得仰攻。

这样的距离,铁黄瓜肯定是投掷不到,弓箭虽然能射上去,根本就难动提举台前的隔板分毫。

一瞬间,五个寮城楼齐齐发威,飞箭根根见肉,利矢个个带血,城头的将士被杀伤大片。

史可法急忙命人树起木盾抵挡,攻守之势立刻转换。

“姜之升,你建造军械有功,赏!”

旁边垂首而立的姜之升心里那叫一个美,脸上却一点也不敢露出来,赶紧做出诚惶诚恐的神色一打马蹄袖:“能为豫亲王效力,实在是奴才的福分,不敢贪图赏赐。”

看着趴跪在脚下的姜之升,多铎哈哈大笑:“你们这些汉官都是这个样子,明明想要封赏嘴上还说不要,说说吧,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奴才……奴才……豫亲王若是能抬了奴才的籍,奴才与奴才的父亲永感王爷的大恩大德……”

“抬籍?”多铎抬头一见到五座寮城楼俱已建功,立刻下令:“破阵鼓。”

刚刚还缓慢沉重的鼓点儿立刻变得骤急如雨,下面的清军更是士气大振,呐喊着攀爬而上。

“我日你个老娘的,这是打老子的脸呢。”符二瞎子大骂着跳下炮台,离开他的初恋小情人儿——神威铜炮,急赤白脸的大叫:“给老子架大家伙,看谁打谁的脸!”

铜炮散热快,利于速射。缺陷就是射角固定很难做大幅度的动转。而红衣大炮因为是新近才搬运上来,大多没有固定的炮位,虽然比神威铜炮更加笨重,却有动转的余地。

一双双大手贴上滚烫的炮身,手掌被烫的都冒着白气呢;一个个肩膀扛在几千斤的大炮之下,肩膀上立刻就是大片的烫伤,却没有一个人呼痛。

就是用这种手拉肩扛的方式,生生一点儿一点把笨拙沉重的巨炮调转过来,对于巨炮的射程而言,这点距离已经算是抵在炮口上了,什么准星罩门都不必用,目测就已经足够。

寮城楼上的清军弓兵显然已经发现城头的巨炮,赶紧大呼。

下面负责推动寮城楼的奴兵也很难有经验,不仅不退,反而奋力推动,让寮城楼靠的更近。

就算是退后,也脱不出巨炮的射程。这种情况下,只有前进,因为巨炮笨重不可采用太大的仰角。只要打不到上头的提举台,下面的层层巨木足以吃的住巨炮的轰击。

“我把你娘……”在符二瞎子的怒吼声中,巨炮轰鸣,团团浓烟推着一团火焰在炮口一闪而没……

可惜的是射角不够,没有能够打掉寮城楼上最脆弱的提举台,而是击在提举台之下。

寮城楼剧烈的晃动几下,依旧如故。

“可惜……”史可法暗暗惋惜。

下面的清兵见到寮城楼在巨炮轰击之下安然无恙,立刻爆发出一声欢呼,士气再振。

就在清兵如海浪一般的欢呼声中,寮城楼再以缓慢的速度倾斜,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

提举台上已经站不住人,上面的弓箭手发出恐怖的大叫……

“轰隆”一声,整个寮城楼轰然倒下,砸死砸伤无数。

整个寮城楼即使的倒下之后,也没有完全散架,只是扭曲的不成个样子,很多接口都裂开了。

“老子什么时候失手过?”在炮营的欢呼声中,符二瞎子把牛皮吹的震天响,象头进入发情期的骡子一样大叫大跳:“老子是大炮一响,天下无敌,你们谁还不信?谁还不信……”

旁的几门重炮也纷纷效仿,轻而易举就把来势汹汹的寮城楼轰的歪倒。

“仓促建造的起来的寮城楼终究是不行,若是我大明工部督造,绝对能抵住重炮轰击。”史可法知道寮城楼的威力,这种笨重的大家伙就是再不行,也不可能被一炮打倒。

显然是鞑子仓促建造,质量不过关。

“姜之升!”还在考虑是不是要抬籍给他的多铎霍然起身,脸色铁青,腰刀都抽出来了……

负责建造攻城器械的姜之升跪在下面,早已哆嗦成一团,哪里还敢想什么抬籍不抬籍的事情,急忙解释:“非伤亡奴才不尽心尽力,只是王爷催的太急,实在容不得功夫……”

这种看似粗重的重型器械才最是需要精工巧将的仔细打磨,就以同样的寮城楼为例,因为太过高大,对于选材用料讲究到了苛刻的地步。尤其是各个连接部位,承受着巨大力量,都是下大工夫用卯契互相咬合,然后以数层铁皮包裹,襻上几尺长的大卯钩,最后才用巨大的门钉加以固定。这么一架寮城楼造出来,没有几百个工匠大半年的功夫,想也不要想。多铎急于攻城,死命的催促之下,造出来的东西是什么质量就可想而知了。

可多铎哪里能听的进去这些解释?

两军阵前厮杀正酣,本来大振士气的事情变成这幅模样,是什么结果已经很明白了。

刀光闪过,血光迸射。

多铎一刀砍下姜之升的脑袋,微微偏转身子避开喷溅出来的热血,一脚把落地的人头踢出去老远:“继续攻城!”

前面杀的正是难分难解,忽然出了寮城楼这么一出闹剧,死伤好几百人,清军立刻就泄了士气。

士气一泄,很多人都开始左顾右盼,寻找避战的机会。

“两军交锋,后顾者斩,不计对错,不问缘由。”

后面的黑甲督战队立刻执行战场纪律,把这些怠战的战友视为草标木靶,扑上去就是好一通砍杀。

“后退者斩!”

“回顾者斩!”

“怠战者斩!”

杀起这些新附军来,督战队一点都不手软,拎着血淋淋的人头四下高叫。

血腥的战场纪律迅速收拾起士气,在督战队的屠杀之下,即使是那些素来一触即溃的新附军也表现的相当顽强。

拉过几个阵亡者的尸体,垒成可避炮火飞箭的血肉工事,把身子躲进尸体堆中机械的把手中箭矢射上城头……

大小火器射出的弹丸打的血肉工事一片散乱,躲藏在后头的弓兵抹了把飞溅到脸上的碎肉继续引弓控弦。

星星点点的寒光在日头照耀愈发显眼,带着呼啸的锐声射入一个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佟图赖,汉军旗上!”

“攻城!”在佟图赖的认军旗指引之下,清军主力之一的汉军旗倾巢而出,如涌着前浪的后浪一般猛烈拍打扬州城。

多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因为在西线集结的队伍过多,不可能完全展开,这就形成了排队挨揍的局面。而分开批次的不停攻击,可以使得对方根本就没有喘息的机会。

这种波浪式的攻击声势极大,一波未平一波又至,好似无边无际没有尽头,让敌人更加不清楚己方到底有多少人马!

清军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多。

要用人海淹没扬州。

而赴死军最大的优势就是占据地利。

完全可以依托扬州的坚固城防死守,充分发挥出赴死军的顽强坚韧和誓死不退的精神。

在扬州攻防战的背后,关系到满清内部的利益纠葛,多铎必须在限定的时间之内踏平扬州,否则以前的种种努力就会付诸流水成为他人的嫁衣。

所以多铎绝对不会退却。

而赴死军的身后是还木来得及撤离的扬州民众,之所以驰援扬州,为的就是保存这八十万生灵,保存民族的胆气和血性,扬州后退半步,整个民族的脊梁就会被鞑子打断。

赴死军之父,万千将士心目中个神人——李四已经无数次的说过:“扬州一战,只有死,没有退,队官死了营官上,营官死了我上!”

作为赴死军最直接的掌控者,就是身为这场大战的发起者,李四也没有权利下达任何一个退让的命令。

赴死军退让的前提只有一个:扬州民族全部撤离完毕。

在八十万同胞离开之前,就是赴死军集体死绝,他们的鬼魂也得游荡在扬州的上空。

所以,赴死军没有半点退让的可能。

双方的战斗意志都是顽强到了极限,都不存在退让的可能。

剩下的,已经很简单了,唯有死战。

作为满清三大主力之一的多铎部,真可谓兵多将广,这一回也是拿出了全力。

而作为民族武力的赴死军,也是拼出了全部身家,做好了集体赴死的准备。

简单的攻防战已经没有任何机巧可言,完全是在比拼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在比赛究竟是谁先招架不住。

战斗已经打成了这个样子,无论是背景的满清还是南京的弘光君臣,就是全天下的亿兆生民,哪个不为赴死军捏一把冷汗?

扬州之战不再仅仅是两军之间的生死对决,已经关乎到中华民族的气运消长断续存亡。尤其是身在江南的万千士子生民,都把眼珠子瞪的大大的,耳朵都是支棱着呢,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扬州的战况。

每当赴死军取得一个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上风,江南各地的酒肆茶楼诗社会馆,都要爆发出一声声欢呼,全天下的百姓都在为赴死军喝彩。

偶尔有人带来赴死军战局不利的消息,众人都是郁郁然的喝闷酒,都在小声的表示自己的担忧:“赴死军虽勇,可就是太少了,鞑子可是有二十万大军,背后还有山东的几万精锐虎视眈眈。就是铁打的罗汉铜铸的金刚,又能拈几颗钉?我看这一局,赴死军呐……有点玄!”

赴死军能战敢死的作风那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赴死军前无强兵都是大家都公认了的,垂大明治世三百年,就没有见过这么敢打敢拼的。

时下是什么世道大伙儿心里就跟明镜一样,弘光君臣是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要不是老朱家还有开国的那几个皇帝的余威,大伙儿都敢拍着桌子骂弘光的祖宗了。

这都他娘什么世道了,弘光帝还在各地选美,还在筹备大婚,光是秀女就选了几千个,这样的朝廷要是不亡,老天爷才是瞎了眼珠子呢。

南京各部的官员任命,都成了马、阮等人的钱袋子,谁掏的钱多谁就当官,要再不出个英明的君主,大明可就真的亡了。

“你们听说了没有?鞑子颁布了剃发令,说什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北直隶那边砍下来的人脑袋堆的比山还高,谁要不是剃发立刻就砍下脑袋。”

“鸟,老子的头发是爹娘给的,凭什么要鞑子来管?几千了,谁见过剃发的?莫说鞑子还没有来,就是鞑子来了,老子宁可被砍了脑袋也不剃发。”

“是这么个理儿,要是真剃了发,光秃秃的脑门拖条猪尾巴,就是死了也没有脸见祖宗,羞先人呐!”

“真要是叫我剃发,老子也就真豁出去了,和鞑子招呼一场,杀一个够本,要是能杀俩还赚一个呢,就是死也落个轰轰烈烈。”

“只要有赴死军在,鞑子算个鸟。多铎闪击山陕横扫中原,够厉害了吧?二十万大军够威风了吧,这都打了一个月了,扬州还是咱赴死军的手中。”

“说的是,只要有赴死军一天,这天下就还在咱们大明的。”

“哎,说一千道一万,赴死军就那么点人,都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能不能挡住鞑子还是两说呢。”说话的人无奈的言道:“要是咱大明还有十万这样的赴死之军,鞑子就只能回老家喝风。”

“这不是屁话么?赴死军要是真有十万将士,我借给多尔衮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入关。”

“就别提入关了,忠诚伯是天神下凡,当年几百人就砍了皇太极的脑袋。赴死军真要有十万,多尔衮和满洲小皇帝能吓的尿裤子你信不信?称臣纳贡都来不及,还谈什么入关?”,

就在众人或欣喜或担忧的时候,外面一个书生装扮的读书人一头就撞了进来。

“章秀才,你可算回来了,赶紧给大伙念叨念叨,扬州到底怎么样了?”

这个姓章的秀才也是胸中有热血的读书种子,跟随着妻弟驾一叶扁舟下长江奔运河直达扬州,也是亲身参加过扬州大战的英雄人物。

他这一回来,立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大伙儿盼星星盼月亮,等的就是扬州的消息,可算天看怜见的,终于来了一位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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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秀才连气也喘不过来,一头就撞进来,口干舌燥的抄起茶壶嘴对嘴的就是一通猛灌。

“到底怎么样了?赴死军不会是……”一个败字,似有千钧之重。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敢于说出这个字儿来。

“不会真的是……赴死军……”

章秀才稍平胸中之气,大声道:“我回来就是要告诉大家,赴死军已经和鞑子展开大决战……”

“我的佛爷!”

“老天个爷爷的,你总算显灵啦!”

酒肆之中立刻欢腾,天棚都要被沸腾的声浪掀起来。

还有什么好说的?

赴死军正和鞑子决战呢。

这就说明赴死军主力尚在,这就说明大伙的希望还在!

这么多天的期盼总算是有了个不错的结果。

虽然决战的胜负还未可知,可赴死军是什么?是百战百胜的呢,只要主力还在,这天就塌不了,这地就陷不了。

“慢着,还有,忠诚伯亲自嘱咐我等,要我等给大伙儿带个讯儿!”能亲面忠诚伯,那是何等的荣耀,章秀才脸上都冒着红光哩。

能有忠诚伯的口信儿,可是天大的事情,众人早就等不及了,纷纷拽住章秀才,那份亟不可待就不必说了:“赶紧说,忠诚伯说了啥话儿?”

“你倒是快说呀,这不是要急死人么!”

章秀才清清嗓子,站在一张板凳上,仿佛他面对的就是大明三万里河山,仿佛他面前就是全天下亿兆生灵:“忠诚伯说了,扬州一战,全赖天下义士鼎立相助,才争来这和鞑子决战的机会,才争来扬州八十万生灵的平安。忠诚伯本人和赴死军上下不会忘记诸位的帮助,他日若有所需,必粉身来报!”

“我的天爷,我小舅子的小舅子是驾着船去了扬州,我在后头也是为赴死军摇旗呐喊,也算是帮上忙了的。”

“有忠诚伯的这句话就行,就算是鞑子杀到我的家门口,老子也能睡的安稳。”

“还有……”章秀才摆摆手,示意还有下文:“忠诚伯还说了,那些个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败类,赴死军也不会忘记,等扬州事了,就是和这些汉奸们算总账的时候。诸位也帮忠诚伯把这个消息传开,让那些败类洗干净脖子好好等着,锄奸团已经在行动了……”

“好!”人们再也坐不住了,一个个的拍桌子踢板凳的站立起来:“忘祖宗的家伙就不能有好下场,全家死绝都是轻的,把他们的祖坟都刨了才叫痛快哩!”

赴死军锄奸团是多大的名声!

一提起锄奸团这三个字,谁不为之落胆?每当有人说出这三个字,众人眼前总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个小小的身影,还有小小身影穿着的土黄色军装,尤其是军装上那条如血一般艳丽的红线。

“只要锄奸团出动,还没有人能够躲过去呢,为了锄奸团,今天的酒老子请了。”

“那些为鞑子卖力,忘记祖宗屠杀同胞的玩意儿,就不能当他们是个人,杀了都是便宜他们,最好是一刀一刀的千刀万剐才解气!”

“爷们儿们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咱的好日子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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